第50章 成为正常人

诊室在一瞬间陷入安静,听到温叙的问题,郁初镜片后的那双眼一怔,她将手肘抵在桌子上,两手交叠,食指碰了碰手背。

“如果你是站在患者的角度,抱歉,我回答不了你这个的问题。”

郁初的反应已经很明显,况且温叙也早已经知道他们俩认识,他的语气缓和道:“陆清禾提过他认识你,我只是这么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诊室在瞬间陷入了安静,空调吹出的风掀动放在桌边的绿植,微弱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温叙不动声色地盯着郁初的脸,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出线索,然而郁初只是笑了笑,“说说你的问题吧。”

“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我发现我不会对Omega的信息素产生反应,”温叙放在大腿上的手攥成拳,“能让我产生反应的是Alpha的信息素。”

“Alpha信息素吗,”郁初并没有表现出诧异,她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温叙的资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这个月,”温叙避开郁初的目光,“那一次我同时闻到了Omega还有Alpha的信息素,我的易感期不仅提前,身体的感觉也比过去更强烈。并且普通的抑制剂失效,用了高浓度抑制剂才控制住。”

此刻,温叙的脑中闪过那天与陆清禾发生的种种,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参加比赛我贴了抑制贴,同样也失效了。”

郁初继续问:“同时闻到了Omega和Alpha的信息素,你怎么能确定是被Alpha信息素影响的?”

“那天出去吃宵夜,有一个Omega不小心释放了发情期的信息素……”

温叙将那晚的经历说出后,郁初握住鼠标预约了检查,接着她起身,一手搭在白大褂的口袋中,“跟我来,我带你去做个测试。”

出了诊室,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走廊里,往来的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呈现出担忧,温叙来医院的次数不多,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温叙跟着郁初来到诊室旁的房间,她坐在了一台检测器的面前,“进去吧,护士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病房并不大,中央是一张床,床单,墙壁,地面一切都是白色的,这样基调让人不由得开始紧张。

推车的轮胎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护士推着仪器和医疗用品走了进来,“请先把抑制贴撕下来,然后平躺在床上。”

这几天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温叙都乖乖佩戴抑制贴。

在陌生的环境撕下抑制贴,后颈的空虚感让温叙很没有安全感。在护士将仪器贴上他的腺体时,冰冷的触感让温叙感到不适。

佩戴好一系列装置后,温叙带着面罩躺在了床上。护士在他的手背上刺入一根留置针,调整了吊瓶流下的速度后,她又将一根针管递给温叙。

“每测试一种信息素郁医生都会提前告诉你,一般情况吊瓶里的安定剂是可以控制的住。如果感到不适,可以推入这支高浓度抑制剂。”

“谢谢,”带了面罩后温叙的声音闷沉,“我能和郁医生说句话吗?”

“好,我去叫她。”护士推着小车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郁医生走了进来,“放轻松,只是一个普通的测试。”

“郁医生,忘了和你说,”温叙将面罩摘了下来,他偏头看向郁初,“那个让我产生反应的Alpha信息素,是清冷乌木的味道。”

房间里白炽灯打在郁初的脸上,郁初带有审视的目光落在温叙的脸上,她的唇角微微下垂,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且深沉。

和护士说的一样,每次输入信息素前,郁医生的声音都会从音响里传来,“温叙,这是第一种信息素。”

“第二种。”

“第三种。”

茉莉,白茶,青柠,这些信息素的味道都比较温和,这几种都是Omega的信息素。

郁初坐在外面注视着检测仪。

和温叙描述的一样,从检测仪传递的信息看来,在面对Omega的信息素时温叙表现得很平静,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郁初对着麦克风继续道:“第四种。”

这是Alpha的信息素,温叙的心跳频率在这一刻忽然加速,郁初看向了一旁的腺体检测仪器,上面的数据有了明显的变化。

通常情况下,Alpha在感受到Alpha的信息素时会产生排斥和压迫,他们会因此变得暴躁不安。

变化仅限于此,这种Alpha信息素并没有让温叙陷入易感状态,郁初的眸光暗下了几分。

“第五种。”

在闻到第五种信息素时,原本阖着眼的温叙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瞳孔一怔,胸口起伏得更加明显。

这次信息素的味道是清冷乌木。

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温叙握着抑制剂的手不自觉攥紧。

熟悉的味道一叠又一叠地袭来,温叙内力的热流终究是没有迸发。与闻到前一种信息素时一样,温叙只感受到了排斥、压迫感以及暴躁。

面罩中的味道慢慢消散,安定剂顺着静脉缓缓输入,这让温叙恢复了平静。他回味着刚才的信息素味道,虽然觉得熟悉,可和陆清禾的还是有差别。

没有听到郁初再说话,本以为测试结束,温叙从床上坐了起来。

“温叙,先别起来,还有最后一种信息素。”

门外,监控室中除了坐在屏幕前的郁初,门口又多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她和郁初一样是Omega。

“郁初,我话先说清楚,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帮你。”

“陶泞,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郁初用针管抽出试管里保存的信息素,那试管上贴着标签,上面写标记着Alpha,也写有他的名字。

“不是我不盼你好,每一次你找我来都没好事,”陶泞面露不悦,她掀开一部分百叶窗看向外面,“用患者的信息素来测试,你真能胡来。”

“情况特殊,我现在来不及和你解释,”郁初回头瞪了一眼陶泞,“我找你怎么没有好事,上次官司的事儿不是我给你搞定的吗?喏,里面的人就是温情的弟弟。”

陶泞看向郁初,“温律师的弟弟?他怎么了?”

“我以为他也是在信息素感知上出了问题,但——”

至于为什么用“也”这个字,因为这么多年,郁初一直以为陆清禾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尝试了许多的治疗方法,又或许郁初的研究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郁初没有再和陶泞说下去,她将那支信息素注入了软管里,按下了麦克风的按钮,对着里面温叙说:“第六种。”

“滴——”

只过去了几秒钟,显示屏上的出现了温叙腺体强烈的异常提醒。

陶泞走了过来,波动的检测数据让她意外,“他对Alpha的信息素有反应?”陶泞又低头自己看了一遍,“真的是这样。”

郁初捏着鼠标的手一顿,她的眉心突突地跳着,“这种案例最近几年出现得不少。”

“这个我知道,”虽然陶泞是骨科医生,这件事情她也略有耳闻,“很多人都把这当成病在治疗。”

强大的Alpha搭配柔弱的Omega,这才是社会正常的配对。

陶泞注意到右下角出现了一则提示,温叙给自己注入了高浓度信息素,她问郁初:“你应该也测试了别的Alpha信息素吧,这么看来,温律师的弟弟是在信息素感知上出现了偏差吧?”

“我的确测试了不同的Alpha的信息素,”郁初看着桌上放置的试管,“可是他只对这一种产生了反应。”

标签看上去有些陈旧,原本白色的标签泛黄,上面写着患者的姓名。

陆清禾。

并不是在信息素的感知上出现了偏差,而是温叙只会对陆清禾的信息素产生反应。

郁初回想起当时见到陆清禾的第一面。

……

窗外的天气阴沉,坐在诊室的椅子上,身形高大的Alpha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状态,乌青的黑眼圈让他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睡好觉。

因为消瘦,他的面部线条尤为凌厉。

长眸低敛,陆清禾异常平常地告诉郁初,Omega的信息素对他不起作用,他说自己病了,需要接受治疗。

经过测试也确实如此,可无论是Omega和Alpha的信息素,这些都对陆清禾不起作用。

接受了几次常规的治疗后,陆清禾的这种状态并没有好转。

所以无论是新研发出的药物还是治疗方案,所有能够尝试的陆清禾都愿意去做,他甚至还配合郁初做了很多项临床试验。

让郁初记忆尤为深刻的是那次为期一个月的试验,她多次强调这会对身体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可是陆清禾却坚持想尝试。

平日要参加战队训练,来回于基地和医院,药物和实验让陆清禾的身体每况愈下,仿佛只靠一口气吊着。

那天结束了测试,几位医生围坐在检测仪前讨论着数据,“哎,这都多长时间,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还是说这种新药物不奏效?”

“罢了,我们再研究研究。”

担心陆清禾的状态,郁初来到了病房门口,两位正在收拾器械的小护士正窃窃私语,“好歹是个Alpha,搞这么狼狈,你说他这是何苦。”

“是啊,每次都因为副作用呕吐不止,喝多少水都压不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到医院来洗胃的。”

“他真的一次比一次瘦,人都恍惚了,一般人肯定承受不了这样的治疗。”

“我听说他和郁医生的关系还不错,郁医生怎么也不劝劝他啊?”

两个护士边说边推着机器走出了病房,等她们走远,躲进楼道的郁初这才走了出来。

郁初不是没有劝过,她告诉陆清禾不必这么逼自己。即便在感知信息素上出现偏差,这并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可陆清禾并没有把郁初的话听进去,他执着于要对Omega的信息素产生反应,不惜任何代价。

待护士离开,郁初轻声走了进去。

病房中央的床上,褶皱不平整的床单暴露了躺在这里的痛苦。

房间里残留着浓烈的抑制剂味道,地面上躺着的矿泉水漏了一半,水在瓷砖地面上蔓延。

从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中夹杂着不断呕吐的声音,每一声都让郁初心中的内疚感越来越深。

卫生间里的水池前,陆清禾深深地弯下腰。他的手臂抵在洗手台上,瘦削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地起伏,随后剧烈的咳嗽让他的双肩不断颤抖。

一通电话让陆清禾关上了水龙头,强撑起身体后清了清嗓子,他接通了电话,声音无比温柔。

“小叙。”

“最近训练很多,下个月我回来看你。”

“嗯,答应你了。”

……

郁初靠在座椅上仰着头,灯光她的眼角酸涩。直到这一刻,郁初才明白了陆清禾为什么如此执着。

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陆清禾选择逼迫自己成为一个“正常”的Alpha。

***

待温叙恢复常态后,郁初亲自来到温叙的床边,替他摘下了检测仪器,“温叙,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叙起身抚了抚胸口,他的脸色并不好,“还好有高浓度抑制剂,不然可能撑不过来。”

用棉花按住了温叙的手背,郁初将留置针拔了出来,冷调的灯光让她脸上犹豫的神色愈发明显。

“郁医生?”温叙试探性地开口,“我的测试结果不理想,是吗?”

郁初抿了一下唇,“测试结果需要进一步分析,报告稍后出来,我们先去诊室。”

温叙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缓过神来,在回诊室的路上,他和郁初遇到了两个人。

“郁医生,你好。”说话的人眼窝深陷,他耷拉着眼眸脊背弯曲,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呈现出极为明显的病态。

他的母亲搀扶着他,在见到郁初时亲切地走上前,“郁医生好,我们是来复查的。”

从测试完后,郁初将两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中,低垂着眼在思考着什么。看到面前两位熟人,郁初抬眼,“最近怎么样?”

母亲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他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也知道我们去过多少家医院,做了多少治疗,一点用都没有。你说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出了这么个不正常的Omega。”

听过很多这样的话,郁初的眼里毫无波澜,她轻声道:“有些事是天生就决定了的,人为干涉不了,不能太强求。”

那位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喃喃道:“我真的不明白,让他喜欢Alpha就这么难吗?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和他一样的Omega?这个社会不会接受他们的,永远不会。”

短暂的交谈过后,Omega在母亲的搀扶下离开,温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Omega身上。

站在他母亲的身边,他的脊背永远是弯曲的,顺从地低下头接受一切安排。

“温叙,”走在前面的郁初忽然回头,悠长的走廊中回荡着她的声音,“对于OO恋和AA恋,你是怎么看的?”

这个问题温叙在非正式的采访中回答过。

可就在刚才,温叙看到因为喜欢同性的Omega被当做病人治疗,从一个“不正常”的人变成了另一个不正常的人,只是因为所谓的社会法则。

温叙久久无法平静,可他却没有动摇心中的想法,“郁医生,无论性别,我认为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

良久,郁初转过身,她的目光不再沉静,而是透出了一丝忧伤,“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

——你认识陆清禾吗?

“我认识陆清禾,从很多年前一直到现在,”郁初看向温叙,“我不仅仅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我的患者。”

从医院走出来,刺眼的阳光让温叙睁不开眼。他用手遮在眼前,可光线还是透过了他的指缝。

本以为密不透风的秘密终于还是露出了端倪,就好像即便温叙此刻用力地并拢手指,光还是会透过缝隙被感知到。

温叙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他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我现在过来找你,你方便吗?”

作者有话说:

这里修了一点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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