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早安

远溪中学图书馆翻新,从仓库里翻出了大量旧书,没有地方可以摆放,被成捆的卖给收废品的小贩。

那些旧书最久远的来自民国,泛黄发脆,打包的时候,书页就已经四散。

他找学校领导闹过。

学校领导对他说:“梁逢,好不容易上级拨款一万块给咱们买新书,你说旧书怎么办呢,搁哪里呢?学校这么穷,卖了这些书,还能赚个百多块当活动费……要不这样。废品两毛五分钱一斤,你给两毛。你买下来拉走,随便你怎么处置。”

旧藏书一万五千册,大约有五千多斤。

就算两毛钱一斤,也要一千块。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可是对于那时候的梁逢,却是全部积蓄。

书买回来了,没有地方放,就只能存在食堂后面的漏风的煤炭棚子里,用粘毛皮包着。

遇见了下乡的拖拉机,他就拜托司机运一车去下面联系好的学校。辛苦费和油钱也是多少得给的。

可是他早就没钱,又能怎么办?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他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放弃坚持,偷偷接收学生补课。

大概就是在那会儿,有一个中午,有一个学生背着书包从饭堂出来,在牛毛毡搭的棚子里翻看那些被煤炭染黑的书。

“这书不能放这儿,会烧起来啊,老师。”那同学说。

“我知道,这不是在争取处理吗?”他累极了,又为钱的事情着急,嗓子哑着,说话也吃力。

“老师喜欢书?”那个同学又问。

他点了点头,拿过那本黑漆漆的书,仔细擦拭封面。

“这些书,是我们的历史和文明的佐证,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讲述着许多我们不曾经历过,却又可以延续的时间。是一种特别的传承。”

学生点了点头,坐在煤炭上继续翻书。

中午的时间太漫长,他靠着柱子睡着了。

再醒来,那个安静看书的同学走了,在他手边有一个压在煤球下的信封,信封里有零有整的装了近一百块钱。

*

梁逢在闹钟的滴滴声中醒来。

开始他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还以为是在梦里的远溪中学。

但是很快的,他意识到自己在裴文杰的床上,浑身是透支过的酸痛。

闹钟还在滴滴滴地响个不停,把神游天外的意识拉了回来,梁逢看了一眼时间,早晨七点四十。他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腰酸背痛的感觉顿时让他动作一顿,他扶着腰找了一件睡衣披上,一瘸一拐地出去,发现梁楠房间已经没有人了。

餐桌上放着一份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早餐。另外几个盘子扔在洗漱池里,像是人刚离开。

等他走到玄关处,就看见裴文杰正在帮楠楠穿鞋。

裴文杰半跪在地上,像往常那样,用鞋拔子帮楠楠把靴子穿上,然后给她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和手套。

昨夜发生的一切涌入脑海,意乱神迷中相拥的裴文杰和梦里那个年轻的学生面容交叠在了一起,让他有了一些难以描述的复杂感觉。

旧日的曾经,穿越时光而来。

在人生岁月中,曾以为遗失的那些,却早已在前路有了种种结局。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大约可以称之为——因果。

“今天雪刚停,肯定冷,你多穿点。”裴文杰对楠楠说,“来背书包,我们出发了。”

梁楠嘴里还叼着半块苹果,裹成粽子一样的她哼哼两声,背上了书包。

“这是什么?”裴文杰发现了前一天晚上放在鞋柜上的高畅放下的那只杯子,明晃晃的爱马仕lOGO,显出了它十分昂贵的血脉。

“是高畅送给楠楠的杯子。”梁逢说,“我没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裴文杰找了一圈儿,在门口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楠楠的保温杯。他把那个贴着花花绿绿贴纸的紫色保温杯从垃圾桶里拿出来,然后将高畅留下的爱马仕杯子扔了进去。

梁逢本来想拦着他,看他眉头紧皱,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也只能说:“这杯子得不少钱吧,要不还给他。”

“高畅自己都不在乎,你还惦记什么。不就是个喝水的保温杯。”

“他说我这个杯子丑。好没有礼貌。”楠楠生气道。

“是真的没礼貌。”裴文杰赞同,他看了一眼时间,“我先送梁楠去学校。早餐在桌上放着的,你洗漱了可以吃。”

“我看见了……你、你做的?”

裴文杰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中午有时间吗?”他问。

梁逢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今天起晚了,食材都没有准备,可能早晨开张都难度。”

“哦……”裴文杰点点头,“那就是会很忙。”

“也、也不是。”梁逢道,“我中午要送馄饨去幻跃。昨天……昨天已经跟谭助理谈好了,从今天开始送餐。”

“那喜相逢得招个看店的伙计,不然估计忙不过来。”裴文杰穿上外套,然后从领带架上挑了一条给自己系上。

“我也有这个打算。现在外卖这么兴旺,多一个店员我可以配送周遭小区,再远点的叫骑手。可是中午如果给幻跃送货,一个人的话是一定要打烊的,对稳定客流没有好处。”梁逢看着他系领带,忍不住上前上手接过来,“而且我空余时间没那么多,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心思都扑在店上,就照顾不过来你和楠楠……”

“照顾”这个词儿听起来有些顺耳,不知道怎么的就轻易取悦了裴文杰。

他勾起嘴角:“我和楠楠不用你照顾,实在不行就请个住家阿姨。”

梁逢摇了摇头。

他退后一步。

“好了,你看可以吗?”

裴文杰仔细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今天梁逢给自己打了一个半温莎结,显得利索又沉稳,和身上这套黑色西装很衬。

“挺好的。我发现你打领带很在行。”

梁逢笑了笑:“有个朋友是做律师的,有着装要求,学着帮他打过几次结。”

“是那个叫陆珺的朋友吗?”裴文杰随口一问。

“……是。”梁逢说。

裴文杰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他回头去看梁逢:“我记得,他过世了,好几年前。”

“是的。”

“抱歉,我不该提。”

“没关系,是我先说的。”梁逢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

梁逢拿来外套给他穿好,又仔细帮他整理好外套,将背包递给他。裴文杰没有动,实际上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在享受这样的亲昵。

从这个距离,他略微低头,就能看到梁逢轻颤的睫毛,略翘的鼻尖。梁逢身上的体香淡淡的,萦绕上来,将他包裹。

他忍不住想到了昨夜在书房里,两个人的放荡形骸。

梁逢从未有过的激情,让他无可自拔。

靠在书柜上的梁逢仰头,将脖颈舒展开,白皙的双臂为了稳定身形展开来,像极了一只被猎人抓住的天鹅。

接着是地板。

然后在钢琴顶盖上,梁逢变得柔顺似水,任他采撷。

破碎的键音与那些只言片语的呢喃,奇异地成了协奏曲,凌乱地渲染着一次次的冲动。

每一次欲拒还迎、每一次颤抖的呻吟,都将他的热情推向新的高度。

想到这里,裴文杰忍不住抬手扶住梁逢的腰,低声问:“这里……还好吗?”

梁逢一愣,脸顿时红了:“你、你说什么。楠楠还在。”

裴文杰笑了笑:“我们走了,中午见?”

“好,中午幻跃见。”

梁逢话音刚落,裴文杰已经迅速地吻了吻他的嘴角。

迅速的,蜻蜓点水一般。

却又带了点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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