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顾潋,我等你回来

日暮西沉时,姚家铺子门口停下几辆马车,万年喜抱着姚永昶从最后一辆马车上下来,其余人又浩浩荡荡去了德阳将军府。

赵赫坐马车坐得浑身不舒坦,于是戴了面具出去骑马,这会儿见了将军府门房,下巴微抬,吩咐道:“开门。”

门房:“你谁啊?”

赵赫:“……”

“四喜。”顾潋掀起马车帘露了个面,“开门吧,把门槛下了,让马车进去。”

“少爷回来了!少爷累不累?”四喜没管赵赫,先是上前关心了一下顾潋,又急匆匆把门打开,“少爷可要泡池子?少爷吃饭了吗?我让厨房准备饭菜去!”

“不必。”进了门,顾潋从马车上下来,朝赵赫那边看了一眼,似是对着赵赫说的,“我待会儿有事出去,不必准备饭菜了。”

赵赫从马上跳下来,凑到顾潋身边,“你待会儿去哪?”

“去见一见钱叔。”

赵赫抬手指了指天色,劝道:“今天太晚了,而且要下雨,明日再去吧。”

顾潋叹气,“今日若是见不到钱叔,我可能睡不着觉。”

“那我陪你去。”

话音刚落,暗卫的声音从旁响起,“主子,燕姐知道您回来,说要现在过来找您。”

顾潋勾住赵赫的尾指摸了摸,“你去吧,不用担心。”

手指快要放开时,又被赵赫拽回去捏了捏,“那我等你回来。”

“不——”

“多晚都等。”

顾潋点头,“好,我尽早回来。”

踏进牢房前,顾潋在心中想象了一番钱江如今的惨状。

就如从前的吕肃一般,满面胡须,发如枯草,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从冰凉阴潮的地面上爬起来,然后一下扑到栅栏前,红着眼喊他一声小少爷。

可真的见到钱江时,顾潋还是愣了许久。

只见牢房内铺满绫罗绸缎,中央放置一张梨花床,角落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头还摞着老高的书。

见顾潋来了,满面红光的钱江一下扑到栅栏前,红着眼喊了他一声小少爷。

“小少爷!你可回来了!”钱江说着,居然落了两行清泪。

顾潋心情十分复杂,还是喊了一声:“钱叔。”

“小少爷,老钱我有罪!我什么都说!能不能先放我出去,我实在受不住这里头的酷刑了!”

顾潋脸色一变,“他们对你用刑了?”

钱江哭诉:“我一介武夫,习惯了清汤寡水啃饼子,他们却顿顿给我大鱼大肉,一点菜都没有,吃得老钱我浑身难受啊!”

“还有还有!”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角落里的书桌,哭得更大声,“他们还逼着我看书!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倒不如直接给我上刑具啊!”

顾潋:“……这是?”

跟在顾潋身后的暗卫突然上来邀功,“顾丞,这都是我们主子吩咐的,主子说了,务必让钱大人吃好住好。”

话音刚落,走廊外传来狱卒的声音,“让让让让,无关人等别挤在这里,该吃饭了!”

顾潋转头一瞧,狱卒们直接抬了个八仙桌过来,桌上摆了三道菜,一条红烧鱼,一碗汆丸子,还有一盘溜肥肠。

钱江:“小少爷,你看看!你看看啊!”

顾潋:“……”

眼看着钱江马上要崩溃,顾潋转身吩咐道:“添两道青菜,再添一双筷子,我陪钱叔一起吃。”

顾潋头一次在牢房里吃饭,处处都不得劲,举着筷子在桌上巡视一圈,最后朝鱼伸了手,尝了一口,发现竟还是御膳房的手艺。

“小少爷,你这趟可是去了嵇城?”

顾潋咽下口中的鱼才说话,“是。”

“我就知道,终究是有这么一天的。”钱江抹了把油汪汪的嘴,缓缓抬头,目光盯着虚空一点,“当年,我是跟着大少爷进了密道,但进密道前,平凉王吕桥突然找上我,跟我说了一件事。”

“想必那张密道的地图你早已看过了。”吕桥笑吟吟站起身,亲自给钱江添了杯茶。

钱江惶恐,连连拒绝,“王爷!万万不可,臣自己来就是。”

他虽坐在座位上,但却如坐针毡,他一个顾家军的人,夜半出现在吕家军帐中,多少有些不妥。

“别拘谨嘛,这回是本王有事求你。”

钱江一言不发,等着吕桥继续往下说。

“那密道地图,你只看了三张,其实还有第四张,第四张上面画着一个密室,写着如何启动密道机关。”

听到这里,钱江脑子一蒙,果不其然,吕桥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寒而栗。

“找个机会,杀了赵沣。”

“王爷!”钱江猛地站起身,吓得满头大汗。

“别害怕,等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该不该答应本王了。”

吕桥脸上的笑容隐去,微眯起眼,似是回忆什么。

“你也知道,顾潋那孩子,身子从小就不好,自降生以来便大病小病不断,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家肃儿生下来时,跟顾潋一样,身子弱得很,险些活不成。”

钱江倒吸一口气:“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吕桥仰天长叹一声,“这些年我遍寻神医,终于找到一位能救我肃儿的人,他告诉本王,那是娘胎里便带来的毒,无药可医,只能靠药汤吊着。”

那药汤副作用也极大,若是喝上个十年二十年,便会落下个不举的毛病。

说到此,吕桥看向钱江,嘴里振振有词:“钱大人还不明白吗?给我儿下毒的,给顾潋下毒的,就是皇上和赵沣!”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吕桥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恨意,“我们四个人一起打拼天下,明明德阳王呼声才是最高的那个,结果呢?德阳王不幸死在了攻城之战!德阳王死后不过三天,尸骨未寒,赵沣便站出来推赵辛上位。”

“后来,皇上封我为平凉王,封顾将军为德阳王,怎么偏偏封了赵沣为昭王!你知不道只有昭王是亲王,只有亲王王位才是可以继承的!”

钱江木讷的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他张了张嘴:“可是,只有昭王才是皇上的血亲……”

“狗屁血亲!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血亲!赵沣压根就不姓赵!他们、他们……”后头还有话 ,可吕桥忍住了,“本王现在发现了他们的一个秘密,如果本王不先下手为强,那么过不了多久,死的就是本王。”

见钱江犹豫,吕桥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忠于你家主子,可是是他们对不起你家主子,你就不想为你家主子报仇吗?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那个密道机关颇多,你只要偷偷启动一个,赵沣就再也走不出来了,没人知道是你做的,他们只会说,昭王命不好,折在那机关阵中。”

也许是受到的冲击太大,钱江居然鬼使神差答应下来。

那条密道果然名不虚传,饶是他们提前拿到地图,但才走到密室,一队人已经只剩他们三个。

趁着赵沣走到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钱江假意观察,实则偷偷转动了花瓶,赵沣身子一矮,掉进了机关里面,一双脚腕被死死卡住,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身。

赵沣疼极,朝站在另一个角落的他们伸出手,“顾霄!救救本王!”

顾霄正要去救,却被钱江拉住,“将军,不能去!这里机关已经启动,一旦踏出这个角落便会有危险!”

顾霄皱起眉头,“钱叔,你在说什么?那是昭王!”妖~精

钱江心里发慌,嘴皮子哆嗦,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死死拽着顾霄不叫他出去。

“顾霄!顾霄!救救本王!”赵沣语气中充满惊恐,那机关还在运作,已经吞噬到小腿,再晚一些,他整个人都要被卷进机关齿轮之下!

“钱叔,你在这儿等着。”顾霄作势要抚开钱江的手。

“少爷!”钱江难得喊一声少爷,“这件事,臣出去后再跟少爷解释,但是少爷不能过去!”

两人定定对视片刻,顾霄坚定地挣开钱江,“进密道前,皇上叮嘱过不下十次,要我一定拼死保护昭王。”

说罢,他拔出长剑,迎着四周射出的长钉来到赵沣身边。

“昭王是救上来了,可顾霄……”钱江缓缓摇头,“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机关瞬间就将人卷了下去。”

赵沣的一双腿尚且断在里面,更别说顾霄整个人都掉了下去,已然没什么活路。

“我吓傻了,便一直往前跑,跑出来之后,我怕昭王能爬出来,于是直接放了一把火,可没想到先帝居然冲进火场,将昭王救了出来。”

赵沣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找人去抓钱江,钱江刚被抓住,就被带到了正在吵架的赵沣和赵辛跟前。

“……你居然瞒着朕做了这么多事!”皇帝赵辛站在赵沣床头,频频摇头,满眼哀切,“朕这皇位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叫朕以后怎么面对忠臣之后!叫朕以后下了黄泉怎么面对德阳王!”

赵沣失血太多,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辛哥,辛哥我错了!我都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你才这样——”

余光瞥见钱江被压进来,赵沣立马停下。

皇帝转过身,面色不虞盯着钱江看了会儿,“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钱江在犹豫,又听见赵辛的声音,“你何必为那人保守秘密?顾霄已经死了,顾家就剩顾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主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朕,朕保顾潋无恙,朕也愿意待顾潋为亲子,好好栽培他,尚对得起德阳王和顾霄在天之灵。”

这时赵沣紧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吕桥……辛哥,我说什么来着,吕桥果然看见了,当时就不该留他,他不知满足又生了二心,留下他,结果呢?我丢了一双腿,顾霄丢了一条命。”

“你闭嘴!”赵辛冲着赵沣吼了一嗓子,后者脸色突然变得更加苍白,似乎连最后一点生气都散了。

“好,好,我闭嘴,我闭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顾家吕家的毒都是我偷偷下的,跟辛哥你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他们两家,辛哥,你该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我吧,要我赔命,要我做什么都行。”

赵沣留下两行清泪,缓缓歪头看向钱江,语气凶狠偏执,“但吕桥不能再留了,钱江,你去杀了吕桥和吕家军,这件事本王就不与你计较,若你不杀,本王就算拼了命,就算不顾辛哥阻拦,也绝不会让顾潋活到及冠。”

这样直白威胁的话从赵沣嘴里说出,钱江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又转头看向赵辛,却见赵辛缓缓闭眼,像是妥协。

赵沣又道:“不用看辛哥,现在已经走到绝路,这条绝路我跟辛哥才不走,只能让吕桥走,你以为你不杀吕桥,吕桥就会放过你跟你的家人吗?你不愿意杀吕桥,我随便找个人就能杀了他,但同样的……你今晚就要死。”

钱江浑身一震,才惊觉自己也走上了一条绝路。

赵沣还活着,若他不杀吕桥,吕桥要杀他,赵沣也要杀他,他只能做出选择。

最后皇帝做了决定:“这事是朕的疏忽,是朕没有管好小沣,叫他犯下滔天大错,是朕对不起顾家,对不起德阳王,对不起顾霄和顾潋,等朕回京,会想尽一切办法弥补顾潋,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也不要跟顾潋提起。”

钱江知道皇帝这回是要护着赵沣,只能咬牙答应。

钱江将头低着,一直低到桌沿下头去,“先帝要护着昭王,我知道已然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我提心吊胆,直到回京之后,先帝果真待少爷你为亲子,事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吃穿用度皆是照宫里头的规矩来,我才稍微放心,后来昭王被送去南疆,我还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浮出水面了。”

顾潋沉默许久,才喃喃出声,“先帝待我这样好,原是因为心中有愧么?”

他无父无母,从不知道长辈的关爱是何感受,直到十年前入仕,先帝对他的关心几乎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亲手教导,给他无上的地位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人人都说顾潋聪明又争气,一身文才武略治世之能得了先帝青眼,才能年纪轻轻便坐上这个位置。

可只有顾潋知道,他只占了个聪明,旁的东西,都是先帝一点一点教会的。

钱江唏嘘:“先帝是心中有愧,是替昭王犯下的错赎罪,但我不明白的是,明明昭王做了那么多错事,给顾家下毒,给吕家下毒,心狠手辣残害忠臣,为什么先帝还能护他至此忍他至今,甚至对外宣称,昭王是为了救先帝才断了双腿。”

顾潋抿了抿嘴,“因为吕桥发现的那个秘密。”

他到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那个猜想是真的,而吕桥一定是亲眼瞧见了先帝同赵沣有什么不当的举动,所以在赵沣说要将吕桥灭口时,先帝并未反对。

“怎会如此……”顾潋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再也忍不住自己胸口那团郁气,眼眶微湿,“他们的事,为何到头来却是我大哥丢了性命?我大哥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听君令,却因为君令落得这样下场。”

“小少爷。”提起顾霄,钱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年是我犯了糊涂,才害大少爷丢了性命,我老钱愿意一命抵一命,若是这样小少爷还不能解恨,便用那凌迟之刑,对着我千刀万剐剥肉剔骨!”

“钱叔别忘了,我顾家真正的仇人还在南疆,我还需要钱叔,帮我报仇。”顾潋闭了闭眼,暂时咽下这口气,“况且……”

“况且我这次去机关阵,找到了当年大哥掉下去的那个机关,而下面是一条暗河,并不是什么机关齿轮,大哥……很可能还活着。”

钱江猛地抬起头,面露喜色看向顾潋,“暗河?大少爷水性极好!定然还活着!”

顾潋皱眉:“大哥水性一向不好,什么时候又极好了?”

钱江回道:“小少爷不知,大少爷手下有一个水性极好的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听闻从前是在江上舶船的,虽身形矮小,但游起水来好似那过江龙,大少爷跟那人相处久了,便练了一身好水性出来。”

说完已经坐不住,站起来沿着牢房转圈,边转边念叨:“一定还活着!等老钱我把大少爷找回来,就去南疆替小少爷报仇!”

“江上舶船,身形矮小……”顾潋念了一遍,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钱叔,那暗卫可是姓罗?”

钱江重新坐回桌边,拿了个馒头,一口咬掉大半块儿,“姓什么不知道,但听大少爷总是喊他,喊他……‘小雀儿’!”

顾潋点点头,心中有数,拾起筷子随便吃了两口便停下,“钱叔,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人等着。”

“哎,哎,好。”钱江把人送到门口,看着顾潋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嘶”了一声,“有人等着?”——

是不是又看不懂了?

兄弟们我来解释一下,赵沣跟先帝是一对,所以他极力扶持先帝登上了皇位,然后为了不让另外两个王爷的子嗣搞事情,先是封了异姓王,断了他们后辈继承王位的可能,继而断了争夺皇位的可能,又给他们的子嗣下毒,把身体搞垮,断了拥兵起义的可能。

而这一切都是背着先帝做的,因为赵沣知道先帝绝对做不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所以他替先帝去做。

赵沣就是这样一个疯批,他把自己以为的最好的东西给了自己最爱的人,但他从没问过先帝,到底是不是想要这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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