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要离开,这里。”王小栗吐字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

林之绪未能够理解王小栗这简短的一句话里背后的真正含义,还故作好奇地追问道:“你要去哪?”

王小栗于是更加详细地补充道:“我要离开林家,离开这座城市,我要去底明际洲。”

这太突如其来了,林之绪脸上一愣,停顿一秒后他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才说呢,要想去留学我们应该提早做准备的。”林之绪的语气好像是王小栗又给他惹出了什么他不得不去解决的麻烦。

“好吧,我晚上去跟我爸说一下,看看还能不能……”

林之绪的话未说完,就被王小栗打断了,王小栗又字句清楚而又简洁地解释说明:“不是,我们,是我。”

王小栗没看到他身后的林之绪缓缓变了的脸色,他继续说道:“我想,你应该没有办法,申请到罗恩屋大学。”

“什么意思?异地恋?”林之绪语气里透出来一种,他又在听王小栗讲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样的轻佻。

王小栗像是没了耐心,他转过头来,看着林之绪的眼睛,他语气认真地重申了一遍:“我要,离开这里,和你,分开。”

林之绪的身体在王小栗这样的眼神和语气里逐渐冷却下来,他终于明白了王小栗想要表达的“离开”的真正含义。

林之绪在某一刻眼神里是闪过了一丝很清楚的无措,但是很快就在下一刻,被别的东西冲散了,他感到气恼和不可置信:“你是要和我分手!?”

王小栗不再讲话了,他觉得他想说的,已经在林之绪再三的打岔下,解释得很清楚了。

这样的沉默被林之绪视为默认。

林之绪终于让出了王小栗的座位,他从王小栗的椅子上起来了。

“别闹脾气,王小栗,不要拿这种事情跟我闹!”林之绪脸色冷下来:“你因为林熙冉上学要走心情不好就冲我发泄?”

王小栗说:“你,明天开始,就要自己去上学了。”

林之绪冷嗤一声:“犯什么臭毛病!”他说完这句,就从王小栗的房间里摔门离开了。

又是很熟悉的冷战。

林之绪其实最开始,根本没有把王小栗所说的话当回事,只以为他是在心情不好,又或者因为别的事情,跟林之绪怄气。

而且王小栗保送的消息已经板上钉钉,他来不来学校,其实不是很重要了,班级里最近缺课的同学也很多。

甚至连林之绪,晚自习都没有再去上过,放学后都在被林家安排的家庭教师补课。

姜盈盈和林淮诚也将家里这两位小孩的熟悉的吵架方式视为隔三差五的小打小闹,因此也没过多留意。

林之绪送给王小栗的手环,被搁置在书桌上,从那天以后没有再被提醒过带上。

王小栗如约打完第一针标记清洗针剂后,就时常感到精神不济,而且后颈腺体的位置也时常感到酸胀。

第二针标记清洗针是在十天后注射。邀曜

这无疑是林之绪和王小栗之间时间最长的一次冷战。

这场冷战终结于王小栗在学校签署了自愿放弃保送名额的文件之后。

那天还在外地的林淮诚,接到了校方的通知,校方不知道作为家长的他们完全对此事不知情。

林之绪那时候得知了王小栗放弃了保送名额,真的在申请罗恩屋大学的时候,从学校旷课回了家。

他一路飞奔至家里,到了二楼疯狂地拍王小栗房间的门,喊他的名字。

林之绪气得理智全失,嘴里忍不住大骂道:“王小栗!你脑子又犯病是不是!好端端的你不折腾我,你就不舒坦是不是啊!”

林之绪拍门的动静太大,姜盈盈这时候从屋里也出来了。

“怎么回事?”姜盈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手机,上面是显示和林淮诚刚结束了通话:“我怎么听你爸说,王小栗又不上A大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真的去申请那个什么罗恩屋大学啊。”

林之绪眼睛气得发红,他咬牙切齿地回道:“怎么回事?要跟咱们家断绝关系呢。”

他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拧门了,拍得发麻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一拧,嘴里厉声喊道:“王小栗!”

门被打开,但是房间里没人。

床上,椅子上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我就说你们最近又闹什么呢,小栗也是啊……”姜盈盈一时还没能消化掉林之绪话里的意思,嘴里正不自觉嘟嘟囔囔呢,伸头往王小栗房间里一望,愣了一下后转而看林之绪。

只见林之绪瞧着气得脸都不是颜色了,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扣着门框子,指尖都用力到发白。

姜盈盈赶紧去劝:“宝宝,你可别气着你自己啊……哎…”

姜盈盈话还没说完,林之绪就已经掉头就走了,他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意:“我去找他去!”

“你去哪找他啊!你等等!”

没想到林之绪刚冲到门口,就撞见了林淮诚回来了。

林之绪不得不停下来脚步,这时候姜盈盈也从二楼下来,一家三口碰上面。

看到林淮诚回来,姜盈盈仿佛吞下去一枚定心丸。

林淮诚看了情绪激动的林之绪一眼,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和王小栗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惹他,这事不赖我!”林之绪僵着身子站在门口,但是到底也是不敢在林淮诚眼皮子底下发疯冲出去。

林淮诚敛眉沉思了片刻,回想起来从校方那里得到的消息,又看了好像也是一直被瞒在鼓里的而怒意大发的林之绪一眼后。

林淮诚说道:“等他回来,我和他谈谈。”他的目光扫过姜盈盈和林之绪:“你们俩要是想旁听,一会儿就不要插话。”

三人枯坐在客厅里等闷声不响却做出来这些事情的王小栗回来。

期间,林之绪反反复复把那天和王小栗起争执的原因,也就是王小栗提出要离开这里的语句,和林淮诚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之绪在姜盈盈的安抚和林淮诚耐心细致的盘问下,冷静下来。

晚上七点钟,王小栗打完了第二针标记清洗的针剂后,回到林家。

进门看见客厅里像等待着什么的三位,王小栗神情一愣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意识到这一天终于来临。

林淮诚率先出声,他朝王小栗招了招手:“小栗,过来坐,我们来聊一聊。”

林淮诚脸上表情不如何严厉,但也并非以往的温和。

王小栗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客厅的桌子旁坐下,他说:“好。”

林淮诚并未拐弯抹角,他开口道:“我今天得知,你放弃了保送名额,并且在申请去罗恩屋读大学是吗?”

王小栗回答:“是?”

“那此前怎么都没有听你说过呢,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份,就算是小绪现在申请也已经不太来得及了。”林淮诚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知道你们两人最近闹了点矛盾,按照平常这样的事情我作为家长不会轻易插手的,可是小栗,你应该明白,作为已经标记过的omega,你们最好是能够多增加一些相处的时间,如果异地,到时候不管是小绪的易感期还是你的发情期,都会变成一件麻烦事。”

“你是个聪明孩子,不要意气用事。”林淮诚说。

林淮诚说话总是这样,有理有据,观点清晰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强势。

王小栗这时候,眼睛回望过去,他回答道:“我已经注射了标记清洗的针剂,现在第二针已经打完,在一周后,我就要离开这里,罗恩屋大学在四月下旬开学。”

话音落下,桌上三人的神色皆是大变。

姜盈盈到底是没忍住出了声,她大惊失色道:“王小栗!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自己去做了?”姜盈盈一时难以接受:“过河拆桥也没见过你这么快的吧!”

林淮诚还算是镇静,可也免不了皱起了眉:“小栗,你什么时候去打的针?为什么不说一声呢?”

林之绪外出和朋友去一趟不远不近的海岛度假还要和姜盈盈林淮诚说一声,可是王小栗去打,清洗标记的针,他竟然一声招呼都不打。

“这个针刚刚投入市场,注射后是否会有后遗症,又或者说,对你这种腺体发育不良的omega影响会不会更严重都犹未可知,小栗!你这样未免也太……”

林淮诚说到这里,听到椅子刮蹭地面发出来刺耳声响。

是林之绪突然起了身,他转而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甩上了门。

从王小栗进门到现在,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林之绪,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哪怕现在林之绪情绪失控地从桌上离开,王小栗也依然目不斜视。

等到他觉得林淮诚的话已经说完,他才开口说:“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他把一张卡拿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又转头看向姜盈盈:“你给我买的三套新衣服,我都没,穿过,衣服也还在袋子里。”

王小栗继续说:“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八月份的假期回来打完第三针标记清洗针,到时候可以和林之绪一起去注销登记。”

林淮诚从王小栗坐在这里,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一副家长的口吻,跟王小栗讲道理,说明利害,哪怕他十分不赞同王小栗的所作所为,但是也在认真克制不要把情绪带出来。

可是王小栗听他讲话,看似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却好似一句也没在听。

他和林淮诚的对话十分奇怪,像是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宣布给林淮诚,又或者每一位林家的人他的决定。

林淮诚此刻真实地意识到,王小栗是真的要和他们家撇清关系。

他甚至把银行卡都拿了出来,是要付这几年的生活费?

看到林淮诚并不接这张卡,王小栗不由伸手把那张卡又往前推了推:“这是,我所有的,奖学金。”

想到事已至此,针也打了,留学申请的通知也已经下来,所有的一切已是尘埃落定。

如今再在林家住下去,也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王小栗又说:“我,今晚离开。”

林淮诚此刻算是真正见识到他儿子嘴里,形容的王小栗的怪异。

一声不可听闻的叹息后,林淮诚很快调整了神色,他伸手接下来王小栗的那张卡,嘴里问:“这里面有多少钱?”

王小栗回答说:“十万。”

这十万付姜盈盈这些年给他买的衣服的钱都不够,更何况其他的用度。

姜盈盈原本又要开口,却被林淮诚碰了一下胳膊肘,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小栗,你这些年除了第一学期来上学花了学费之外,剩余的学费都因为你成绩优秀而免除了这你是知道的。而且我听说你不爱吃肉,只爱吃水果和蔬菜,那你吃的东西也是没有花什么钱的。这样好了,我从你卡里划走三万块钱,就当是这两年你在这里的生活费。”

林淮诚肯收下这笔钱,让王小栗神色放松了一瞬。

林淮诚没有错漏,于是顿了顿又继续说:“现在呢,天色很晚了,你离开去哪里呢,距离你去罗恩屋上大学还有一段时间,你再去找房子也很麻烦,我多收你一千块钱,作为房租,你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先不要着急离开,好吗?”

王小栗虽然年岁稚嫩,却无疑是林淮诚谈判生涯里一位不容小觑的对手。

时间过去很久,王小栗才终于说:“好。”

这场谈话结束,林淮诚和姜盈盈还有林之绪都已经不在客厅了。

只有王小栗还坐在那里,没有动。

王小栗独自在客厅呆坐了一会儿后,他起身把手里那杯他未喝一口的果茶倒掉了。

在厨房里把杯子清洗干净,然后上楼。

他上楼的时候,林之绪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声音,拧门走了出来。

林之绪站在那里看着王小栗走过来,他没有动,在眼看着王小栗要进门的时刻,他突然出声:“你早就计划要走?”

王小栗点了点头:“嗯。”

“我怎么惹你了?”林之绪的神色隐藏在走廊灯光的暗处。

王小栗语气好像很平淡,他回答说:“没有。”

林之绪这时候到底是压抑不住情绪,他朝前走了一步,他的神色彻底暴露在王小栗的眼前:“那如果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我万一要是像新闻里那位易感期里的高阶alpha一样,在街上发疯似的找你呢?”林之绪语调极力克制,却还是能窥探出来几分隐忍的崩溃。

王小栗听到他这样讲,眼皮抬了起来,他黑白分明的双眼直直望过去:“不会。”

“不会。”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什么。

“因为你没有,办法突破人的生理极限。”王小栗一板一眼地说:“就像我没有办法步行回到鸳宁,你也不可能疯跑到底明际洲。”

林之绪彻底愣住,他这样一句,已经堪称示弱的话,就得到王小栗这样冰冷机械的回答。

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林之绪看到对方眼眸里,自己狼狈濒临崩溃的神色,在某一个时刻想要伸出来手来试探一下眼前站着的王小栗的心跳。

十七岁半的林之绪,在即将失去伴侣,过于难以接受的现实面前,甚至开始怀疑面前说出这些冰冷绝情的话的王小栗不是人类。

“你要是走,从今往后你就都别回来!”林之绪不知道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逼得他双眼一片赤红,他声音不高,却透露着股说不出来的歇斯底里:“你以为谁很稀罕你吗!”

王小栗这时候却发现他很容易读懂林之绪。

因为林之绪嘴上说让他走,说不稀罕,但是他未贴阻隔贴,散发出来的无花果味还是第一次变得那么清新,甚至有几分难言的苦涩在其中,萦萦绕着王小栗,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

林之绪这种人,最爱用反话做真心话的表达。

王小栗做阅读理解题目的直觉告诉他,林之绪想要的答案,但是他却第一次,真正的懂装不懂,说了:“好。”

这句话说完,王小栗就转身要进门。

却又被林之绪叫住。

“等等。”林之绪站在王小栗身后,他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在做最后的询问,他问王小栗:“其实那时候我在你家草垛前玩游戏,你不是在看我,你是在看我打游戏,是吗?”

王小栗这时候却是声音极轻地给了真实的回答,他说:“是。”

王小栗回答完这个问题,就进门,把门关上了。

那一直挺直的脊背像是一张绷紧的弓,在靠在门上的时刻,他缓缓地滑了下来,像脱力一样,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到此刻门外的林之绪,在听完他那个回答后,仿佛是被人隔空打了一拳一样的神色。

林之绪一步一步,走到了姜盈盈的卧室。

姜盈盈坐在床边,抬头看见林之绪的苍白如害大病的神色,陡然一惊。

话还未说出口,林之绪就像是在滑倒了一样,跪倒在姜盈盈房间里的地板上。

“他从头到尾,他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那一天晚上,林之绪跪趴在姜盈盈的大腿上,把姜盈盈的大腿哭湿了一大片。

林之绪在王小栗这里向来笨拙愚钝,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回,没想到就要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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