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还要不要我?”

陈迹被喝止,果然没有再跟着了。

关雪息也没再回头,转过路口,拦到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这场雪下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关雪息精神恹恹,不想起床吃饭。何韵叫不动他,只好任他躺着,只叮嘱说,等会儿要他帮忙贴对联。

关雪息这才意识到,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他昨晚睡得不好,做了很多噩梦。凌晨惊醒一次,七点钟又惊醒一次,醒来的第一反应是看手机,但并没有收到他内心深处期待的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其实也没有那么期待,只是觉得,这件事没结束,理应有后续。

毕竟,他和陈迹还没分手。

“分手”这个词突然冒出来,关雪息愣了一下。

其实高中学校里早恋的人很多,他初中的时候都有不少,那些人经常闹分手,甚至有的人这个月跟A谈恋爱,下个月突然又跟B在一起了,年纪不大,身经百战。

当时旁观,关雪息觉得他们很幼稚,过家家似的,扮演爸爸和妈妈,惹人发笑。

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发现,幼稚是真的幼稚,难受也是真的难受。

不,似乎难受的只有他。

他认识的某些朋友分过好几次手,好像没怎么样。人家云淡风轻,不痛不痒,很快又谈下一个。

只有少数人反应较大,一分手就要死要活,拉着兄弟们哭嚎,像成年人一般借酒浇愁,但浇完也就拉倒了,下个月也去谈新对象,转眼就把旧爱忘了。

这挺正常,不然呢?难道痛苦一辈子?

哪来那么深刻的感情啊,谁少了谁活不下去?

合则聚,不合则散,连他爸妈都会离婚,然后各自找了下一春。想那些有的没的,纯属庸人自扰。

关雪息握着手机发愣,心想,他和陈迹或许也是这样,不合就该散了。

说什么一辈子在一起、永远喜欢你,都是鬼扯。

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承诺只对当下有效。说不定下一秒就有小行星撞地球,该死的都得死,去他妈的永远吧。

但散也需要一个过程,那股消不掉的剧烈情绪正在关雪息的胸腔里拉扯,但他理不清头绪,只觉得煎熬。

其实情侣吵架,对错从来都没意义,他只是想感受到,陈迹特别喜欢他。

可能陈迹也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呢,话又绕回来了。

关雪息心道,他没有任何变化,是陈迹变了。陈迹不愿意继续像以前那样事事哄着他、迁就他了,这才是昨晚一切矛盾的根源。

其他所有的人和事,充其量都只是导火索罢了。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

一个月都不到,陈迹就变卦了。

当初那些承诺全都不作数,全是假的。

可能真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追到手就不珍贵了。

关雪息突然觉得自己看透了,恋爱也不过如此。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问题,他何德何能,要逼人家一直惯着他,谁还没点尊严呢?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说明他俩不合适。

他也不是不谈恋爱就会死的人,有什么大不了?

关雪息扔掉手机,起床帮何韵贴对联。

下午又陪何韵采买了一些年货,何韵吞吞吐吐地问他,想不想和李叔叔一起过春节。李叔叔也是离异的,孩子在前妻那边生活,自己一个人过年挺孤单的。

关雪息听完愣了一下。

他理智上支持何韵谈恋爱再婚,并为她高兴。但当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插入他们的生活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接受度没有预想得那么高。

虽然他肯定会点头,但心里有点别扭。

关雪息甚至有点失落,他忽然意识到,一起过生日、一起过年,其实只是初步的试探。下一步,李叔叔就要和他们住在一起了,占领他爸爸的位置,他家里彻底多出一个人。

这意味着,妈妈不再是只属于他的,她身边有了更亲密的人。

关雪息心里不是滋味,突然觉得自己即将沦为外人了。

他们不会再生二胎吧?

何韵还年轻,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件事让关雪息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但他没表现出来,嘴上说“挺好,过年人多热闹”,笑得演技精湛,把何韵哄得很开心。

回到房间关上门,嘴角才垂下来,心累,又一宿没睡好觉。

关雪息做了个很糟糕的梦。

梦里有很多人。

关靖平说:“儿子,爸爸给你铺路,出国留学吧,将来靠你光宗耀祖。”

何韵说:“雪息,你都十七岁了,怎么还撒娇呢?你想把妈妈绑死一辈子给你当保姆吗?真自私!”

宋明利说:“作业呢作业呢?快点给我抄作业,没作业你找我干什么?”

杨逸然说:“你有事才能想起我,没事就跟陈迹一起玩,人影都抓不到,你把哥们当什么啊?”

陈迹说:“关雪息,天天哄你,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受够了。”

……

醒来时天还没亮,关雪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重孤独感包围,他突然发现,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属于他的。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懂,并且享受这种孤独。

因为那时候他根本就不需要谁,他只要游走在众人之间,随意挥洒一点光芒,世界就风平浪静,前途就无限光明。

一切都和谐美满,他懒得跟任何人交心。

——他本来也没有心。

但不知从哪天开始,生活变得不一样了。

哪儿变了?

关雪息认真想了想,归根结底,好像还是陈迹的错。

陈迹千方百计撬开他的心门,让他学会把自己的情绪抛出门外,悬挂到另一个人身上,从此心脏被牵动,整个人都敏感起来,越发容易感受到外界的风吹雨打,心情不由自主了。

直到这一刻,关雪息才真正地意识到,他不该和陈迹谈恋爱。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除非,跟陈迹分手。

关雪息后半夜睡不着,一直在想分手的可行性。

一开始是为了自己,理智分析利弊。后来思绪跑偏,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陈迹说初中的时候就很在意他,可他们初二那年见面究竟聊过什么,关雪息至今也没想起来。

想着想着,理智又崩裂了。

他想起有一回陈迹被他抬杠时无奈微笑的脸,给他煮的面,以及许下生日愿望时虔诚的表情——其实那天他都猜到了,陈迹的愿望八成是“我要永远和关雪息在一起”。

还不能讲,讲出来就不灵了。

那现在……因为被他猜到了,所以也不灵了?

关雪息再次拿起手机,依旧没有陈迹的消息。

陈迹似乎真的受够了,再也不想哄他了。

所以说,他在这分析什么该不该分手,纠结个什么劲啊?说不定在陈迹看来,他俩已经分了。

关雪息半睡半醒地熬到天亮,起床后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快过年了,总不能垂头丧气地迎接新年。

中午的时候,他和杨逸然闲聊,聊着一半杨逸然突然说,听说陈迹病了。

关雪息一愣:“谁说的?”

杨逸然道:“老张今天有个什么助学金要审查资格,去陈迹家里做了一趟家访。据说他早上去的时候,陈迹缠绵病榻,都没下床。”

关雪息:“……夸张了吧?”

杨逸然:“谁知道呢?我也是听我们学委说的,她也被家访了。”

杨逸然:“你不知道?你俩不会因为那天的事闹掰了吧……”

杨逸然:“哎呀,其实说开就算了,都是兄弟。”

杨逸然:“陈迹的性格一直都挺那个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觉得他是冲钱博去的,被挑起火了,肯定不是有意砸你场子。”

“……”

关雪息没回复,跟不知情者解释不清。

他想着陈迹生病的事,心里猜测,陈迹应该是前天晚上在KTV外面冻出病的。

那晚零下十多度,大风大雪,陈迹等了多久?

如果他打出门就没离开的话,至少有两个小时。

关雪息心情复杂。

等这么久想干什么啊?就为了等他出来,亲口阴阳怪气几句?

还是为了在十二点之前,把兼职攒了很久钱才买下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可那天晚上,他没给陈迹送出礼物的机会……

关雪息心里难受得紧,想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但没忍住,下午四点钟左右,他穿上大衣,出门买了点水果,准备去探望病人。

出发的时候计划得很好,关雪息甚至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到时该怎么聊天才能让自己不那么没面子。

但当他来到陈迹家门前,却莫名地打退堂鼓。

能怎么聊呢?

恋爱也是一场竞争,没有“并列第一”。

对错是一码事,谁先低头是另一码事。

他拎着水果,站在陈迹家门前,盯着防盗门上红彤彤的“福”字,发了整整五分钟的呆。

关雪息抬起手,想敲门又忍住了。

他又呆了几秒,转身打道回府。但就在他即将走出楼门的时候,突然迎面碰上个人,是陈迹的妈妈。

她竟然能叫出他的名字:“关雪息?”

她手里拎着刚买回的蔬菜,晚饭食材,噙着笑道:“你是来找陈迹的吗?怎么不上去?”

关雪息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一遇到长辈就立刻摆出乖乖牌模样,也笑了笑,很得体地说:“我听说他病了,来探望一下。但临时有点事,不方便进门了……”

关雪息把水果递给陈迹妈妈,“您帮我拿上去吧,谢谢阿姨,希望陈迹早日痊愈。”

临别时关雪息想说“别告诉他我来过”,但莫名其妙加这一句,阿姨八成会起疑。他只好忍下,没事人似的走了。

没走太远,今天的天气也不好,雪雾蒙蒙,天寒地冻。

他叫了网约车,在小区门外等待,可干等司机也不来,可能是被大雪给堵在路上了。

一群孩子从身旁窜过,举着糖葫芦打闹。

关雪息走神地想,这两年糖葫芦都涨价了,比他小时候贵了几倍。

他取消了网约车订单,决定还是坐公交吧。

正要往公交站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追赶的脚步声,关雪息心里涌出一种预感,又觉得不大可能——

不是说陈迹高烧,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吗?

正踟躇间,那个人已经追上了他。

一只滚烫的手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很用力,但明显能感觉出力有不足,微微打着抖。

关雪息回过头,对上了陈迹透着病气的苍白的脸。

他竟然只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鞋是拖鞋,也没穿袜子,整个人冻得发僵,中气却挺足:“关雪息。”

陈迹叫了声他的名字,眼前覆上一层寒霜,可能是因为病了,模样格外可怜。

“来了就别走好不好?”陈迹近乎哀求地问,“你还要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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