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智宣自然不会接老铁的电话,赶紧赶慢将饭吃完,又抬手看了看表,说:「郁总,觉得怎么样?要加菜吗?」郁韫韬便答:「不用,走吧。」二人下了楼,智宣正想着和郁韫韬道别,郁韫韬却说:「咱们顺路,一起走吧,我刚好要去看房子。」智宣一怔:「看房子?」郁韫韬答:「可不是你说的?你那边的小区很好,只是你说替我看,也没了下文。还好我认识房产中介,为我帮忙。」智宣心想:「最近天天加班的我哪有时间给你找房子?就算有,天天加班的你又怎么有空看?倒赖上我的不是了。」

智宣硬着头皮,在郁韫韬的陪同下,一路走了回公寓。郁韫韬送他到楼下,与他挥手告别。智宣总觉得很怪,但也不敢多想,钻进电梯后,看着金属门映照着的自己的狼狈相,重重地叹了口气。待他出了电梯间,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智宣拿起来,看见是老铁的来电,这才接起来,不耐烦地说:「怎么了?还玩夺命连环call?」

老铁似乎喝了点酒,嗓门更大了:「哎呀,叫你你还不来!这个局倍儿棒!」智宣冷哼一声:「滚!」老铁却说:「真的好!有天菜!」智宣答:「你多喝了两杯,看咸菜都是天菜。」老铁信誓旦旦:「真是天菜!你快来!咱们在battle!」智宣感到好笑:「battle什么?」老铁便实话实说:「我遇到我ex啦,对啊……就是劈腿的那只章鱼精,他带了个天菜来!玛德,气死老子了。老子不能输!只能拜托你这颗天菜给老子撑撑场面。」智宣笑了:「艹,不早说。」老铁叹了口气:「要脸嘛。」「你还要脸?」智宣说,「我拾掇拾掇,马上来。」

江湖儿女,义字当头。

老铁说的这个局,是个高端局,不是哄闹昏暗的夜店,却在一家颇有格调的会所。脚下是复古浅色的菱形拼花瓷砖,头顶是拱顶吊玻璃灯的奢华气派,比起夜场,更像是一个高大上的舞会场所。因此智宣也不能穿得太出格,只穿着西装出现。却非他白天上班时穿的那种老土西装,衬衫和裤子都剪裁得极为修身,简直是紧身衣的程度,专注于勾勒细腰、翘臀、大长腿,上衣的纽扣开到第三颗,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从头到脚都冒骚气。

智宣一推门进来,就立即成了人群的焦点。

他却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装作漫不经心,好像不知道别人都在看自己一样,迈着他两条被西装裤紧紧包裹的长腿,目不斜视,大步往老铁那边走去。老铁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朝他招手,一手搭在智宣的肩上,笑道:「好兄弟!」智宣故作不经意地打量四周,又说:「这要我battle啥呀?恕我直言,这全场只有我一颗天菜,其他显然都是地瓜。」

老铁便附耳道:「我ex在你七点钟方向的台边坐着,他带的菜刚刚走开了,一会儿你就看见啦。」老铁和智宣二人坐在黑白色搭配的吧台旁,看着天花板上模仿极光颜色的灯带,这装修布置算得上美轮美奂了。老铁说:「我说这局高端、上档次,你还不信。」智宣说:「待会儿你帮我结账啊。」老铁「啧」了一声。智宣的目光瞟去老铁刚刚提到的「七点钟方向」,便看见了老铁那个劈腿成章鱼的ex,只说:「你这品味……」老铁赶紧补漏:「活好、活好。」那智宣便不置可否。

这音乐又响起,舞厅中央便见三三两两、成双成对的男人在跳华尔兹。智宣忍不住笑:「你这个局可真高端,俩大男人跳交谊舞呀。」那老铁笑:「俩大男人还能交配呢!跳个交谊舞咋了?」智宣竖起拇指:「高端,高端。」

二人附耳说话,那老铁的ex章鱼精看得一阵冒火。章鱼精对老铁还是未能忘怀,只觉得老铁虽然过分粗糙,平时又聒噪,可是器大活好,出手阔绰,还是廿四孝男友,章鱼精寻寻觅觅,发现还是老铁这样的好,因此还是很想与他复合的。章鱼精便故意带了自己的潘安宋玉一样的表哥来玩,其实只想刺激刺激ex,没想到ex那边也这么刺激。

章鱼精在华尔兹的曼妙音乐里忿忿不平,决计拿出他劈腿成章鱼的勇气和脸皮来,笑着迈着步子往吧台走去,朝那老铁伸手:「May I?」老铁怔住了,瞥了一眼智宣,智宣却装瞎,老铁心想「跳就跳,还能咋的了」,攒住章鱼精的手就往舞池里带。

这曲子还没完呢,那天菜就从外头回来了。没错,天菜一进门,那智宣就知道这就是老铁口中的「天菜」了。所谓的天菜,就是你一眼看见就知道「这特么就是天菜」。天菜的打扮倒是和这儿的气氛不太相称,穿的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智宣真怀疑这么高级的场所怎么会放打扮如此随意的人进门。

那天菜似乎察觉到智宣的视线,便扭过头来。智宣也大方地迎视着他,却觉得对方好像有点面善。对方看他,也是有点面善,便朝他走了过来。天菜走到吧台边,离智宣足够近了,没戴眼镜的智宣终于完全看清了他的面目。这个人,智宣是认识的。只是平常看到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他,如今他穿着T恤牛仔,看着年轻了十岁,所以一时认不出来。

智宣说:「您是……」然而智宣发现对方好像没将自己认出,便赶紧改口:「您是哪位呀?有什么事吗?」对方确实没认出智宣:「我们见过吗?」

一年大概见两三次吧。

——智宣心里想。

智宣偏作不认得,说:「可能见过吧,在别的场子。」对方便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智宣,又笑:「那可能是有缘吧。你好,我叫顾晓山。」智宣愣住了,顾晓山出来玩用真名啊?

事实上,顾晓山根本不晓得这个场子的性质。章鱼精告诉他这是一个纯男性的舞蹈俱乐部。顾晓山觉得很有趣,又拗不过他纠缠,便参与了。

智宣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只好与他握了握,说:「晓山,好名字。你确实是眉如春晓之山啊。」顾晓山却笑:「明明是春晓之山像我的眉。」智宣听了这话,忍不住勾起唇笑:「是,您说得对。」顾晓山又说:「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智宣心想:「顾氏果然书香门第,顾公子来夜场勾佬都这么有礼貌。」

智宣便答:「啊,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圈圈』好了。」「圈圈?」顾晓山有些疑惑。智宣便说:「圆圆圈圈的圈圈。」实情是智宣跟老铁说自己叫「阿宣」,夜场太吵,老铁听错了,以为他叫「阿圈」,后来就叫成了「圈圈」了。可是认识「圈圈」的人,都以为他叫圈,是因为他是个圆满的0。

顾晓山望向舞池,见那些男人跳舞跳到贴住脸,有些甚至在贴胯了,感受着这氛围,也开始怀疑章鱼精的说法。顾晓山面带疑惑地说:「我表弟告诉我,这儿是纯男子的舞蹈俱乐部。」智宣这才明白过来,心里想着:「怪不得呀。」智宣又怕以后再正式场合被认出,便顺着他的话,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啊?难道不是吗?我朋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顾晓山看着舞池里亲热的一双双狗男男,说:「看来只有你和我是真心来跳舞的。」智宣连忙装样子说:「啊……居然……」只是智宣打扮过于风骚,倒是没什么说服力。

这曲终了,乐队又放新曲,竟换成了二拍子的探戈舞曲。这探戈太考验人,舞池上许多人便散去。倒是顾晓山起了兴趣,问智宣:「你能跳探戈吗?」若问「愿意跳吗」,智宣恐怕会婉拒,听见这个「能跳吗」,智宣便答:「怎么不能?」顾晓山又说:「你能跳女步?」智宣挑起眉:「你跳女步,我就上场。」顾晓山绅士风度地朝智宣伸手:「无妨。」智宣从高脚椅跳下来,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顾晓山,叹了口气,说:「还是我跳女步吧。」顾晓山笑:「随你。」

探戈不比华尔兹那样容易,舞池上原本没剩几个人了,却见两颗天菜上场,大家更纷纷避让,又说「果然要battle了!」

探戈和一般交谊舞不同,跳舞的人不面带微笑,反而表情严肃,节奏又快,确实有些「battle」的感觉。音乐的强拍极细碎,又激烈,二人脸色严肃,彼此那修长的腿稳稳地踏在拍子上,有时似并行,有时又似交绕,你进我退,似进还退,如交锋,若角斗,在强劲的鼓点中,左顾右盼,蟹行猫步。

顾晓山和智宣舞蹈的时候,有几秒脸贴得有些近。顾晓山几乎以为自己要吻上智宣的唇了,却其实差得远了。只他想,智宣的唇颜色很好,若在舞曲中吻下去,也不失为美事。

智宣却是神色紧张,并非因为探戈要求他板着脸,而是他好胜心强,要求自己跳到最好,不能丢脸。他没什么跳探戈的绮念,只牢记着如何按着节奏屈膝扭胯,没能享受音乐,只是苦苦跟着拍子、记着舞步。他自己心里苦,带着一种数学考试的谨慎和烧脑。旁人看着,却觉得他美得很,舞蹈间可见腰肢柔韧、小腿有力,天菜就是天菜。

一曲终了,围观者纷纷鼓掌。那智宣也算落下心头大石,又朝顾晓山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说:「你看我是能还是不能?」

那智宣心无旁骛、表现满分,因此顾晓山总算是相信了智宣是正经来练跳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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