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钟乔今天到的比往日早了一些,如从前那样自己开了门。

“蒋先生,您看我做的这个心形,好看吧?”饭厅里传来陈星的声音。

钟乔有些意外蒋先生竟然还没有去公司。

“好看。”

“您知道您做的这个心像什么吗?”

钟乔暗自吃惊,蒋先生亲自给陈星煮咖啡吗?

“屁股?”

陈星哈哈大笑起来,“应该是您先说像桃子,然后我再说像屁股,您这是抢我台词了!”

“你那小眼珠一转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

钟乔无声地退回门口,知道自己应该改一改从前的习惯,要和外人一样按了门铃再等人来开门才行了。

这时饭厅里的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钟乔听到蒋弼之的笑声,那笑声之爽朗直接让他愣了一下,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心想这个小陈星真够厉害的。

陈星想尝一口蒋弼之的咖啡。

“不给。”

“哈?”陈星手都摸上蒋弼之的杯子了又定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喝你自己的,我的咖啡太苦。”蒋弼之面不改色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淡淡道,“不想让你吃苦的东西。”

“啊……”陈星有些脸热地笑起来,觉得蒋弼之说这句话时声音真是太好听了。

他好不容易同意与蒋弼之同桌吃饭,立刻被蒋弼之发现问题:“细嚼慢咽,吃饭要身心放松,不能这么着急。”

“不行啊我赶时间。”

“你有什么事?”

“给安怡小姐面试新保姆,九点人就要来了。”

蒋弼之不由又笑了,“比我都忙。”

之后陈星又看了两次手机,嘟囔着:“钟管家怎么还不来,别是堵路上了吧,我自己可搞不定啊……”

蒋弼之看眼他的手机,问道:“手机用了多久了?”他记得他曾经把陈星的手机砸坏了,他还记得他当时的失控,应该是砸得粉碎。

陈星下意识将手机握进手里,抬眸看向蒋弼之,“……也没多久。”

“怎么这么旧?”他知道陈星是很节约的,很爱惜东西,新手机才用了不到一年不应该旧成这样。

陈星迟疑道:“……二手的。”他看见蒋弼之眉头皱了一下,忙又道:“不过型号很新,还挺好用的,就是看着旧,从以前同事手里收的。”

“喜欢手表吗?”

“嗯?”不是在说手机吗?

蒋弼之抬起手腕给他看自己的手表,“喜欢吗?想不想要个类似的?”

陈星顿时脸色涨红,十分窘迫地将他的手腕推开,“我不要……”他嘴唇绷得紧紧的,难堪地说道:“您别送我这么贵的东西。”

蒋弼之把手收回来,在桌沿下攥成拳头。

陈星脸色颇为严肃,“蒋先生,我爱的是您这个人,不是……别的,我已经欠了您好多钱,要好几年才能还清,我不想……”

“我懂,我懂。”蒋弼之忙道。他只是急切地想要补偿陈星,各种意义上的。

蒋弼之握住陈星的手抚摸两下,“是我考虑不周,”他颇有些失落,“我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

“没事。”陈星还反过来安慰他,抓起蒋弼之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这样就高兴了。”

蒋弼之狼狈地笑了一下。

陈星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拿起手机冲蒋弼之晃了晃,“手机旧一点也能用啦,我平时很少上网,能打电话能聊天就够了。”他站起身,“您慢慢吃,我去给钟管家打个电话。”

他走路一向风风火火,转眼就出了饭厅,留蒋弼之一人独自坐在餐桌旁,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陈星在金钱上感到难以企及,他于感情方面何尝不是一样。

蒋弼之回头看去,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站起身大步去追,看见陈星在不远处举着手机,察觉到他出来,偏了下头对他说道:“钟管家说他马上就到!”正巧门铃就响了,陈星惊讶地喊了一声:“说到门口还真是到门口了呀!”一边说着一边跑去开门。

他还是跑得那么快,蒋弼之不习惯在家里奔跑,又被他远远落在后头了。

门一开,钟乔后面还跟了一个,门才开了条缝就嚷嚷起来了:“四叔,车和司机都给你送回来了,有吃的没?我昨晚喝了一肚子酒难受死了!”

陈星惊喜地喊道:“小蒋先生,好久不见!”

蒋怀中惊讶地看着他,显然也认出他来:“你是……你叫什么星来着?”

“陈星!”

“哎对,陈星!你怎么跑我四叔家来了?”他见陈星穿得很随意,一副居家打扮,不由坏笑起来,“厉害啊你,在这儿过的夜吧?哦我知道了,挺知恩——”

“怀中!”蒋弼之堪称惊惧地喊道。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声吓了一大跳,包括蒋弼之自己。待陈星他们看过来时,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对蒋怀中冷声道:“跟我上楼。”

他们都以为他是生气了,尤其被点名的蒋怀中,胆战心惊地看了钟乔一眼,钟管家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快点!”蒋弼之厉声催促。

蒋怀中忙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陈星不安地看着他们离去,本能地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

是因为小蒋先生对自己说话过于戏谑吗?他倒是无所谓,他和黄毛儿他们平时说话比这更没边儿。还有小蒋先生是想说“知恩图报”吗?他记得小蒋先生汉语水平不咋地,也不知道这成语有没有用对。还是说蒋先生把借自己钱的事告诉他了?这倒挺让陈星意外的,可也完全算不上不高兴。

是因为他们刚聊了钱的事,蒋先生怕他多想才对小蒋先生这么凶吗?

钟乔看着蒋弼之与蒋怀中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直到陈星喊他才回过神来。

“钟管家,蒋先生怎么发那么大火?”

钟乔温和地笑道:“可能是因为小蒋先生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吧,蒋先生不太喜欢他现在交的一些朋友。”

“哦——”陈星略微释然,但一想起蒋弼之刚才那冷峻的脸色,又担心地问道:“小蒋先生不会挨打吧?”

钟乔忙摇头:“不会不会。”

蒋怀中比陈星更忐忑,从进屋到现在,蒋弼之坐进椅子后就一个字都没说过,只死死皱着眉头盯一处发呆。

“四叔?”蒋怀中忍不住出声,“我跟龙天宝他们一起不是单纯为了玩。你也知道他老子那公司在国内娱乐投资方面是老大,消息最灵通,我得跟紧了他们才押得对宝,你说对吧?”

蒋弼之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蒋怀中认真反思自己之前说的话,“还是说……因为陈星?”

蒋弼之眼珠略微错动一下,抬眼看向他。

蒋怀中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略微松了口气,“四叔,这你可小题大做了,我还记得他呢,他挺逗的,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

“别跟陈星提怡安保险的事。”

“啊?”

蒋弼之心烦地撸了下头发,“他不知道那件事,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哪件?你让怡安保险多给他钱那事?”蒋怀中见蒋弼之点头,不由讶异:“陈星还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呀,你不是帮他忙吗?他知道了该感动才对呀。”

蒋弼之简直难以启齿,可他实在无处诉说,心慌意乱间竟指望起蒋怀中,对他有了倾诉欲。

“我当时,应该去关心他一下。”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刀子割在自己心口上,“就算是当做朋友,出于人之常情也该去关心关心他……哪怕是打个电话,问候一声……这样他后来就不会找不到我……”蒋弼之说不下去了,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勾勒陈星鼓起勇气想向自己求助,结果拨出的号码却成了空号的情景。难怪在他的梦里自己会那样冷漠,看见他陷进沼泽也漠然地离去。那不是梦,是现实,现实中的他就是那般冷漠地将陈星留在了沼泽里。

蒋弼之像承受不住体重似的躬起背,整张脸都被阴影遮盖。

蒋怀中从没见过他如此,被吓了一跳,忙走到近前坐到他旁边劝道:“四叔……不至于吧?没问就没问呗,你当时虽说是顺手帮了一把,不算什么大事,但毕竟也是助人为乐啊,总不能帮助人还帮出错吧。而且你们那会儿都分手了,多少人分手以后都是仇人,恨不能对方喝口凉水都能呛死,你已经够意思了。”

蒋弼之抬起头看向他。

钟乔也说过,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可如果反过来,是自己遭了难,被陈星知道了,陈星会怎么样?

只是这样略微一想,蒋弼之就感觉那两柄名为“懊悔”与“心疼”的钝刀又开始在自己的心脏上切割起来。自打他对陈星旧情复燃,这两把钝刀就时刻悬在他心脏上方,时不时就要折磨他一下。陈星寂静无声时割一刀,陈星流眼泪时割一刀,陈星假装无所谓时割一刀,甚至陈星冲他笑时也要割上一刀。

“我让怡安保险给他们全额补贴之后,也就过了一个月,他妹妹就不再申请补贴了……”

蒋怀中吓了一跳,“他妹妹怎么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我后来偶然碰到陈星,他……过得不太好,我就给怡安保险那边打了个电话。他们那个福利项目的具体运作我之前也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是要每月给他们寄药方还有购药凭证之类的,如果没有主动寄,就会默认中止申请……他妹妹是病情有变化,换药了,新药不在补贴范围内……陈星给他们写过新的申请信,被拒绝了……”他用力攥紧拳头以以掩饰颤抖,“我当时但凡多关心一下,多嘱咐一句……你知道那个新药一个月要多少钱吗?八万!医保也不能报销,他一小孩上哪儿一个月弄八万块钱去……”

蒋怀中看他过于激动,忙劝道:“哎哎,四叔,你又不是万事通哪能想到他还会换药?再说,就算是你当时没考虑周到,疏忽了,那你也是发了善心了,你还是帮了他了。你们那会儿什么关系?分手的关系。分手了还有帮他养家的义务吗?哦对,我刚看他心情挺好,你肯定又帮他了吧?那你是他恩人啊,哪有人做善事还做出愧疚感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能钻牛角尖……”

“我不是他恩人。”

“你帮他这么大忙还不是他恩人?救命之恩……”

“我不是他恩人。是我欠他。”蒋弼之怔了怔,失魂般地低喃,“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陈星。”

蒋怀中被他这状态吓到,懵了一会儿才道:“四叔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行不行,这点小事也至于?就当你对不起他吧,唉我也糊涂了,你这不叫对不起,你就是觉得他可怜同情他,硬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心疼他以后对他好点不就行了?哦对,你们现在是在一块儿了吧?”

蒋弼之微微点了下头。

“认真了?”

要是以往,蒋弼之一定会说:“我一向认真。”但这次他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就更好办啦,把人放在跟前,对他好点不就行了。”

“我骗他说,一直没忘了他。”蒋弼之把内心最黑暗的角落扒开,他这辈子从没如此羞愧过。

因着他严肃中渗透出的痛苦,蒋怀中先是愣了一下才嘿笑出声,“唉!就因为这个啊?四叔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谈恋爱又不是工作,犯不着那么较真,我跟你说,就这种,什么我一直想你,我一直没忘了你,我跟别人说了……我想想啊,没有十次也得七八次了,哪个男人谈恋爱不骗人?”

他看着蒋弼之依旧凝重的脸色,顿了顿,语气正经了许多,“四叔,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儿——我直说了哈——太较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陈星?我看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挺正常的啊……”

蒋弼之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我很爱他。”爱到当着陈星的面都羞于说出口。

“难怪……你这是沦陷了啊……不过我还是得说你,谈恋爱的时候来点甜言蜜语太常见了,什么爱你一生一世,什么海枯石烂,这种话说出来就是骗人,可架不住对方就爱听呀。谈恋爱就得连哄带骗,要不都说哄他高兴哄他高兴,你不哄不骗他怎么高兴?谈恋爱不就是谈个气氛嘛,说点夸张的、讨人喜欢的,谁管它真假,气氛来了不就好了嘛。你以前是忒不走心,连甜言蜜语都懒得说,你这会儿学会骗人了才说明是真爱呢。”

他的歪理邪说难以让蒋弼之动容。他很清楚,陈星对他说的那些情话就都是真心的。

“我问你,要是当时换成你和你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小歌星,你那会儿会不会给他打电话?”

蒋怀中刚还眉飞色舞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脸色几经变换后有些讪讪地说道:“我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了……”

“你会给他打电话吗?说实话。”

蒋怀中想起宋城那张清清冷冷的脸,想象他遭了难、四处筹钱的辛苦样,“……会。”

蒋弼之再次弓起背,将脸埋进掌中。是人都会做的事,他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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