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浓缩

陈星醒来后见屋里十分昏暗,以为时间还早,舒舒服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才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伸出手去摸手机,却摸了个空。

他立刻醒了盹,飞快地坐起来,屁股那里有些不适,但也算不上难受,就是有些许异物感,好像还有东西在里面没拿出来……

他脸上有些发热,瞥眼墙上,样式古朴精致的挂钟显示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不由又是一惊,小声喊了声:“蒋先生?”

没有听到回应。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屋门,溜回对面自己的房间,飞快地洗脸刷牙,还十分认真地梳了梳头发,换上新衣服才下了楼。

他一下楼就看到蒋弼之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份文件,与平日无异的姿势,安静而挺拔。但他此刻却没在看文件,而是盯着茶几上的咖啡杯发呆,杯里已经空了,只在杯底留了些许深棕色的残迹。

陈星脚下一顿,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蒋弼之的脸,他也算很了解蒋弼之了,知道他此时一定没有在想工作上的事。

蒋弼之思考公事时不是这个神态,工作上的事可能会让他着急,让他心烦,让他皱眉头瞪眼睛,但绝不会让他眼里现出这种犹疑,似毫无头绪般茫然不定。

陈星自己也是男性,自然知道这是精虫上脑的状态过去,理智又回来了,就像他自己,昨晚的意乱情迷已然退去,便想起自始至终只是自己一个人不停地说“我爱你”,虽然换来了亲吻,却没有换来语言上的回应。

他以前老说自己有刺,大概还是怕扎手吧。

“蒋先生早。”他故意放重了脚步,蒋弼之抬眼看过来,眼里带了笑意:“早。”

陈星也笑:“不早了,蒋先生怎么也不喊我?您吃早饭了吗?”

蒋弼之眼里的笑意敛去些许,“怎么又这么客气了?”

陈星心头一热,从楼梯上“蹬蹬蹬”冲下来,跑到蒋弼之跟前,“我以为您后悔了。”

蒋弼之语塞,半晌才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从没见过像陈星这般直接的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倒是一下子把他心里的淤塞感冲走了。

“没后悔,别胡说。”蒋弼之伸出手,陈星立刻一把握住,手臂一用力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两人就这样拉着手向厨房走去。其实也并不一定要拉手,可就同之前他们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缠在一起一样,经过一夜缠绵,他们的身体之间像有了磁性,稍一靠近就会情不自禁地挨到一起。

“我已经吃过了,你看你要吃什么?”蒋弼之说道。

陈星从冰箱里找出厨师准备的早餐自己加热,蒋弼之留在厨房没出去,站在咖啡机前问陈星:“喝咖啡吗?”

陈星摇头,又赶紧点头。

蒋弼之失笑:“到底是喝还是不喝?”

陈星厚着脸皮说:“我平时不喝,但要是您给我煮的话我就喝。”

蒋弼之忍不住笑出声,也忍不住想宠爱他:“我给你煮。”

蒋弼之家的咖啡机是陈星见过的最难看的咖啡机,整个机器都是纯不锈钢的颜色,连漆都没有,只有少数几个把手上面裹了黑橡胶,体型还很庞大,看起来不像是厨房里的东西,倒像车间里的机器。

钟管家说这台咖啡机跟了蒋弼之十多年了,跟着他出过国,又回了国,搬了几次家,中间还坏过一次,一直没扔。

“先生念旧,习惯了的东西只要还没到彻底报废的程度就会一直留着,轻易不愿换新的。他对人也是一样。”钟管家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

钟管家对陈星说,他没能信守承诺,从蒋弼之家里搬了出去,他对此一直心存愧疚。蒋弼之念旧,也很难接纳新人,钟管家看他一个人越过越孤僻,越过越冷寂,心里十分不安宁。

他对陈星说:“还好你来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先生他喜静,却因为工作原因要和各种人打交道,是很辛苦的。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既不养马也不玩车,就是偶尔一个人喝点红酒,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去猎场住几天。”

陈星问:“一个人?”

钟乔点头:“一个人。可是人还是群居动物,不能总是一个人,还是得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才行,是不是?小陈先生,幸好你来了。知识可以学习,经验可以积攒,但是能让蒋先生欣赏并信任才是最难得。我之前说,这个世界上聪明又勤奋的人已经是很珍稀,你还谦虚踏实,更是珍稀,如今我还要再添一个,我看得出你是真关心先生的,所以我才放心。”

钟管家说他想早点退休,他已经四十岁,刚结婚,刚要做爸爸,这才觉出岁月于孤单中流逝的遗憾,他想多将生命中的有效时光用来陪伴家人。

陈星还年轻,从没有过类似的情绪,但他一想到蒋弼之,想到他平时在家寂静无声的样子,竟也瞬间明白了这种中年男人的伤感。蒋弼之也三十多岁了呢,并不比钟管家年轻几岁,陈星不希望蒋弼之某天回首往日时也觉出这种岁月流逝的遗憾。

蒋弼之等着咖啡杯预热,想起什么,问陈星:“你平时不喝咖啡是吗?”

“不喝。”

蒋弼之便从柜里取出一包咖啡豆和一只手动咖啡磨,“那你尝尝这种咖啡豆。”

他往咖啡磨里倒豆子的时候陈星就闻到香味了,正好有一颗豆子蹦出来掉到地上,陈星捡起来放到鼻子前用力闻了一下,赞叹道:“真香!”

蒋弼之笑着看他,摇着扶手转了几圈,咖啡磨里响起细腻的“咯吱”声,衬着浓郁的咖啡香,很适合早上十点的阳光。

他将咖啡磨举到陈星鼻子前,“闻一下,磨碎了味道更明显。”

陈星鼻翼动了动,陶醉地长叹一声,“要是咖啡喝起来也像闻起来这么香就好了。”

蒋弼之把咖啡磨拿回身前继续磨,同时笑道:“一会儿你尝尝这个豆子,和机器里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陈星立马就问,他手里还搓着那颗咖啡豆玩,没等蒋弼之回答就又问:“这上面还有油?”

蒋弼之勾着嘴角看着他:“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特别爱提问题?”

陈星捏着咖啡豆抬头看他,想都没想就拍起马屁:“我在别人面前没那么多问题,还是因为您懂得多啊。”

蒋弼之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他也有被灌甜言蜜语的时候。

磨好粉,蒋弼之开了两个柜门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问陈星:“干净的布在哪里?”

陈星立刻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一块吸水布给他。

蒋弼之接过来将粉碗擦干净,将咖啡磨里刚磨好的粉倒进去。手动的咖啡磨不比咖啡机的自动出粉口,蒋弼之的手很稳,但还是有少量粉末洒出来。陈星立刻很有眼力地用刚才的棉布擦拭干净。

蒋弼之轻磕粉碗,让咖啡粉分布均匀,陈星立刻又给他递上压粉器,蒋弼之瞥他一眼,接过来将咖啡粉压实,动作优雅,不疾不徐,看得陈星心痒又心急。

蒋弼之将咖啡粉完全压好后终于肯问了:“用过Espresso机?”

Espresso,抛物线似的音调,和他在会所遇见的一个意大利客人发音一模一样。 陈星在心里打了个小小的战栗,有些得意有有些刻意地回道:“您忘了我之前在行政酒廊上班吗?每天都要用咖啡机的。”

蒋弼之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却故意不戳破。

他将粉碗拧好,同时按下萃取键,第一滴咖啡已经往外挤出一半,被他飞快地取下两个杯子放到出口下及时接住。他之前一直慢慢悠悠,此时又突然敏捷起来,一串动作连贯如流水。

等咖啡流出来后,他的动作又放缓了,一边接着咖啡一边将杯子往下移,轻轻放到盛水盘上。

两人一起看着浓稠的咖啡像蜜一样被挤出来,谁都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空气中已满是浓郁的咖啡香。

等咖啡都出完了,蒋弼之才开始打奶泡。他问陈星喜欢加多少奶,陈星茫然摇头。蒋弼之便猜测着他的口味给他加了不少奶,收尾时还做了个简单的拉花。

他把杯子推到陈星面前,“这个心形做得不如你的好。”

陈星眼睛一亮,根本按捺不住喜悦又得努力显得稳重点,用力抿住嘴唇才没笑得裂开嘴,还有点邀功似的问道:“您猜到了?”

蒋弼之没忍住笑了,点了点头。原来他这阵子喝的咖啡都是陈星给他煮的,原来那些心形的拉花就已经是在表白。他又想到,陈星连他自己的口味都还没搞清楚,却知道要给他的咖啡加多少牛奶,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做咖啡的已经换了人。

蒋弼之将剩下的牛奶倒进自己杯子里,叫陈星跟自己去饭厅。

“我还是在厨房喝吧。”陈星看向厨房里那张小餐桌,平时他就在这里吃饭,以前钟管家也是在这里吃饭。

蒋弼之脚下一顿,回过身来,“这一直都是钟乔自己的意思,不是我的。他是迂腐,你不用非得学他。”

陈星却很坚持,“我还是在这里吧。我想——”他抿了下唇,“我想,咱们,其他的还保持原样。”

整个早晨蒋弼之都在纠结要如何与陈星解释恋爱中的界限问题,可此时由陈星主动提出来,他却生气了,脸色倏然冷了下来:“跟我出来。”

陈星端着杯子乖乖跟他去了饭厅。

两人面对面坐下以后依然离得很近,这餐桌比会客厅里的那张小多了,是蒋弼之和家人自用的。

陈星突然意识到蒋弼之或许是将钟管家当做家人来看待的,但他现在还不知道钟管家有提前退休的打算,钟管家说要等到陈星能独当一面时他才会离开。

陈星忍不住抬眸看了蒋弼之一眼,想起从前在外面看到他时,几乎时时都是被人簇拥着的,他回到家里清静是清静,但会不会也有孤独寂寥的时候?

蒋弼之对刚才的事闭口不提,只让陈星尝一口咖啡,陈星看着那个用奶泡画出来的像屁股一样的心形,想下嘴又舍不得,嘴唇蹭着杯沿犹犹豫豫。

蒋弼之看得心里一阵软麻,轻声道:“以后周末有时间都可以给你煮。”

陈星惊喜地看他一眼,终于放心地尝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好香啊!也不怎么苦!”

蒋弼之笑了,自己也尝了一口,确实不苦,只有咖啡与牛奶的香味。

“和豆子有关系,这个是高品质的Arabica,豆子新鲜,当然也要机器好才行,压出来的Espresso就很好入口,像你平时喝不惯咖啡,喝这种就比较合适。”

陈星崇拜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直白的爱意。

蒋弼之被他这纯粹而简单的爱意看得心头发烫,低头喝了口咖啡才稍微冷静了些,说道:“这种小知识都没什么难度,也不需要钻研就能获得,你听多了可能就会觉得无聊了。”

陈星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蒋弼之转口问道:“最近在学什么?总看你捧着书看。”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很喜欢看书,但别人总对此表示惊奇。他对蒋弼之说:“之前就是在钟管家的书架上随便找书看,钟管家看过好多书啊,连怎插花和修游艇都有。然后钟管家跟我说不要没计划地乱看,他给我拿了本经济学,好厚一本!”他想起最近看到的那些有意思的东西,说得眉飞色舞,“我这两天就在看那本经济学,他说我看完这本再看管理学,然后就知道您每天都在做什么了。”

“能看懂吗?”

“能!就是看得有点慢,我们以前也学这门课的入门呢,都没讲太多东西,还是钟管家给我的这本书好,讲得东西多还有意思。”

蒋弼之笑了笑。

“哦对了,我还管钟管家借了本医疗急救相关的书,上次您生病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学一学。”

“只看书没什么用,让钟乔给你在红十字会报个学习班。”

陈星点头,又道:“我自己报名就行,不麻烦钟管家。”

蒋弼之看了他一会儿,问道:“陈星,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如果不考虑报酬,只考虑兴趣,你想做什么工作?”

不考虑报酬?这个问题对陈星而言可是超纲了。

蒋弼之见他没有头绪的样子,便问道:“记得我和你提过的侍酒师吗?”

陈星眼睛一亮,“记得!”

“还感兴趣吗?要不要去学?”

陈星沉默了,随后摇了摇头。他当然是感兴趣的,所以他才知道得到一个侍酒师的头衔需要多少时间和金钱。而这两样恰恰是他最稀缺的。

蒋弼之有些意外,又问:“那是想回会所吗?转去酒店也行,我记得你以前做服务生时也挺有干劲。或者去办公室也可以,既然你对经济学感兴趣,只看书还是纸上谈兵,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去公司实习。”

之前还说他违规,让他自己辞职,现在又让他回去。陈星开始不安,问道:“您是要……奖励我吗?为了昨晚?”

他说话太直接了,倘若蒋弼之有半点恶劣之心都要被他质问得无地自容——幸好他没有。

原来获得了陈星的信任,不仅代表可以得到一个赤诚的他,也代表要还回去一个赤诚的自己,蒋弼之不得不坦率起来,将原委说给他听:“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兴趣爱好,除了管家还想做什么——”

陈星有些无礼地打断他,语气十分生硬:“蒋先生,您是要赶我走吗?”

蒋弼之正色道:“不是。我想我们现在算是恋人关系,我在为我们的将来考虑。”

陈星先是一怔,随后脸上渐渐浮起激动的红晕,惊喜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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