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谷熏入职后的头一件大事总算要落地了——陈董的退休欢送会。

这次欢送会定在了陈董六十岁生日这一天,既是集团欢送他退休的仪式,也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六十岁大寿的好日子,不但集团内部的董事们会来,连集团外的与陈董有交情的大人物也会到场,可见是多么隆重。

谷熏作为后勤部的人也是协助罢了,真正的编排、主持还是放在集团公关部门。

到了欢送会那天,谷熏作为工作人员就提早到达了会场,认真地参与到现场布置里。但大事上也插不上手,公关部的负责人叫松龄,是一个短头发的女BETA,站在门边叫唤:“东西怎么搬得那么慢?多派几个人呀!”

别看陈笃平日在谷熏面前跟大爷似的,对着松龄,那跟小弟似的,连忙拉着谷熏说:“没听到松龄姐说什么吗?快去搬东西啊!”

谷熏愣了愣。

松龄扭头看过来,笑着说:“小谷是个OMEGA吧?我这边九个BETA呢,也不差小谷一个劳力。”

陈笃笑了,说:“没事,小谷这年轻人啊,劲儿特别大。他可以的!”说着,陈笃一把将谷熏推出去做苦活了。谷熏作为体弱的OMEGA便无奈推入了BETA堆里一起搬搬抬抬,也不好诉苦。忙活了大半天,谷熏手掌都起疱了,回头一看,陈笃倒在松龄身边吹空调呢。

不过陈笃也没闲着,嘴里不绝地夸奖松龄,一会儿说她美丽、时髦,一会儿说她办事能力强。听得松龄也烦了,回头说:“行了,你去对一下宾客名单,看有没有漏的。”

这事儿倒是不花力气,陈笃乐得去了,一对就对了半个小时。

松龄也知道陈笃的德性,也没理会,不求陈笃帮忙,只要他不在跟前烦人、拖后腿就好。

却见谷熏这OMEGA搬了半天箱子,额头、鼻尖全冒汗了,扶着墙在那儿喘气。松龄撇了撇嘴,咚咚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拍了拍谷熏的肩膀,说:“你也别忙这个了,去前头接李李董吧。他来早了。你带他去休息室等着吧。”

“好。”谷熏点头,又问,“是哪个李董啊?”

松龄冷笑:“还有哪个李董?咱们DH董事会李董。”

谷熏想起来了,这个李董叫李念荣,五十多岁了,和今天的主角陈董一样是公司的老臣。谷熏赶忙前去迎接,李念荣见来了个满头大汗、毛毛躁躁的OMEGA,心里不太喜欢,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谷熏带着李念荣去休息间,李念荣却嫌不够气派,又嫌洗手间空气味道不好。

谷熏在洗手间转了一圈,只说:“没有异味呀?”

李念荣冷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您真有品味。”谷熏嘴上说。

您真事儿逼。——谷熏心里想。

“你去隔壁商场买一瓶爱马仕香水,最好是屋顶花园,买回来就喷厕所吧。”李念荣说。

“这个跟财务那边不好报呢,李董。”谷熏赔笑说。

李念荣冷笑:“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谷熏知道这个香水钱是没法报销的,他也不可能为了满足这个傻饼李董的变态厕所品味而自掏腰包买一瓶爱马仕喷马桶。

他想了想,就跑去会场问公关部的时尚佳人,问她们之中有没有人有爱马仕香水。松龄一听,就说:“李董又要喷厕所啦?”

谷熏点点头:“可不是么!”

松龄笑道:“你就拖着呗,管他呢。”

谷熏顿感意外,一个公关部的总监言语里却能对一个老董事那么不在乎?可见这个李念荣其实已经没什么实权了,只能对谷熏这样的新人耍威风罢了。

但松龄可以不管李董,谷熏可不能不管。谷熏想了半天,还是去会场礼宾部拿了一份香薰蜡烛,想着能不能对付过去。待谷熏拿着香薰到了休息间,敲了门,却没听到答应。他心里疑惑,推门进去,却见休息间里没有人,但休息间的洗手间却掩上了门。隔着门还能听到李念荣浑厚有力的讲话声。

看来,李念荣在厕所里面聊电话呢。

谷熏心想:又说厕所味道不好,还往里面跑呢?

他便捧着香薰蜡烛在外面等着,但听得李念荣在厕所里说着:“哎……我今天就非得让他下不来台了……对啊,恶心恶心他也不错呢……嗯……当然是马达加斯加啊!我有钱无处花吗?——啊,没事儿,陈董这个人啊,不爱惹事儿……陈董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的。”

谷熏听着犯糊涂了:什么下不来台?什么马达加斯加?

待李念荣打完电话了,便从洗手间里出来,但见谷熏在那儿站着,满脸不悦:“爱马仕香水呢?”

谷熏赔笑道:“礼宾部那边送了香薰蜡烛,要不先试试?”

李念荣当然不高兴,又挤兑说:“现在是看不起我了?拿免费送的蜡烛搪塞我?”

谷熏忙赔笑说:“我现在就去买。”说完,谷熏放下蜡烛,一溜烟就跑了。想着松龄姐说的也有道理,离宴会开始就几十分钟,他装没事、拖一拖也就过去了。谷熏月薪才五千块呢,还能花大几百给李董买个香水喷厕所?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到了宴会开场,谷熏也没去找李董。李董似乎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心上。

宴会开始,演奏队便奏起了谷熏所定的曲目。谷熏听着自己指定的音乐,隐隐有些自豪感。这边陈董也到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一脸温和地就坐了,大约真像李念荣在厕所里说的“陈董这个人最不爱惹事”。这个陈董看着真的很好说话,什么都说好。

松龄上台,说了几句欢迎词,便说:“现在请集团董事长兼行政总裁南凭崖先生上台致辞。”

这句话话音未落,就已经是掌声雷动了。众人都鼓起了掌,除了李念荣——李念荣坐在台下,一脸鄙夷地看着南凭崖。

而南凭崖,则是谁也不看,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昂首走上了台,从高处睥睨台下,看着是扫视了一遍全场,但实际上谁也没看进他的眼里。

舞台的灯光落在南凭崖的脸上,给他高挺的鼻梁镀上一层柔和的亮光,稍稍缓和了他深邃五官带来的锋利。

“这人真好看……”谷熏在台下,默默抬头看着这位貌若天仙的大总裁。

南凭崖对着发言稿照本宣科,语气是上位者特有的漫不经心。他自己也知道,台下的人都没有认真听他发言的,只是等着南凭崖什么时候结束,再适时送上掌声罢了。

这样的掌声对于南凭崖而言是非常廉价的。

南凭崖读完了稿子,便又抬眼看着陈董,脸上带着极其虚伪的微笑:“祝你生日快乐。特此为您献上了一份薄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太客气了,南总。”陈董连忙站起来,满脸笑容地微微鞠躬。

却见南凭崖的首席秘书赵莫为已经捧着一个丝绒礼盒上了台,打开盒子,但见里头是一对蓝宝石袖扣,那蓝色馥郁浓厚,略带红色,近似天青色,一看就是上品。

陈董是个识货的人,走上台凑近看,赞叹道:“这可是皇室蓝的蓝宝石啊!南总真是太破费了!”

南凭崖道:“听说陈董喜欢蓝宝石,小小意思。”

台下的人都啧啧称奇,识货的都点头不绝,不识货的也跟着点头,企图表现得自己很识货。虽然不知皇室蓝为何物,要得拍掌赞叹:“啊,原来是皇室蓝啊!Amazing!”

只是李念荣冷笑一声,要拿着一个盒子走上台,只说:“只能说是巧了,我也准备了一份蓝宝石的礼物,送给陈董。”

“哦?”南凭崖眉毛微微上挑,嘴角微微翘起,一副典型的“我看起来在微笑但其实我看不起你”的皮笑肉不笑。

李念荣把盒子一打开,却见也是一对蓝宝石袖扣,只是那蓝色更为明亮,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灿烂夺目。

这下大家明白了,李念荣是故意来让南凭崖下不来台的。

台下也早有“埋伏”,几个李念荣的下属高声说:“这可是矢车菊蓝啊!比皇室蓝可更值钱、更稀有、更高贵呢!”

这下,大家都将目光移到了南凭崖的脸上。

南凭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却毫无波澜。

但台下不少人都猜测:南凭崖现在肯定气疯了吧!谁不知道南凭崖最爱面子……当众被这样拆台,心里肯定难受死了!这可真是一台好戏啊!

这个宴会上,不仅有公司内部的人,还有为了陈董而来的各界商贾。要是能让南凭崖在这个场合丢脸,李念荣能开心一整年。

为了让南凭崖脸上挂不住,李念荣更大声笑着说:“其实南总找这个皇室蓝的宝石也很有心了!我相信这已经是您能找到的最好的蓝宝石了!要知道,咱们这种矢车菊蓝蓝宝石啊,可是在100年前就绝矿了,像你这样的暴发户,可能还来不及收藏了!哈哈哈!”

“是吗?见识了。”南凭崖笑了笑,似乎也不太生气,但目光却很冰冷。

李念荣察觉到南凭崖胸中似压抑着怒气,自然得意非常。

而台下的人也乐于看这一幕,还希望两位大老板撕得更响一些呢!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是筹备此次宴会的松龄和陈笃两位负责人却已经背脊都滴满冷汗了:这次宴会是他们主办的。南凭崖在会上丢了面,回头说不定迁怒他们两个!

却不想,这时候谷熏却往前走了出去。

“你干什么?”陈笃压低声音喝道,“你上去做什么?找死啊!”

谷熏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次上去很可能是找死,可他想着“富贵险中求”,冲上去炸死也好过在后勤部磨死!

谷熏一脚踏上了舞台,说道:“可我怎么看着这个矢车菊蓝不是一百年历史的那种。”

这个默默无闻的OMEGA新人,根本无人认识,此刻说了这么一句话,倒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了。

李念荣脸色微变:“你懂得什么?我这个可是矢车菊蓝宝石。”

“是的。”谷熏用力点头,又说,“可是一百年前就绝矿了的那种是克什米尔产的。您这个……是马达加斯加的吧?”

所谓的矢车菊蓝蓝宝石据说是顶级蓝宝石,正是“物以稀为贵”。克什米尔的蓝宝石矿在一百年前绝矿了,因此,克什米尔产的矢车菊蓝成为了稀世珍品。但殊不知,马达加斯加也能出产类似色泽的蓝宝石,也是价值不菲,但却算不得珍品。一般人通过肉眼是分不出的,谷熏这个穷小子自然也不可能一眼认出区别来。

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起了刚刚偷听到了的李念荣在厕所里说的话“我今天就非得让他下不来台了……对啊,恶心恶心他也不错呢……嗯……当然是马达加斯加啊!我有钱无处花吗?——啊,没事儿,陈董这个人啊,不爱惹事儿……陈董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的!”

原本谷熏也没明白这段话什么意思,但等李念荣拿着蓝宝石上台时,却一下子想明白了。李念荣拿着矢车菊蓝想让南凭崖下不来台,但又不舍得送克什米尔的,便拿了马达加斯加的充数。毕竟,这两者十分相似,肉眼无法区分。而陈董虽然是行家,但因为个性温和,即使回去发现了也不会拆穿。所以李念荣这么做没什么风险。

此刻这事情被谷熏当堂揭破,李念荣的脸一时间扭曲了:“你……你胡说什么?你这小子!难道是说我拿次货来蒙陈董么!陈董可是这个宝石行当的大行家!”说着,李念荣拉着陈董,说:“您说说、这是不是上好的矢车菊蓝?”

陈董也是如李念荣说的那种“最不爱惹事的”,便呵呵笑着说:“我最近有点老花,看不出来。”

这松龄也忙上台圆场:“嗯,看来李总和南总对陈董对很有心呢!相信陈董也非常感动!我们给点掌声吧!”

“慢着。”南凭崖缓缓说,“李董,你确定你这个宝石真的是克什米尔产的么?”

李念荣此刻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舞台的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晒得他的皮肤发烫,他的脸颊也有些发红了。“咳咳!”李念荣干咳两声,挺起胸膛,说,“是我一个朋友卖给我的,不可能有问题!”

南凭崖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宝石放大镜,说:“我这儿刚好有检测用的放大镜呢。”

谷熏站在一旁,离李念荣很近,已经看到李念荣的额头上滴下了一行汗珠了。

南凭崖将放大镜递到陈董面前:“您是行家,您来给李董看看?”

陈董呵呵一笑,还是那句话:“不了、不了,最近眼花。”

南凭崖瞥了旁边的谷熏一眼,说:“你来看?”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谷熏身上了。

谷熏愣在了当场,抬头看着南凭崖,只见南凭崖沐浴在灯光之中,皮肤白得似剔透的玉石、眼睛则像聚光的琥珀。

谷熏伸出手,接过了南凭崖手里的放大镜。在手指碰触到了南凭崖掌心的那一刻,谷熏的心脏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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