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板娘站在台阶上,双手叉腰,对着从石梯上下来的韭儿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一大早你就不见人影,韭儿你真的是业务繁忙啊?”

像是被老板娘教训皮实了,韭儿也没显得多胆怯,暗暗吐着舌头。

油盐不进的人是越骂越来气,老板娘就差戳着韭儿的脑门,“你不长记性是不是,我昨天说什么来着,你带不回来钱,还乱跑就扣你工资。”

连工资面儿都没见过的韭儿,对于扣工资这三这个字不怎么敏感,倒是一旁的任宽听了有些上火,这破店本来就给不了多少工资,吃得又差,还压榨人家小瞎子。

任宽没着急放韭儿进去,一脸不好惹的样子,掷地有声地问道:“他要拿回来多少钱,你才不会扣工资啊?”

“哎哟。”老板娘还记得任宽,“这不昨天送外卖的吗?”

这句话算是把任宽气笑了,“送外卖的怎么了?消费不起你们店啊,你们哪是碧海皇宫,还是凌霄宝殿啊?”

老板娘一身风尘气,是绝对不会跟钱过不去,知道有人为韭儿强出头,这样的冤大头赶上来让她敲竹杠,她高兴还来不及,就连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哟,老板说哪的话啊,当然消费的起啊。”老板娘一说话,全身上下胸波动的最是厉害,“按小时计费,人都带出店了,一百块一个小时吧。”

老板娘手一摊向任宽要钱,任宽知道她漫天要价,这条街上,小宾馆的窑姐都才一百来块一晚上,韭儿又不是他们店里的头牌。

任宽担心韭儿被扣工钱,懒得跟这臭娘们一般见识,正跟裤兜里掏钱,韭儿急吼吼道:“老板娘,我什么时候按小时计费啦,团购就三十 啊。”

他怎么能让任宽花冤枉钱啊,况且刚刚吃任宽的喝任宽的,现在又要任宽掏钱,韭儿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你闭嘴!”被当场揭穿的老板娘,脸皮也是修炼出来的,一把将韭儿薅到身后,到手的钱她怎么可能还回去,手上掸了掸一百元现金,“老板,你以后再带韭儿出去,价格记清楚啦。”

任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钱眼开的人他见得多了,按摩店的老板娘也不算是佼佼者。

倒是让韭儿很愧疚,任宽吃了这回亏,以后怕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见韭儿垂头丧气的样子,任宽越过老板娘,揉了把韭儿的脑袋,“进去吧,我回店里了。”

掌心温暖的热度经韭儿的头顶传到心脏,他越发觉得任宽是个好人,自己太给他添麻烦了。

“宽哥,慢走…”韭儿悻悻道。

人精似的老板娘也跟着应和,“宽哥是吧,宽哥您慢走,有空常来啊。”

正享受小瞎子软绵绵的称呼声,一听到老板娘尖嚣的附和,任宽眉头一皱,将手收回,“你就别跟着韭儿喊我哥了,咋俩谁比谁老还不一定呢。”

任宽这人就是别人对他客气,他就对别人客气,别人给他脸色,那也别怪他阴阳怪气的。

趁着老板娘嘴角抽搐,任宽扭头就往楼上走,要不是担心韭儿,谁惯她这些臭毛病。

任宽人都没走远,老板娘跟拿韭儿开涮似的,“你长本事了啊韭儿。”任宽知道她是骂给自己的听的,拿韭儿出气了,可他不能老替韭儿出头,不然这女人更得欺负人。

将老板娘的话当成耳旁风,韭儿装聋往店里走,心里琢磨得却是怎么才能将这一百块钱还给任宽。

摸了摸干瘪的口袋,里面就十来块零钱,韭儿不知道,这十来块钱都被他揣得皱巴巴的,有时候洗衣服忘了拿出来,褶皱的地方,都泛着银白。

直到中午时分,店里才听到有客人的声音,来这里消费的男人居多,韭儿长得再好看,不好这口的男人看了也是白搭。

这刚进来的男人一开口便抱怨道:“怎么就他一个啊,男孩啊?”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惋惜。

老板娘笑呵呵的,对待客人完全是另一副嘴脸,“在楼上啊李老板,有小姑娘在楼上。”

韭儿听到老板娘和李老板的脚步声渐远,他无所事事的坐在一楼的椅子上,他早就料到这不是他的生意。

细想开来,韭儿的客人不多,偶尔有一两个生客,熟客里外里就两个,一个徐茂林,一个对面算命的睁眼瞎。

“咕~”这才刚到中午,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因为韭儿早上乱跑,老板娘罚他不准吃午饭。早上在任宽那吃过一顿,中午这会儿已经不抗饿了。

一想到任宽煮店里的面条、锅贴、锅巴土豆,韭儿咕噜咕噜的直咽口水,现在都隐约还记得饭菜香,他很少能吃到这么多东西。

韭儿怨天尤人地叹着气,手上揉着不争气的肚子,心道晚饭还有段时间呢,太难熬啦。

“啊!”正当韭儿想得入迷,楼上突然传来尖锐的惊叫声,隔着墙壁都吓得韭儿一哆嗦。

紧接着木质地板被踩得哒哒作响,楼道里传来慌乱的撞击声,声音越来越近。

韭儿不敢往前走动,伸出双手在半空摸索,惊恐之余发问道:“怎么啦?楼上怎么啦?”

“韭儿!”惊叫的女声朝韭儿逼近,韭儿身体一热被她抱住,“韭儿…呜呜…”

听这声音,应该是他们店里的冉庆碧,冉庆碧与自己不同,她只是弱视,在有光线的地方,还是能看到人影。

冉庆碧紧抓着韭儿的手臂,泣不成声,眼泪啪嗒啪嗒往韭儿手臂上落。

看不到状况的韭儿格外心急,“到底怎么了呀?你哭什么?”

店里盲人之间不是很团结,工资是按按摩人数算的提成,为了争那一两个客人,有时候争得面红耳赤。

可韭儿跟他们不一样,别的盲人都是有家人的,他们的工资老板娘是规规矩矩地发,韭儿这个住在店里的单身小伙,经常都见不到自己的工资。

本身来找韭儿的客人也不多,所以韭儿不会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一听到韭儿的问题,冉庆碧哭得更大声,韭儿急得直冒汗,“说呀!”做他们这种服务行业的,最怕的就是跟客人气冲突,扣工资不说,还得赔偿客人的损失。

冉庆碧几次开口都是朦胧的呜咽声,韭儿手腕都被她抓疼了,“小冉你说话啊,光哭有什么用?”

“他…呜呜…他摸我…”手腕上的力量消失,说完这句话的小冉蹲到了地上,双手捂住脸庞,放声大哭。

没等韭儿开口,老板娘气急败坏的从楼上冲下来,“冉庆碧你怎么回事!你还有脸哭,给我上楼去给李老板道歉!”

身边是人经过的风声,哭闹声,走动声,韭儿往后退了一步,踢到身后的椅子后,缓缓坐下,直到一楼的动静渐小,他都还没琢磨清楚。

其实他不太懂所谓的摸,到底是什么意思,没人对他动手动脚的,最过分的也就是徐茂林,可徐茂林是嗓门大,老是说些他听不懂的奇怪话。

店里客人摸按摩师不止一次了,总有小女生会哭哭啼啼的,哭够了又继续工作,没人给韭儿讲,所以他无法理解,这种摸到底是怎么个摸法。

只是听到冉庆碧的哭声,他难免会有些难受,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会好受呢。

一个李老板都哄不好,店里直到下午也没来其他的客人,老板娘在店里守不住,被下面的茶馆一吆喝,拿着钱包去打麻将去了。

韭儿不爱坐在店里面,昏昏沉沉的没有人气,没客人的时候,他就爱坐在店门口,能听到风拂过树叶的声音,行人的脚步声,遥远地方传来的喇叭声。

过了中午这波外卖高峰,任宽的小饭馆里总算是清静下来,偶尔一两单外卖,都是点餐软件上的,他只管做,有的是外卖员抢着送。

刚闲下来坐到凳子,想起早上的时候,韭儿就是坐在这个位置,没吃过正儿八经的肉包子的韭儿,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任宽闲不下,叼着烟往灶台旁走,张师傅见了以为又有外卖,“任老板,我来吧。”

任宽没抬头,拿出一颗削好的土豆,又从冰箱里拿出腊肉,“我做了给人送去。”

利落的刀工之下,土豆被切成粗细差不多的丝状,腊肉则被切成丁状,下锅将油烧热,葱姜蒜炒香捞出,食材一道和着爆炒,任宽最后拿了店里的盘子装饭,想想韭儿用筷子吃炒饭不方便,特意拿了勺子。

刚走到石阶口,任宽便看到撑着导盲杖坐在门口的韭儿,“又跟门口要饭呢。”

嘴上这样挤兑,任宽手里稳稳当当端着盘子往韭儿跟前走,走近了都没敢喊他,先朝按摩店里看了一眼,没看到妖艳女人的身影。

“韭儿。”

闻着饭香的韭儿老早就仰着脑袋,眼神放空,一听是任宽的声音,他有些意外,“宽哥…”

夺过韭儿手里的导盲杖,又将盘子和勺子往搁到韭儿手里,“你们老板不在?”

手上热腾腾的东西,韭儿只敢捧着,不敢乱动,“打牌去了。”

那正好,任宽稍稍推了推韭儿手,“尝尝,炒饭。”

韭儿哪敢啊,他还担心着任宽以后不搭理他了,钱都没还上,他没脸白吃任宽的,捧着盘子不知所措。

任宽正想催促,听到韭儿的肚子咕噜直叫,揶揄话脱口而出,“叫得我都听见了,赶紧吃。”

一边害羞,一边自责,自己咋就这么不争气呢?老是在任宽面前出丑,韭儿暗暗生自己的气,小心翼翼的捧着盘子吃起来。

任宽在他身旁坐下,“你们老板没欺负你吧?扣你工资了吗?”

“没有…”炒饭有嚼劲,每一勺子下去腊肉的咸香扑面而来,让肚子里没油水的韭儿食指大动。

任宽就是喜欢看韭儿吃得香的样子,嗤嗤笑了一声,把心放进肚子里。

只听到韭儿含糊不清道:“宽哥…我以后把钱还给你吧…我真不要一百块…”

“嗯?”任宽指尖夹着香烟,吐出烟圈时,他刻意转到另一个方向,没有对着韭儿,漫不经心的,没有将韭儿的话放在心上,“那你要多少钱?”

“三十啊。”韭儿笃定道。

这话越说越带点颜色,韭儿听不出来,可任宽不是正经人啊,“包你就三十啊?”

“对呀。”韭儿还在为老板娘骗任宽钱的事情愤愤不平。

嘿,任宽掐了烟头,还真是明码标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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