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恕放暑假后几乎就住在萧家,折腾的是哥哥的卧室,躺的是哥哥的床。这下哥哥回来了,床就得还回去。

两年前,就萧遇安和萧牧庭毕业离家之后,萧家搞了个老房翻新,重新装了一回,有的家具还在,有的实在太旧了,就换成了新家具。

几个卧室的床都换了,萧遇安这屋的床跟以前差不多大。

明恕不愿意走,哥哥回来一趟多不容易啊,就是打地铺,他也要留这儿。

夏天气温高,在地上铺席子睡也舒服。萧遇安晚上和萧争云下棋,见明恕风风火火拖着席子在院子里刷,刷完还拿把小风扇对着吹。

萧争云吃掉一枚棋子,笑道:“尽会使唤人,一回来就让小恕做这做那。”

萧遇安挺冤枉的,他什么时候叫明恕刷席子了?

他只跟明恕说,一张床睡不了他们俩,你要么回家睡去,明天再来,要么睡客房。

明恕起初不干,硬要和他挤一张床。

他没答应。

明恕是从小在他被窝里待惯了,觉得这儿就是自己的窝。他不在家时倒没什么,但他回来了,就不好让明恕挤上来。

男孩儿长大了,老这么黏人不叫个事儿。

“别刷了,进来喝酸梅汤。”萧争云对着院子喊。

明恕忙着呢,“爷爷,我席子还没晒干!”

“哪用得着你晒席子。”萧争云说:“哥哥一会儿自己弄!”

明恕穿一橘色运动背心,背对着屋,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这我自己席子!”

萧争云看萧遇安,“你让他睡地上啊?”

“随他。”萧遇安也吃掉一枚棋子,“他想睡地上,我还拦得住?”

“不像样!”萧争云现在上了年纪,就格外惯着家里两个小的,反正三个大的都各有各的出息,也就萧锦程和明恕还天天在他跟前晃。

“家里这么多房间,地上有什么好睡?”老人家一疼起孙辈来,棋也不下了,“你去跟他说说,席子帮他搬回来。”

萧遇安笑道:“好好,棋别动啊。”

下棋本来就只是陪萧争云过过瘾,不下就算了。萧遇安朝院子里走去,明恕听见声音了,回头说:“哥,你不陪爷爷啦?”

席子还有点湿,但这个天气,再过一刻钟肯定干。萧遇安说:“我给你放隔壁屋去?”

隔壁屋就他卧室旁边,空着没人住。

明恕斩钉截铁,“不!”

萧遇安:“……”

那行吧。

萧锦程吃完晚饭后冲去学校上晚自习,10点来钟蔫蔫着回来,就看见萧遇安和明恕正在客厅打游戏。

准高三生马上疯了,“你们这也太没素质了!知道这儿住了个即将冲击命运的高三学生吗?你们居然在他辛勤耕耘的时候在他面前玩游戏!”

说着,萧锦程站在电视机前猛戳胸口,“你们没有心!”

这么一挡,明恕的角色差点死了,赶紧吼道:“萧锦程,你挡哪儿不好非挡电视?让开!”

萧锦程偏不。

萧遇安冲他摆一下手,“校草,让让?”

萧锦程刚还横眉竖目,时刻准备干一场,被萧遇安这么一喊,马上眉开眼笑,笑得还有点二。

一中年年都会评选校草,萧锦程那张脸是越长越英俊,从高一开始就当上了一中的校草。

不过这校草有点心口不一。

萧锦程时常表现得不把校草这名头当回事,说男人不看脸,看实力。

但一回家就炫耀自己是校草,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萧遇安和萧牧庭假期回来,喊他一声校草,他能高兴得把家务活全包了。

萧校草乖乖闪一边儿,书包都没放,就盯着电视看萧遇安带着明恕过了一关。

“我来一把我来一把!”看哪过瘾,还得自己来。

明恕眼看自己的手柄要被抢过去了,就往哥哥身上靠。

他“狐假虎威”有一套,哥哥在,萧锦程还能欺负到他头上来?

“做你的题去。”萧遇安护着明恕,往楼梯扫一眼,示意萧锦程上去。

萧锦程不依,“你就知道疼他!我不是你弟啊?”

明恕快美死了,冲萧锦程做了个对眼。

他们老这样,吵是真吵,但气不是真气,就闹着玩。

萧锦程这回反应迅速,摸出手机“咔嚓”就是一下。

明恕听见那声都愣了。

萧锦程拍完直接发萧遇安手机上,凶巴巴地哼一声,对明恕道:“看看你都丑成啥样了。”

萧锦程那手机是萧牧庭上回回来给买的,最新款,拍照清晰,号称毛孔都能看清。

毛孔能看多清明恕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大白眼仁儿那是太清了。

哥哥还故意把照片放大,笑道:“这是个智障吧?”

明恕:“……”

再说要生气了!

明恕一蹦一跳地要抢手机,萧遇安举着手,不让他抢。

“哥,哥!”明恕急得不行,“你还留着啊?”

萧遇安逗:“不让留啊?”

明恕说:“当然不能留!”

这都什么鬼照片?

萧遇安将手机放进裤袋,还轻轻推了下明恕脑袋,“不让也留。”

明恕又怄又没办法,怪谁呢?怪他自己脑子犯抽,冲萧锦程做对眼。

这一闹时间就不早了。萧遇安最后跟明恕确认了一回,是不是非要跟自己睡一屋。

明恕点头点得那叫一个坚定,回屋后也没耍脾气,说睡地上就睡地上。

萧遇安从学校赶回来,其实有点累了,关了灯就想睡觉,但小孩儿像个夜猫子,嘴巴就没停过。

“哥,你们平时练些什么啊?”

“哥,你在你们专业拿第几?”

“哥,你看我能考上你们专业吗?”

“哥,执行任务危险不危险啊?你受过伤没?”

“哥,……”

萧遇安觉得自己身边跟了个聊天机器人,叽叽呱呱的,前面几个问题他都带着困意回答了,后面那个受过伤没,他却顿了下,然后困意一下子就没了。

他受过伤,不重,就春节那回,他们组被拉出去执行实战任务,不算特别紧要的任务,而且有前辈带着,风险不高。

但任务中途却出了事,情报错误,他们5个人被困在埋伏着走私犯的仓库里,外面接连爆炸,如果不突围出去,等待他们的就是死。

一个前辈对他们说:“是我把你们带过来,我就一定会把你们安全地送回去。一会儿听我指令,都不要含糊!”

“是!”

子弹在空气里撕开一道道火光,他们且战且避,硬是坚持到了救援赶到的一刻。

直到攀上直升机,他才赶到后腰钻心地痛,一摸,满手的血。

队友将他背上的衣料剪开,做紧急处理,幸运的是,子弹只是擦着后腰飞过,皮肉崩裂,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

回去后他一直待在医院养伤,半月后才听说当时护着他们的前辈受了重伤,人救回来了,但是身子也残了。

这么近距离面对死亡和伤痛,于他而言是第一次。

而这只是最普通的任务,今后还有更多更危险的任务等待他去执行。

腰上的伤已经好了,但疤还在。他有时洗澡时会摸到,和旁边的皮肤相比,疤是硬的,指腹上的茧也是硬的,它们贴在一起,摩擦起来粗粝又分明。

“哥?”明恕半天没等到回应,从席子上坐起来,趴在哥哥床边,“哥,你睡了啊?”

萧遇安当然没睡,但明恕刚才的问题让他无法平静地作答。

倒不是因为那道伤疤本身,而是伤疤承载的重量。

他还不能平静地谈起那场战斗,还有前辈残缺的身体。

所以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轻轻闭上眼。

明恕这个年纪,想象不出真实的任务,以为哥哥真的睡着了,便悄悄躺回席子上,小毯子一掀,也睡了。

听见明恕的呼吸变得平稳,萧遇安翻了个身,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将被掀开的小毯子重新搭在明恕肚子上。

明恕上了一学期健康教育课,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还好奇是另一回事。

他很早就醒了,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偷偷看看哥哥早上是啥样。

不过哥哥朝里睡着,不方便他观察。他做贼一样靠近,却瞧见哥哥露在外面的一截腰上,有一道难看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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