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方慕在凌晨三点钟醒来,安眠药对他的效用只仅于此。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窗外淅淅沥沥正在下雨的声音,动静并不太大,有细微的雨滴落在窗户上的声响。

方慕神情恍惚,从床上缓缓坐起来。

赤白的脚踩在地板上,没有穿拖鞋,他一步一步走到窗户口。

拉开窗户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雨滴,在他脸上留下片片凉意。

他低头望下去,入目是一片漆黑色的漩涡,他就保持着低头凝视的动作很久,然后慢慢爬上了窗台。

风吹起来他的衣摆,他站在窗口,在显出来几分凛冽的风里,透露出单薄。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开腿跳下去的那一刻,雨忽然转大了。

一时间,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下来,方慕的脑袋都被淋湿,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打湿他的脸颊。

又是一阵风袭来,他身子晃动,眼下那不停旋转的黑色漩涡突然停止了转动,像是被雨水稀释了那般。

方慕骤然回神般,猛地一抓窗框,稳住了身形。

他再看窗户下的景象,仿佛受到了惊吓的猫,从窗户上跌下来,在地板上留下来印着湿痕的脚印,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

他把自己拖了个精光,然后钻进了被窝。

找到藏揽柏之后,把藏揽柏的手臂打开,然后埋进了他的怀里。

哪怕在藏揽柏怀里的这一刻,方慕还在止不住地后怕,牙齿打颤,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怕的。

等他把脑袋埋进藏揽柏怀里,他又忍不住仰起来脸在黑暗中端详藏揽柏的脸庞。

这安眠药的效用显然是比在他身上有用得多,藏揽柏到现在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方慕看了看他,又将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还是第一次方慕在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时没有感到解脱,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方慕想,他很快就要半死不活了。

这都是因为藏揽柏,让他开始舍不得死,他在因为希望见到藏揽柏而将原本可以结束的痛苦拉长。

藏揽柏第二天醒来时候神色如常,像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方慕昨天夜里,让人心惊胆战的晃神。

只是方慕光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他昨夜脱在地板上那些湿了的衣服不见了。

藏揽柏的电话开始时常响起,方慕经常看到他在阳台讲电话的身影。

这两天他们所在的这座欧洲小城一直在下雨,他们没有怎么外出,餐点也是让酒店送上来。

方慕数了数剩下的钱,手里除去已经预留下来给藏揽柏的一部分,他自己这里已经不剩几张钞票了。

“要不要把这块手表卖了?”方慕从挂起来的藏揽柏的衣服口袋里捞出来那块百达翡丽。

“不至于。”藏揽柏走过去,从方慕手里接过来这块表,然后戴在了自己手腕上,转动手腕瞧了瞧:“还记得是谁送的吗?”

方慕面露难色,眼里闪过一丝难堪,他摇摇头:“不…不记得了。”

“和我不太相衬。”藏揽柏语气听不出喜怒,把表扣解开,又将手表放回了方慕手心。

方慕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但是再去仔细看,藏揽柏脸上又瞧不出什么了。

可是藏揽柏如果讨厌这块此前来自方慕某一位不知名嫖客赠送的手表那么为什么又要阻止方慕卖掉呢。

没等方慕视线收回来仔细思索,就听到藏揽柏打开了房间里的衣柜,他说:“慕慕,我们要回去了。”

怎么回去?国内现在到底是什么动静,他们会这边刚下飞机,就被逮捕吗,方慕的电影是不是已经下架了,徐家现在怎么样,藏揽柏会受到很大牵连吧。

方慕的脑袋里霎时间乱成一团,一直以来他都很刻意忽略了这些问题,只想着和藏揽柏痛快地度过这段人生最后的旅程,现在藏揽柏却突然提出来要回去。

“不可以。”方慕突然抓住藏揽柏的胳膊,仿佛从藏揽柏嘴里吐出的是一句非常没理智的话。

“没事的。”藏揽柏打了一个哈欠,手在方慕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臂上拍了两下,是安抚的意思。

“可是……”

方慕话还没有说完,藏揽柏就打断了他:“慕慕,帮我一起收拾东西好吗,我们是今天下午的飞机。”

方慕对徐渡铭这三个字非常的厌恶恐惧,以至于来到这里以后,本着十分逃避的心态,从来没有搜索过徐渡铭的相关信息。

比如是不是抢救失败已经确认死亡,又比如徐家现在什么状况,他都没有去搜索过。

但其实方慕不知道的是,他即使去搜索,也会发现,他什么都看不到。

有关徐渡铭在自己的酒庄里众目睽睽之下被刺死的相关信息一点都没有,这么大的新闻,在互联网上寻不到半点儿蛛丝马迹。

就像根本没有这样一件事发生过一样。

半下午的飞机,他们于凌晨抵达S市机场。

方慕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把帽檐压得很低,一路上不停地咽口水,杏眼在帽子的遮蔽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警惕的仿佛真的会有谁在他们从机场走出来的这段路上突然将他们就地按倒。

藏揽柏带着方慕走到接机口,远远就看见罗宴正拉长着脸,手揣着兜,身子斜斜地站着。

“这是干嘛?”藏揽柏忍不住笑:“不欢迎?”

罗宴冷哼一声,板着脸不接话,像是真的对藏揽柏很不快。

藏揽柏没再耽误时间,伸手抚在方慕的后腰处,把他往前推了推:“慕慕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了,新的药单目录我发到你的手机上了,你注意调整用药,他晚上就住在你那里,他九点半就要上床入睡,你不要吵到他。”

“什么!?”方慕惊愕转头。

藏揽柏对上方慕的视线:“我有些事情要忙,想我的话,可以和我视讯,过几天我会过去接你。”

罗宴像是再也憋不住了那般,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意:“藏揽柏!你疯了吧!你忘记你当初到底费了多大的功夫从那里出来的!?事情就非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不是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没有了。”藏揽柏收敛了目光,直直对上罗宴气急败坏的脸:“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像是叹了一口气:“我从十四岁那一年就明白了,原来地球并不是围着我转的。”

“这真的是很让我失望。”藏揽柏语气里仿佛含有无尽的惋惜。

“你!咳咳…咳!”罗宴像是被他这样的态度彻底惹急了,一时气急,被自己呛到,话也说不出来了,憋得脸通红。

藏揽柏的视线越过他,远远望了一眼。

方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辆漆黑的劳斯莱斯,车门前站着两位穿着西装的保镖,还有一位戴着眼镜的穿着暗条纹西装外套的人。

很陌生,但是足够引起来方慕本能的警惕。

“好了,不耽误时间了。”藏揽柏将手里的行李也推到罗宴那里去,又催促一样拍了拍方慕后腰的位置。

拍了两下,方慕不仅没动,反而朝后退了两步,眼睛抬起来看着藏揽柏:“我不能和你一起吗?”

“不能。”藏揽柏没有什么迟疑地回答。

方慕眼神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倔强那样望着他,动也不动。

藏揽柏最后像是很无声叹了一口气:“好了,过两天我会去接你的,别让我不放心好吗?”

那边的人看似很耐心地在等待着他们,藏揽柏瞧方慕抿着嘴,不吭声,脚步没什么迟疑地抬起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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