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藏揽柏抱着方慕往度假酒店里走去,在远离海滩的时候,藏揽柏发现方慕还在直愣愣地睁着双眼,望着远处的海面。

“海不是黑色的,因为天黑了,海水才变成黑的。”

方慕卷翘的眼睫在他下眼睑的位置打下来一层阴影:“那天不可以一直不黑吗?”

方慕开始问出藏揽柏无法解答的问题。

好在方慕没有执着地问,像非有个答案不可的那样,他在藏揽柏身上安静下来。

Hela

藏揽柏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间超乎寻常的早,他看了一眼时间才不过五点多。

方慕昨天白天活动量大,夜里又折腾那么一出,藏揽柏给他清洗完身上已经凌晨两点了。

尽管方慕的生物钟一直在早上九点,但是藏揽柏猜测他今天会晚醒一会儿。

他决定去酒店的泳池晨泳,回来房间的时候顺便带上今早的早餐。

尽管方慕鲜少有很早醒来的时候,他大多时候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是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藏揽柏在出门的时候还是仔细反锁了门。

按照他的计划,在方慕醒来之前,他应该会提前二十分钟过来。

但是藏揽柏没有想到,几乎是他前脚刚走,下一分钟,方慕就醒过来了。

大概是宿醉的后遗症,方慕感到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他坐起身来,发现身上并不是他昨天睡前穿上的那身睡衣。

记忆回笼,模糊的几个片段在方慕脑海里回闪。

冰冷的黑色海水,藏揽柏有几分情绪的叫喊,还有莽撞的亲吻……

最让他难以面对的还有那神志不清时胡乱答应藏揽柏的话。

方慕头疼欲裂,他知晓他又为藏揽柏找了麻烦,不知道藏揽柏大半夜又去海边拽回来要去寻找什么猫咪岛屿的精神病人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会有一天觉得总是在给他添加负担的方慕是一位无可救药的精神病人吗,会有耐心耗尽的那一天吧,总是这样,谁能经得起这样的消磨呢。

总有一天方慕的特别有趣会变成特别麻烦的。

方慕从床上下来,随着理智回来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阴郁臆想,像是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黑洞。

走进卫生间洗漱,他僵硬着手脚,望着空荡荡的床铺,藏揽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回来,又再一次告诫自己,这样依赖藏揽柏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镜子里脸色苍白的青年,双眼空洞无神,头发乱糟糟的,有几根胡乱翘着。

“咔哒”一声,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方慕刷完牙,刚洗了一把脸,猛然地抬起头。

下一刻,他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自己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脸。

房间的场景在变换,他看到暗红色的丝绒地毯,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在方慕耳旁响起。

“呵,你还偷跑出去试镜,想要演什么电影,三级片吗?”

“可惜的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在任何镜头前了。”

方慕的太阳穴抽痛起来,灯光在自己眼前忽明忽暗,那黑色的高大身影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方慕。

他的腿软下来,有些费力地支撑着身体,他的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晃动着脑袋,用力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要把那驱之不散的,如影随形般的黑影从自己脑袋里面甩出去。

“滚…滚啊!”方慕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理智全失一般将手里能够抓到的一切都砸向那个逐渐朝自己逼近的身影:“你去死!别过来啊!”

是什么东西破碎掉的声音,方慕倒在地上,手被什么硌到,一瞬刺痛之后,掌心流淌出来温热的液体,空气里开始涌现出来一丝血腥味,但是已经陷入惊恐的方慕已经无暇顾及。

他手脚并用地慌乱爬出浴室,浑身冷汗,心里默念着,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挣扎着来到床头柜,拉开抽屉从里面扒拉出来药,拧开药瓶,从里面倒出来药片,他手抖得不成样子,药片洒落了一地。

他胡乱捡起来几片塞进嘴里,干咽下去却卡住嗓子,他剧烈地干咳起来,另一只手在床头柜上颤抖着摸到水杯,抓住之后仰头喝下去一大口才算将那药片送了下去。

等方慕眼前的幻影消失,他坐在床边的地上,胸襟前全是刚才水杯拿不稳洒上的水,他呆坐那里看着房间里一片狼藉。

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紧接着一滴眼泪就顺着流了出来。

方慕曲起来膝盖,将脸埋在膝头,呜咽着哭起来。

他开始意识到,他是好不了的,他的记忆越完整,他状况就会越糟糕,他又想,怎么会这样,越完整,越破碎。

但这可能是发生在他身上永恒无解的矛盾。

他摆脱不了过去,他根本过不去。别说是过去,他甚至也没有自己可以选择的未来,徐渡铭不可能会放过自己的,他与藏揽柏之间的一切都会终止在交易结束那一天。

然后他又会回去,回到特纳莱酒庄,继续被拍卖给下一任买家。

他反抗不了徐渡铭,他的力量太微弱了,曾经的无数次尝试都反之给他招来更惨痛的折磨。

会有结束那一天吗?

方慕喉头一窒,好像摆在自己面前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死亡,死亡是唯一救他的解药,是天大的恩赐。

只要徐渡铭还活着,他还存在,痛苦就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方慕的病不会好的,他可能会为了控制病情终身用药,或者彻底疯掉。

糊涂的活,又或者清醒的死。

方慕几乎不用思考就可以做出来选择。

可是要现在死掉吗?

可是……可是还有藏揽柏啊。

藏揽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方慕坐在地上,地面上一片狼藉,碎裂的水杯,散落的药片,地板上还有水迹。

方慕的手受了伤,睡衣上沾上了血迹。

藏揽柏手里拿着早餐的餐盘,走到方慕面前的时候看到卫生间里,所有的洗漱用品还有浴室里那些瓶瓶罐罐无一幸免,镜子也碎了一大片。

藏揽柏把手里的餐食先放在一旁,然后把方慕先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方慕不敢和他对视的眼看起来明显是哭过。

藏揽柏没有对方慕发病造成的一切表露出来任何的不耐烦,同时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短暂离开而升起来什么自责愧疚感。

藏揽柏只是看起来很耐心很冷静地为方慕处理手上的伤口,又叫来酒店的服务人员清理房间。

他握着方慕的手,在往上面缠绷带的时候视线停顿在方慕手腕内侧的脉搏处。

好在那里没有任何的伤口,藏揽柏现在已经不是很确信,方慕不会真的有轻生的念头。

就在他确认了一下微松口气的时候,手不经意间滑过他的手腕,他紧接着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藏揽柏用手抓住方慕的手,另一只手指细细抚摸过方慕的手腕内侧,他发现那里有很浅的一道疤痕,但是疤痕的颜色和肤色完全一致,而且又太浅了,平常不仔细摸的话,肉眼真的很不易察觉。

藏揽柏怀疑这里有做过祛疤。

“慕慕,你有不想活过吗?”像是很漫不经心的语气。

方慕没什么迟疑地回答:“没有,我从来没有不想活过。”

藏揽柏没有说话,在沉默的时候听到方慕突然出声问:“是演三级片吗?”

藏揽柏惊愕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方慕是在说什么,他很快的否认:“不是。”

方慕在听完藏揽柏的回答之后,声音低低地:“哦。”了一声。

“藏先生,谈过很多次恋爱吗?”

藏揽柏开始感觉到方慕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就在他短短离开的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里。

“也没有特别多吧。”藏揽柏看着方慕开始做出来很详细的解答:“确切地来说是有过四次,初恋谈了四年,后来两年谈了三任,之后空窗了两年半,然后遇到了你。”

方慕听完藏揽柏的回答,然后语气轻飘飘的:“那很好啊。”

藏揽柏看起来是很会谈恋爱又很爱谈恋爱的人,和方慕的这一段可能只会是其中一段无伤大雅的情史。

可能会是藏揽柏和别人介绍时候的数字“五”。

方慕想,那我就是第五任。

“我昨晚喝醉了。”

藏揽柏眼神微变:“所以是想说你答应我的事情不作数?”

“我没有这个意思。”方慕有些羞愧,像是觉得自己在藏揽柏这里信誉度很差。

藏揽柏像是很有耐心的询问:“那是什么意思?”

方慕思索了一下,然后像是斟酌好了字句才说:“想谈最后一段恋爱,演最后一部电影。”

然后再决定愉快地去死。

说出来这个决定之后,方慕像是整个身子都轻盈了起来。

藏揽柏看着方慕,许久没出声,他握着方慕手腕,手指轻轻摩挲那一道疤痕。

最后他说:“有点困难,但是我想我愿意试试。”

这个时候的方慕还不理解藏揽柏的这句回答是针对“最后一段恋爱”还是“最后一部电影”,只是对于藏揽柏有点困难的回答,用了“辛苦你,拜托了”作为了结束语。

而其实在藏揽柏这里,“最后一段恋爱”不是方慕对自己的决定,而是对自己发出的一次邀请,让自己作为他终身恋爱的伴侣邀请。

夜晚再次降临的时候,方慕看着大床上一副经过改装垫了绒毛的手铐,不由睁大了眼,一手掀开被子半晌儿没敢放下去。

藏揽柏从浴室里出来,看着见到自己猛然退了一大步的方慕,又瞧床上自己买来的那东西不由失笑:“害怕什么,我可没那些癖好。”

他先是走到房间的门前把锁仔仔细细拧了两圈,又回到了床上把皮环手铐先给自己戴上了,然后又去拉过来方慕的手,铐上了。

这些做完,他才像是有些满意的样子,把方慕拽进被窝里搂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秒钟,藏揽柏睁开眼,看着自己怀里的方慕还睁着俩大眼。

方慕不知道是胡思乱想了什么,神情很是恍惚,听到藏揽柏叫他,他才回过神来,语气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对藏揽柏说了声:“对不起。”

藏揽柏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把脸埋在方慕跟自己比起来显得瘦小的肩膀上:“你这样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好像根本没有抱到你。”

这一年的春节是两人在这小海岛上过的,方慕听他在阳台给自己的朋友还有亲人互道新年快乐。

然后又叫酒店送来了酒。

原本在那天晚上方慕喝醉了自己跑去海边时候,藏揽柏就禁止他再碰酒了。

方慕那天晚上喝了个尽兴,喝完酒在酒店的床上和藏揽柏折腾到凌晨才睡。

方慕的吃药时间,多少粒药片藏揽柏都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还设置了按时提醒。

回S市之前,藏揽柏又带他去欧洲治疗精神疾病的专科医院做了检查。

方慕的状况逐渐稳定,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开始愿意配合治疗,这让事情变得没有之前那么困难。

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冬天,再次回来已经是初夏。

回到他们的公寓的一周后,罗宴来了家里。

藏揽柏还在书房,只有方慕在客厅里。

罗宴进来之后看到方慕,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他在知晓方慕的经历之后对他抱有非常强烈的同情,但是他同时也不希望藏揽柏因为这种同情而自身也陷进去。

“抱歉,家里只有咖啡,白开水,和苹果汁。”

罗宴说:“咖啡吧。”

方慕在咖啡机那里给罗宴接咖啡,然后走过去递给他,看到自己的杯子忘在了钢琴上,走过去想拿的时候,罗宴突然在自己身后出声提醒。

“哎,你别碰他那钢琴,可宝贵着呢,平时除了他自己谁碰一下都要不高兴。”

罗宴看他往那里走,没怎么思考就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了,等看到方慕有些微妙的表情,又看看那架摆放在客厅的三家架钢琴。

“你脸红什么?”罗宴蹙眉,有些困惑。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嘴里叫道:“你们!你们在那里做过了吧!”

他像是在躲避什么污秽一样的反应,明明上一秒,还在跟方慕郑重其事地介绍说那是藏揽柏的宝贝钢琴。

藏揽柏听到声音出来看到方慕在一旁手足无措,白皙的脸通红,那边罗宴表现得像个恐同人士一样大呼小叫。

方慕看到藏揽柏出来才松了一口气那样,走了过去,小声和藏揽柏讲:“我先回卧室了。”

藏揽柏点了点头,没有阻止他。

等方慕离开,藏揽柏在沙发上坐下来,罗宴才像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从手里递给了藏揽柏一个文件。

“这是什么?”

罗宴:“最近要开拍的一个小网剧,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是剧本,在里面演一个男三,你让他提前准备一下吧。”

藏揽柏闻言,收回了要接过来的手,这是没打算看的意思了。

“不行,方慕说了,演完最后一部就息影。”藏揽柏跷着二郎腿,姿态瞧着轻松随意,但是语气却能让人听出来他是认真的。

“我得让他演电影,得是男主角才行。”

罗宴听完眼珠子都快的瞪出来了:“你能不能切合实际一点,他都多少年没演了,且不说根本没人愿意用他,就是他现在自己的能力,你觉得他能演得了吗,况且他现在还病着……”

“不着急。”藏揽柏说:“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罗宴不相信方慕这个精神病人是一方面,更是担心他背后那头的徐渡铭,最重要的是他太了解藏揽柏的性子了。

他其实随性得很,做一切事情都从能够获得多少愉悦度出发,不太计较后果和代价。

甚至就某一部分来讲,藏揽柏其实非常的理想主义,他想让方慕演电影,就要演大制作,要演男主,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且不说这件事能不能做到,就说方慕回到大荧幕上,徐渡铭真的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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