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气预告说今天会有小雪。

方慕在这天白天的时候已经无数次张望过窗外,可是窗外除了呼啸而过的冷风之外,什么都没有。

藏揽柏是十分会享受生活的,像天生的享乐主义,他甚至会在兴致上来的时候与方慕共饮一瓶红酒,再邀请他在家里的客厅跳一支舞。

尽管舞蹈动作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当他客厅里那价值百万的音响中播放出来悠扬婉转的舞曲音乐,方慕总是会被动陷入藏揽柏轻而易举调动的氛围里。

今晚屋外的温度已经零下,但是他们的屋里温暖如春。

这样的生活节奏慢,又很养人,方慕原本偏瘦的身材也被养出了二两肉,气色显得健康红润了不少。

藏揽柏的贴在冰皮冰箱上的作息时间表经受改动的次数开始变多,因为他们在晚上或者半下午可能会不时去观看一些歌舞剧,听一些音乐会。

方慕可能是被带出去的多了,对外面人群的惧怕开始出现一些耐受力,这可能是个逐渐脱敏的过程。

加上药物治疗,方慕现在状态比之前好很多,走出门不用藏揽柏之前那样千哄万骗。

这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的最后一天。

可能是因为预告的初雪没有降临,方慕走出门的时候有些兴致不高。

因为是跨年夜,今天的市中心地带应该聚集了很多人群,加上有一些跨年的音乐演出和表演,来了许多年轻人喜爱的乐队,时间不到十二点,烟花就已经早早窜上了天,在漆黑的夜空绽开夺目的光亮。

市中心的商业街上灯火通明,广场上人声鼎沸,藏揽柏在手机上看到当地的几位著名网红的直播,又看看走在自己身边的方慕,最后决定和方慕不往人那样多的地方凑热闹了。

两人去了在今天这个夜晚人并不很多的公园,溜溜转转了一圈,冷风将方慕的脸颊吹得冰凉,藏揽柏牵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公园里的人工湖附近没人,别的地方还稀稀落落有着几对情侣和一些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一根根点燃的烟花。

藏揽柏看着方慕出神地望着别人手里的烟花,于是让他自己在湖边等着,自己厚着脸皮去找那群人要了一根。

藏揽柏并不抽烟,所以没有随身携带打火机的习惯。所以只能让别人帮忙点燃了,他一路拿着正噼里啪啦燃放着的小烟花,脚步有些急促地往站在湖边的方慕那里赶,好像有点生怕他过来晚一会儿,烟花就要燃尽熄灭了。

方慕瞳孔里映照着藏揽柏慌忙赶过来的身影,他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位急于讨好心上人的小年轻,将手里的小玩意儿献宝一样交给方慕。

方慕或许是感到有些累了,他蹲在湖边,扭头看藏揽柏过来的身影,等藏揽柏将手里的烟花塞给他,他目光却还是停留在藏揽柏脸上。

直到藏揽柏提醒他:“快要放完了。”

方慕才骤然回神,脸上一阵发热,也为自己刚才用那样的想法比喻朝自己走过来的藏揽柏感到一阵羞耻。

他觉得自己不知羞耻,贪得无厌得越发厉害。

在手里的烟花燃尽的那一刻,方慕攥着没有丢,他久久望着在路灯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那上面有藏揽柏侧过来正含笑望着自己的侧影。

远处的大型烟花升腾而起,在天空中炸开。

漫天的繁星忽现,在接二连三的震响之后,在远处的天边连成一片璀璨的星空花海。

方慕在这一刻失神,神使鬼差的,像是触碰家里阳台上的花一样地颤颤巍巍伸出手,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冰冷的湖水的时候,突然被捂住了。

方慕的手被拢在一个干燥温暖的掌心里,藏揽柏握住他的手,对上方慕有些反应不过来无措的目光。

藏揽柏把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他说:“在这里。”

真的在这里,所以不要去碰湖里的倒影来确定。

方慕在那一瞬间,贴在藏揽柏脸上的手从指尖开始发麻,那股电打了一样的麻痹感一直窜至胸口。

他心口一窒,看着藏揽柏还是浅含笑意的眼眸,心里开始惊觉。

他会不会早就发现了,自己怀疑他不是真的,总是要时不时触碰他一下,来确认某种真实。

方慕知道自己不正常,哪怕是无数次的坚持自己没有病,这样的方慕哪怕作为一个床上玩物都是不合格的,因为随时发作的病情会让包养他的金主感到倒胃口。

但是藏揽柏不一样,好像方慕种种不正常的行为举动,对他来讲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像是无伤大雅的小情趣。

除去那些非常明显的极端的病情发作的场面,藏揽柏连方慕这样偷偷会做的小动作也能够细心的发现,并且包容他。

“新年快乐,要许新年愿望吗?”天空中的烟花还在一刻不停地绽放,照亮了高楼耸立的城市。

像是一种非常难以控制的情绪冲撞在方慕胸口,非常的汹涌并且让方慕感到危险。

但是方慕还是既小心翼翼又不失贪婪地说了。

“我想听一句谎话。”

这场面太适合告白,在漫天的烟花雨幕下,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在静谧的无人打扰的公园湖边。

藏揽柏突然发出一阵闷闷的低笑声,他凑近了方慕,问他:“那你想要听我说什么?说我不喜欢你吗?”

方慕倏然睁大了眼,在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被藏揽柏吻住了。

那实在是一个,难舍难分的,缠绵至极的吻。

两人分开的时候,气息都有些乱了,方慕更是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不停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像是要把肋骨都震疼了。

魂不守舍的方慕被藏揽柏牵着离开的时候,在心底升起来无法抑制的惊喜的时候,又同时生出来一种对并不真实的美好的诚惶诚恐。

纵观藏揽柏这个人,实在是很会玩浪漫的人。

这些台词这些场景,是他经历过数次排演的结果吗,他跟别人也说过吧,对别的包养过的小情人,又或者之前的某位伴侣。

方慕思维开始发散开来,有些神经质地疑神疑鬼起来,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他希望自己回答什么呢,那就像是表白了。

对方慕这样的人表白吗?!

方慕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自己十分满意的金主,总是宝贝儿,亲爱的,那样叫,说最喜欢最疼爱自己,但是最后把他丢回拍卖场的时候也是利落干脆。

但是那都是很容易辨认的欢场话术,藏揽柏显然更技巧高超。

他对方慕太好了,是肉眼可见的用心。

什么目的呢,是想要把自己高高捧起来,再摔下来,瞧自己被哄骗,拿出来真心的样子有多可笑吗。

这可能只是对方无聊消遣的恶趣味。

方慕又告诫自己,不要上他的当。

他已经完全忘记,在十分钟之前,是他自己想要引诱藏揽柏,讲喜欢他。

患了疑心病一样的方慕又看着藏揽柏英俊的,挑剔不出来一点差错的完美侧脸。

不过藏揽柏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家里的被日夜浇灌的假花被他发现了,方慕此刻没有对藏揽柏感到任何的恐惧,甚至内心产生一股阴暗的窃喜,好在藏揽柏也不是很正常。

好在。

尽管下一秒,方慕又为自己这样阴暗的想法感到一阵自我厌恶,陷入自卑还自我厌弃,但是又不能否认他上一刻因为这样的想法而产生了真心实意的喜悦。

因为藏揽柏的一句话一个吻,满脑子奇怪想法的方慕和他走到了天桥上。

从天桥下来的时候,方慕看到藏揽柏把兜里所有的零钱都给了桥头一位乞讨的老人。

脑海里正在进行一场风暴的方慕,缓缓冷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老乞丐碗里藏揽柏刚刚放进去的纸币上。

数量不少,藏揽柏像是怕撒开或者被风卷走,他弯下腰,把那些钱安放妥帖,又跟对自己双手合十不断道谢做出来跪拜动作的老乞丐讲:“没关系,不用客气。”

方慕落在那纸币上的视线收不回来,他开始觉得藏揽柏给自己的喜欢,和他给路边乞丐的纸币在某种程度上是等价的。

这是藏揽柏的“习惯”,他时常会做出来一些教科书本上倡导人们去做的行为。

方慕分辨不出来,这是他的“礼貌”还是他的“真心”

患得患失,方慕想,是藏揽柏让他变成这样。

心神不宁的方慕和藏揽柏回去的路上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导致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路过一个不算繁华的街区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驶过他们身边,也没注意到,车窗打下来,一双眼睛注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双眼里的情绪从他们牵着的双手到依偎着的身体,从惊讶慢慢过渡到了极度的不悦。

在快到家的时候,藏揽柏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罗宴的电话,他告诉藏揽柏他找到了藏揽柏要的东西,要他过去一趟。

藏揽柏抬头看了看,又跟方慕说:“我要出去一趟,你能自己回去吗,前方直走一百米就到了,你记得我们家在哪里吧。”

方慕再怎么说,也是跟藏揽柏来回出入过很多次了,他点点头,想问藏揽柏晚上什么时候回来,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口,变成:“那你早点回来。”

藏揽柏回答说:“好。”

他摸了摸方慕的脑袋,又在他额头上用嘴唇轻碰了一下,最后把自己的钥匙交给方慕:“我很快回来,在家里等我。”

这实在是太腻歪了。

方慕红着脸往围脖里缩了一下脖子,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就在藏揽柏离开之后,方慕往前走了不到二十米,他突然就被人捂住了嘴,拖进了路口停着的一辆黑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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