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耳边一直在响起的指针转动的声音骤停,方慕陷入一片没有意识的黑暗中。

李恩诗叫了两声:“方慕!”

方慕从懒人沙发上整个弹起来,像是刚被抛上岸的鱼那样,剧烈喘息起来,身上的里衬已经被冷汗打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方慕缓缓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恩诗,李恩诗脸上的表情算得上凝重,她抬手打开了房间里的大灯。

眼前骤亮,方慕的情绪好转不少。

李恩诗从他从被催眠状态醒过来就像是一直在凝神思索着什么,陡然撞上方慕打探一样的目光才微调了表情。

她很快又态度亲和地和方慕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看起来很累。”

方慕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但是他还是惦记着这件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追问道:“那我做的梦,医生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了吗?”

李恩诗抬起来眼睛问他:“醒来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方慕垂下来眼皮,不跟李恩诗歌的视线对上:“恩…只记得一点点。”停顿了迟疑了一下,他又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可能是潜意识作祟,跟你现实经历相关,也有可能是经过白天看到的一些影视作品的感官刺激,这些都有可能。”

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合方慕的心意,他略微有些失望的点了一下头:“哦。”

藏揽柏看到方慕出来,额前的发都湿漉漉的,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身后的李恩诗:“怎么跟挨了顿欺负似的。”

李恩诗叹了一口无声的气,然后说:“你进来一下。”

听到让藏揽柏进去,原本正低着脑袋的方慕也突然抬头,这几次来李恩诗在给和他聊完之后已经没有再要藏揽柏进去了。

李恩诗肯定是有什么要和藏揽柏说,会说什么呢,有关他做的梦吗,那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一个像是糊弄一样的回答,却要和藏揽柏聊。

方慕有一瞬间想要阻止什么,他和藏揽柏接触的时间越长越是不想要藏揽柏发觉他不正常的一面。

但是他最后还是连藏揽柏的衣袖都没来得及抓住,就看到藏揽柏进了房间里,关上了门。

他说:“慕慕,你去沙发那里等我。”

方慕心里一动,慕慕?好吧。

方慕不再在隔音质量良好的门前执拗地站着了,他走到沙发那里,看到了藏揽柏剥好了壳的一堆开心果。

李恩诗状似有些头疼的跟藏揽柏对上面,这表情藏揽柏确实不常能从李恩诗脸上看到。

毕竟他的这位师姐确实是专业性很强而且在业内口碑良好,从业这么些年,应该也是遇见过不少棘手的病人。

“别这么大压力,我知道方慕的情况,可能和你之前的病人有很大不同,慢慢来好吗?”

藏揽柏脱口而出的安慰话并不能带给李恩诗真的放松,她的手反复在一本心理学专业书籍上敲动,在藏揽柏话音落下的时候停住:“实话和你说吧,我今天给方慕做了催眠,他想要向我描述他经常做的一个梦。”

“然后呢?催眠效果并不理想?”藏揽柏知晓,方慕是一个对人信任感极差的人。

李恩诗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很容易就进入了催眠,几乎是我刚一开始他就进入了状态。”

这倒是让藏揽柏很是讶异,还没等他开口问第二个问题,李恩诗就继续说道:“我很怀疑在我之前就有人对他做过催眠,而且频次很高。但是尽管他非常容易被带进这种催眠状态,像是敞开自己随便谁都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可他的内里世界是十分混乱的,他自己理不清逻辑,旁观者更是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状似毫无联系的意象。”

李恩诗抽出来桌面上的一张纸,纸张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方慕刚才描述的梦境中的几个字词。

“怪物。”“黑色的海水。”“岛屿一般巨大的猫咪。”

任由李恩诗专业性再强,她也无法在完全不知晓方慕过去经历的情况下推断出来这些意象后的代表含义。

“而且他在催眠状态下,在梦境里,像是被他所说的怪物缠住了四肢,全身挣扎的时候,手脚竟然还是在之前的位置,像是被什么绑缚住,如果说不是经历过类似的床上情趣,他有极大的可能经历过绑架或者……”

藏揽柏紧接着接上了:“或者在精神病院住过,病情发作的时候被医院护工用束缚带绑住过。”

李恩诗看了他一眼,藏揽柏回答:“他之前和我在一家疗养院,在我出院之前他就消失不见了,我回来这里在拍卖场遇见的他。”

李恩诗骤然睁大眼睛:“藏揽柏!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怎么了?”藏揽柏问道。

又是这副表情,李恩诗感受到一阵无力的气短,藏揽柏可能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他甚至可能都不觉得方慕目前这样神经兮兮的,焦虑症伴随精神分裂症,和随时会出现的焦虑症躯体症状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李恩诗目光盯着看似状态非常正常的藏揽柏,像是觉得他症状比方慕还要严重,她伸手在桌面上扶了一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先集中在方慕的事情上。

事情变得很是让她难以抉择,她毕竟是一位医生,她需要对方慕的精神状况做出来评估,也要从方慕自身出发来平衡他的心理状态,避免他再受刺激,病情恶化。

追溯过去是能解开方慕过去谜底的关键,但是撕开过去的伤口,又如何能够保证方慕的状况不会变得更糟糕。

好像目前保守的方法就是让方慕朝前看,不要再想,再思考过去的事情,记不清就忘却,哪怕混混沌沌地生活,也好过坠入痛苦的深渊里。

藏揽柏看着陷入了沉思的李恩诗,过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说:“都说了不要这么大压力,他现在状态不是比一个月之前好了很多吗,以后也会的。”

他拍了拍李恩诗的肩膀,像宽慰她一样,他紧接着迈开脚步,说道:“方慕该等急了,我们晚上还有一场音乐会要看,先走了。”

藏揽柏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坐在走廊前方的方慕像是被按了什么按钮一样,一瞬间站起来了。

“等急了?”藏揽柏走到方慕面前,发现了桌面上堆着的一小堆开心果被吃掉了一个尖,他又说:“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音乐会可以改天。”

方慕看到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的那堆开心果上,面露窘迫地用双手又把那堆干果堆了堆。

“不用,藏先生,我没关系的。”

他抬头看着藏揽柏这样讲。

两人在一家新开的泰式餐食店里的包厢解决了晚餐。

在进入音乐会演奏厅之前,藏揽柏递给了方慕一杯热可可,自己则是端了一杯咖啡。

音乐会的现场暖气开的足,藏揽柏将方慕的围巾解掉挂在了胳膊上。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藏揽柏又感觉到了肩头一沉,他微微垂下来眼皮,发现方慕并没有睡着。

这场音乐会显然甚得方慕的欣赏,在结束之后从剧场里走出来,藏揽柏还能听到走在他身旁的方慕小声哼唱着刚才的闭幕曲调。

莫名的,藏揽柏恍惚间想起来,方慕赤着白皙的脚在家里的钢琴上重复的弹奏粉刷匠的身影。

藏揽柏觉得方慕很好玩,像是小动物,很柔软,在家架价值百万的三脚架钢琴上弹奏的时候,藏揽柏心里滑过的感觉大概就是看到自己养的小动物对自己放下戒心之后在家里玩玩具的感觉。

那像是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这真是太妙不可言了,仅仅只是对方弹了他的琴,藏揽柏就能从中获得这样的新奇的情感体验。

就在藏揽柏沉浸在这种飘渺的感受中的时候,身边正哼唱着演奏曲的方慕陡然停住了。

有人拦在了他们面前,是一位顶多二十岁出头的女生。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方慕,目光发亮,对着方慕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喊道:“你是…你是方遇慕吗!?”

这个听起来陌生的名字如同惊雷一般炸在两人耳旁,像是有人给了方慕当头一棒,打得他六神无主,整个身子都朝后仰倒,一下把他掀回到了一个聚光灯打在身上的台上。

好像是摄影机在不断拍摄的声音,台下的一双双似要吃人一般的眼睛,尖叫声,还有闪烁着的灯光。

红色的幕布变成血色的河流像是有生命一样缠绕在方慕的脖颈儿,使得他逃脱不开,脚下头顶开始旋转起来,别拍了!别拍了!求求你们不要拍!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尖锐的叫声响彻方慕的脑海,他终于如愿以偿倒了下来,后脑砸在地上,他看到色彩斑斓的烟花在不断升腾,万花筒被打散,扑落在天花板上,方慕的视线被成大块的色斑撑满。

他再看不到别的。

藏揽柏一路追着因为被叫了一声“方遇慕”就惊恐发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就捂着耳朵,像身后有人讨命一样逃跑的方慕。

他七拐八转的,最终停在脚步声消失的一个小胡同里。

藏揽柏明明最后听到声音停留在这里,但是这小胡同是个死胡同,胡同尽头被封起来了,左边的门铺也关了门。

就在藏揽柏走到胡同尽头又拐回来,想要出去,去隔壁巷子里找找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胡同口那里放着的一个铁皮大垃圾桶。

神使鬼差的,藏揽柏心里默念着,不会吧,但是当他走到那里,掀开了铁皮垃圾桶的盖子,看见蹲在里面,脑袋上还挂着一根有虫洞的青菜叶的方慕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胸口里吸进去的那口气缓缓地吐出来,藏揽柏动作一顿之后,伸手将方慕脑袋上挂着的菜叶拿了下来,嘴里还说着:“瞧瞧这可怜的小青菜。”

小青菜被拿下来之后,藏揽柏看着蹲在垃圾桶里不出来的方慕嘴里出声叫他:“方慕?出来我们回家好吗?”

方慕在里面目光呆滞地没有反应。

藏揽柏沉吟半刻,又轻声叫了一声:“小狗?”

这一声之后,里面那人终于缓缓抬起来了头,对上了藏揽柏的视线。

“可是…可是我就应该待在这里呀。”小狗把自己往垃圾堆里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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