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叶子怎么黄了,你看起来不够努力哦。”

“你呢,不是刚给你上了高价的营养土吗,脑袋还耷拉下来了,支撑这几个小花骨朵很辛苦吗?”

燙淉

“我可是每天都没有忘记给你们浇水哎……”

藏揽柏在早上的八点钟,站在他客厅的阳台,手里拿着浇水壶,跟那些臊眉搭眼不太争气的花花草草们孜孜不倦地絮叨着什么。

时间快到了八点半,他的训话时间结束,从阳台出来在走到客厅路过冰箱的时候,在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上勾掉,八点钟浇花这一行。

藏揽柏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近两天联系上的之前的旧友,罗宴。

“喂,怎么了?”

罗宴那边听起来还有些睡意朦胧,像是刚醒就给他来了电话了。

那边说了两句,藏揽柏几乎是没什么迟疑的就拒绝了:“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我的医生在我出院前告诉我应该静心休息一段时间,避免情绪大起大落,那地方太吵。”

罗宴似乎是不死心:“怎么回事啊,回来这么久了藏着掖着不跟人说,这会儿了约你出来藏公子也不赏脸?”

藏揽柏语气放松了些:“这段时间不方便。”

“怎么个不方便?你不会是……”罗宴的尾音突然变得有些暧昧。

“接回家了一只小狗,环境不太熟悉,离不了人。”

罗宴大吃一惊:“什么!?你养宠物?你不是对这些猫猫狗狗最是觉得麻烦了……”

罗宴的话还没说完,藏揽柏突然又进来了一个电话,藏揽柏看着上面的号码估摸一下时间,应该是他早上点的早餐到了。

“有事,不说了。”藏揽柏对着电话那头还依然在吵吵嚷嚷的罗宴,利落地挂断了。

给送餐的小哥回过去电话之后,发现是因为没有穿工作服,送餐小哥被物业揽在小区门外了。

藏揽柏还实在不清楚物业的电话,于是只能下楼跑一趟。

他提着包装精美的餐点来到自己楼层,用指纹开开锁,刚一进门,就被直直对着自己的刀尖晃了眼。

这是小狗来到他家里的第三天,藏揽柏已经熟悉掌握了他的生活作息。

小狗是要睡一些懒觉的,他会在上午九点钟左右醒过来。

而现在冰箱上的便利贴纸上面,九点钟吃早餐这一栏上面还没有痕迹。

可能在今天也不会再有痕迹了。

00397整个人紧绷着身体,他的额头上溢出来大颗的汗珠,把他额前的发丝都打湿了,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噩梦中,哪怕他现在正睁着大大的双眼,眼里满是惊惧惶恐,在藏揽柏进来之后,他更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发出来刺耳的尖叫,对着藏揽柏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手里的水果刀。

藏揽柏连连后退,但是玄关处留给他躲避的空间并不多。

面前的00397像处在某种病情发作的状况,癔症上来,嘴里对着藏揽柏用颤抖得像是恐惧到极致的声音咒骂着:“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杀了…杀了你们……”

藏揽柏手里的早点散落一地,那些汤汤水水打湿了他为了减少00397膝行膝盖的损伤而铺上的绒毯。

00397表面看起来攻击性很强,藏揽柏进来的时候没有防备,才会猝不及防躲避后退,这会儿餐点也撒了,藏揽柏的双手空出来,他的身形又比00397高大了不止一丁半点儿。

毕竟00397还正处于偏瘦的范畴,这样体型的差异加上00397非常不理智不清醒的精神状态,藏揽柏在他挥着刀上来一个空挡,另一只手扭住他的手腕,把刀夺了下来。

没想到这样的动作刺激的00397更加疯狂起来,像被逼在了悬崖边缘的受伤小兽,他嘴里还在不停咒骂,嗓子都因为过于高昂而尖锐的发声,破音后而嘶哑起来。

藏揽柏走上前去,搂住了不断对着他拳打脚踢的00397。

00397反抗得很厉害,距离拉近之后,藏揽柏看到他眼珠子在眼皮下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在颤动着,眼睛里流下来泪水,但是瞳孔并不聚焦,光是涣散的。

藏揽柏开始察觉到00397细微的变化,嘴里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方慕?”

原本不断挣动着的方慕身子突然僵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嘴里的咒骂像是句句淬了毒一般。

但是方慕骂人方面的词汇显得相当匮乏,总是“去死,杀了你们,畜生”之类的反复骂。

藏揽柏动作强硬地把他按在自己的肩头,方慕仿佛对任何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触碰都万分抵抗,但是他的力气争不过藏揽柏。

藏揽柏穿着单薄睡衣的肩头被方慕狠狠地张嘴咬上了,他十分确信方慕的不留余力,如果这咬的是藏揽柏的喉咙,藏揽柏真的很有可能被他咬死。

“好了,好了方慕…没事了…没人比伤害你…好了,方慕……”藏揽柏一下一下抚摸着方慕不断发颤的脊背,就这样抱了足足有十分钟,方慕才松了嘴,藏揽柏的肩头很快在方慕的最离开之后,溢出来血。

方慕情绪好像比刚才冷静了一些,但是他眼球的颤动还未停止,他从身前这个温热的躯体上离开,抬头仔细辨认,但是什么也看不清,他看不到人脸,只能看到一具属于成年男性的身材高大的躯体,但是脸部是一团不断旋转的肉色的漩涡。

方慕盯着看久了,胃里就开始一阵一阵地往上翻,他还有些未消散的恐惧,但是他不再攻击慢慢往后退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并未迫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这里只有这一个男性,方慕眼珠子乱转,他没有发现第二张旋转的脸。

他闭了一下眼睛,晃了晃脑袋,停顿了数秒后,复又睁开。

很突然的,方慕面前的男人出现了脸。

藏揽柏的头发很长,又浓密又黑,垂落在腰部以下臀部以上的位置。他的轮廓很深,鼻梁高挺,眸色清浅,嘴唇的线条完美。留这样的长发即使是披散下来,也没觉没有让人感到任何阴柔的意思,他不笑的时候有点冰冷锐利的俊美。

方慕觉得他的眉眼轮廓有几分混血的意思。

方慕呆愣愣地望着藏揽柏,看他脚边撒了的餐点,看他肩斑斑血迹。

他僵硬着脑袋,视线缓缓移动到地上落的那把刀上面。

“你是谁?”方慕颤着嗓音问道。

藏揽柏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着方慕水洗过一般苍白的脸色,然后回答说:“同居伴侣。”

方慕似乎是有些惊于藏揽柏这个答案,语气有些急的反驳:“撒谎!”

“哦?你知道?记得多少?”藏揽柏开始朝他走进了。

随着藏揽柏逐渐靠近,方慕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身子又重新紧张起来,藏揽柏看他跟只又慢慢炸起来毛的猫似的,似乎是低叹了一口气那样又折返回去,从地上捡起来那把水果刀。

藏揽柏的胳膊上被划伤了两厘米的伤口,这会儿胳膊上晕染出来不小的一块血迹。

方慕视线紧紧盯着藏揽柏手里的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倏然收紧攥成了拳头。

就在他以为藏揽柏气不过要报复自己的时候,藏揽柏却握住刀柄,刀尖却朝向了自己,反手一转,递给了方慕。

方慕闻到了一股清雅的淡香,然后是藏揽柏开口说话的声音:“你要是实在害怕,就拿着吧。”

方慕失去反应,刀还是被藏揽柏塞进了手里。

藏揽柏在把刀递给方慕之后,没有再观察他的表情,路过他之后,直接进了卧室。

藏揽柏自己简单地给伤口消毒包扎了一下,在给肩头溢出来血珠的伤口消毒的时候,他那张总是浅笑盈盈的脸上终于恢复成了一种面无表情的状态。

很莫名其妙的感觉,虽然他理解方慕是癔症上来,不理智不清醒的状态,但是他却还是感受了,类似于一种被尽心尽力养着的家养宠物反咬了一口的伤心。

而且显然,不管是00397还是方慕,对他都是没有之前的记忆的。

这多少让藏揽柏感受到了一股儿久违的挫败。

藏揽柏处理了伤口和自己的情绪之后,快有二十分钟才从卧室里推门出去。

方慕还保持着刚才藏揽柏没进卧室之前的姿势,他杵在那里,四肢僵硬着,双手握着那把水果刀。

藏揽柏看他自己一出来,眼睛就又围绕着自己,也没理他,像是怕再刺激到他。

洒在毛绒地毯上的餐食已经不好清理,藏揽柏直接给商家发去了信息,让他们再送来一条。

藏揽柏处理好地毯的事情,又开开冰箱,拿出来几个鸡蛋还有吐司。

方慕站在客厅里听到了厨房开火的声音。

十分钟,藏揽柏做出来简易的早点,又端出来煮熟的牛奶。

他对还站在那里活像尊人形雕塑的方慕喊道:“过来吃饭吧,再耽误一会儿都到吃午饭的点了。”

方慕迈着有些发麻的双脚走到了餐桌旁边,手里的水果刀放到桌面上的时候发出来一声轻响。

藏揽柏视线落过来,方慕低着头,垂着眼睫毛,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藏先生。”

看来00397经历的事情方慕是知晓的,就是不知道能意识到多少了。

方慕根本没有胃口,他身上的冷汗凉在身上,睡衣有些黏腻地贴着他的身体。

“对不起,我向您道歉……”方慕有些焦虑的对着藏揽柏不断地说对不起。

藏揽柏回答说:“没关系。”又督促他吃早餐。

尽管方慕没有胃口,但是他并不敢在这个情况下再做出来不情愿的表情或者做出来不遵从藏揽柏意思的行为。

藏揽柏在中午陪方慕又吃了一顿饭之后就离开了家。

他开车出门去了他之前在国内常看的一位医生那里,在和医生聊了一个半小时,藏揽柏仔细描述了方慕的状况又展示了一下今天中午方慕发病时候的模样后,藏揽柏在太阳落下去之前回了家。

这次回来之后,没有对着自己的刀尖,藏揽柏脚步轻巧的进了卧室,看见方慕正窝在床上抱着腿发呆。

方慕在吃晚饭的时候颇有几分坐立难安,心神不宁的样子。

00397只有在感到安全舒适的时候才会把“方慕”放出来,但是方慕太过胆小又受过许多创伤,有时候会被噩梦梦魇住一样,做出来伤害攻击性的行为。

上一次他被金氏药业的老总带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次00397足足和对方温存了一个月才放了“方慕”出来,但是他被这位容貌不俗的藏先生带回来也不过三天的时间,00397却已经信任了他,他一定是对00397极好了才会这样。

方慕在下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上面没有任何伤痕,可见这位金主也没有什么在床上糟践人的癖好,而且还长这样一张脸。

这对方慕来讲,实在是难得。

但是这一切被方慕搞砸了,他眼睛在藏揽柏的肩头和受伤的胳膊上来回飘忽,这样明显又心惊胆战地窥探被藏揽柏很轻易地察觉。

但是藏揽柏也在走神儿思考今天他的医生和他说的那些话,而且对方很建议让藏揽柏带方慕亲自来,这样他才能更准确地做出来诊断方向。

他对方慕这样的视线没有多做打趣,晚上两人睡觉的时候,他看着站在床边的地毯上的方慕,开口说道:“来床上睡吧。”

方慕像是就在等他开口一样,他爬上来得很迅速,往藏揽柏怀里凑。

藏揽柏似乎是有些不适应这个今天上午还拿着刀要杀死他的人投怀送抱的举动,愣了一瞬后又抬手抚摸了一下方慕的后脑。

这是时候他听到方慕忧心忡忡地问道:“藏先生,您会把我退回去吗?”

藏揽柏眼睛在黑暗中对上方慕偏圆些的杏眼,原来从晚饭开始就落在自己身上惆怅的目光不是在担心自己的伤,而是在害怕这件事。

藏揽柏突如其来地生出来坏心思,想要逗一逗他,可是方慕眼睛里的害怕越来越明显,他最终还是口风一软回答了:“不会。”

方慕同样在心里反驳了“骗人”,前一位包他的金主也是这样说的,在方慕砸破他的脑袋的那一晚,他也没有对方慕做出来指责,甚至也在方慕清醒后柔声安慰了几句。

但是从那天之后,方慕在远郊的独栋别墅里待了很久,也没能再见到他第二面。

紧接着他又被退回来了拍卖场。

这件事想想也是,谁会愿意花了大贵价钱买的玩意儿还动不动会发疯伤人呢。

反而是那些对待00397不好的客人,没被“方慕”有机会伤害过,在那些视00397为单纯的类人形宠物的人手里,00397反倒价格昂贵没有经历过被退货的事情。

这个事实讽刺又残忍。

使得方慕面对藏揽柏的时候生出来一种扭曲的绝望感,尽管藏揽柏这样坚定的回答,他却还是生不出半点信任,甚至又哀求一样说:“求你了,藏先生,不要把我退货好吗,我以后会好好表现乖乖听话的。”

藏揽柏皱起来眉头,他又再一次说道:“我都说了不会把你退回去了,你今天太累了,现在闭上眼睛睡觉好吗?”

方慕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到最后又有些心如死灰地落下眼泪,认命一样说:“那可以在我睡醒前让拍卖场的工作人员来接走我吗。”

这有点像是在乞求最后一个安眠的夜晚。

藏揽柏今天一共叹了好多次气,他搂着方慕在他流泪的眼下轻吻了两下,嘴里喃喃道:“真是病得不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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