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拾刺青

这天回家已是夜里,李惊浊却不睡觉,先要画完在晚霞中湖上撑船的柳息风。

柳息风说:“你画起我来倒是兴致高涨,忘了雪浓的学业。”

李惊浊这才恍然想起宗姨交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你现在还故意讲。都是你,自己不肯劝她学习,还教我也不要讲。只知道一路跟她讲些有的没的。”

柳息风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讲了也没有用。”

李惊浊说:“你这话对宗姨讲去,看她要不要理你。”

柳息风说:“我不讲。任务是你领的,我不负责。”

李惊浊说:“你就没有负过责。”

柳息风说:“我对你负责就可以了呀。”

“你这个人……”李惊浊想骂他就知道油嘴滑舌,但是又忍不住笑得一脸甜蜜,此时心里被种种滋味挠得发痒,想亲柳息风一记,又恨不得咬他一口。结果就是又不能亲,又不是咬,只能带着一脸自己控制不了的笑容埋头画画。

画到半途,李惊浊调了半天色,发现还是调不出今天晚霞的颜色,便放了笔,打算等找到合适的颜料再画。

柳息风见他不画了,就去了书房,不一会儿,又走出来。

李惊浊正在洗笔,看柳息风一眼,迟疑道:“你的糖就吃完了?今天来不及买了。”

柳息风说:“不是。我想问你要书桌的钥匙。”

李惊浊说:“什么钥匙?”

柳息风说:“你书桌的抽屉上了锁。我习惯把新写的手稿放进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方便翻阅。”

“噢,我拿给你。”李惊浊准备洗手取钥匙,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什么。他想要捕捉,柳息风却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手上都是水,我自己去拿吧。在哪里?”

李惊浊点点头,继续洗笔:“我裤子口袋。”

柳息风说:“好。哪条裤子?”

李惊浊说:“……我穿的这条。”

柳息风说:“那我直接拿了。”

李惊浊说:“你拿。”

柳息风说:“哪个口袋?”

李惊浊说:“后面,左边,有一串钥匙。”

柳息风便伸手去摸,边摸边说:“口袋怎么这么深?”

李惊浊忍受着被摸屁股的感觉,说:“太浅怕掉出来。”

柳息风的手继续往下,摸了一会儿,疑惑道:“这是什么……啊,你裤子破了个**。哎呀,不好,我好像把那个洞撑大了。”

一根手指直接接触在皮肤上,还戳来戳去,李惊浊忍无可忍:“你……把钥匙拿出来就行。迅速地。”

柳息风为难道:“可是我的手卡在洞里了。”

李惊浊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有个动作叫拔:波,啊,拔。现在,把你的手指拔出来。”

柳息风拔了半天,李惊浊只觉得自己半边屁股都被那根手指狠狠摸过一遍,柳息风的手才撤出口袋,并成功取出了那串钥匙。

“哪一把?”柳息风举着钥匙串,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般问。

李惊浊低着头,作努力洗笔状,希望柳息风看不到自己的脸:“最小的那把,书桌所有抽屉和柜子都用那一把钥匙开。”

柳息风点点头,在李惊浊颊边亲一下,去了书房。

李惊浊心想,柳息风这人一定是故意的,可气!他明天一早要趁柳息风还没有起床就去书房把所有糖果没收!

洗完画具,李惊浊洗过澡准备睡觉,睡前打算先去跟柳息风道一声晚安。他怕打扰柳息风写作,就在门外说:“我睡觉了。你也别熬太晚。”

柳息风却在里面喊:“进来。”

“进来”二字的声音里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李惊浊不明所以地推开书房门。

门一开,只见书桌铺着好几幅画,最上面的一幅就是柳息风的出浴图。

李惊浊立在原地,讲不出话。他本不该忘记这些画的,怪不得他刚才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可是柳息风那么一摸,摸得他什么都忘了。

柳息风敲敲桌面,像个从学生那里搜查到黄色画册的老师般,说:“来,李惊浊同学,你来跟我讲一讲,这是什么?”

李惊浊知道无法解释,只能说:“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柳息风拿着笔站起来,仿佛拿着一支教鞭,一边用笔在手掌上敲了敲,一边绕着李惊浊走了一圈,说:“啧啧,真是想不到,你竟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

这话讲得好像李惊浊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一般,李惊浊梗着脖子说:“什么事?不过画了几幅画。”

柳息风拿起那幅出浴图,将有水珠滑落的裸背放到李惊浊眼前两寸处远:“哦?什么样的画?”

李惊浊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柳息风摇头,说:“我可看不懂。”

李惊浊羞恼:“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柳息风说:“反正我看不懂。你讲给我听。画的什么?”

李惊浊沉默站了一阵,心理建设做足,把所有羞恼全抛到一边,看着柳息风,正大光明道:“画的你。你洗完澡。我没见过,想象的。我没有用画做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画的时候……想想而已。想,也不行?”

柳息风看看画,仿佛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到底画的是什么了。他端详了画一会儿,说:“那你画得不对。”

李惊浊一愣,说:“什么不对?”

柳息风唇角一勾,说:“等着。十分钟以后出来。”

李惊浊不知柳息风要他在书房等什么,但还是老实等了。掐表等待,正好十分钟以后才从书房出去。出去以后便听见隔了几个房间柳息风喊了一句:“过来。”李惊浊循着声音与灯光,走到了浴室门口。

浴室门缓缓开启,李惊浊先看到了一个光滑的肩头,然后便看到了一只展翅的白鹤正飞翔在上背皮肤上,白鹤头上有一抹朱色冠翎,翅展极阔,羽翼极丰,接着是无数蓝白云纹,一团团绽放在仙鹤四周,门再开一些,便可以看到背脊中缝,渐渐地,下背部到侧腰处,又是另一只白鹤,姿态与斜上方那只不同,它们一只头颈朝下,一只头颈朝上,呈两两相对之势。

背上还淌着水,水滴止于围着浴巾的胯部,浴巾上方,有两个对称的腰窝若隐若现。

脖颈边,湿漉漉的长发全被捞至胸前,寂静中,柳息风回过头,一滴水从他的侧颊滑过,聚到下巴上,再无声地落到他的锁骨中央。

“你看,该这样画。”柳息风朝李惊浊一笑。

李惊浊呆立在浴室门外,震撼到讲不出一个字。

辞藻累赘,语言多余。

柳息风从浴室中走出来,在李惊浊眼前打个响指,说:“看傻了?”

李惊浊转到柳息风身后,手指试探性地触上柳息风的背,从一根手指,变成整个手掌都覆上去。他轻轻地来回抚摸那两只仙鹤,这样大片的刺青,占满了整张背……不知道用了多久,这种美本质是一种损害,刺破皮肤,上色,恢复……每一步都要花时间,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惊浊的停在那抹如血珠渗出的朱色冠翎,问:“疼么?”

柳息风回过头,说:“你心疼?”

李惊浊说:“嗯。”

柳息风又问:“有多心疼?”

李惊浊不讲话。他再次想象着在一片无瑕皮肤中雕琢出这样一幅画的过程……无瑕的背部皮肤……李惊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明明见过柳息风脱去上衣,光着上身的样子,不是多久以前,就是前一天,他前一天才见到了柳息风的背,那时候背上可什么也没有!

李惊浊凑近了,一边仔细盯着柳息风背上的刺青,一边若无其事道:“这个,花了多久?很久吧。”

柳息风说:“嗯,很久。”

李惊浊说:“很久,是多久?一天?三天?还是——”他突然用力在柳息风背上拍了一下,恶狠狠道,“十分钟?”

柳息风惊讶转身,说:“哎,你看出来了?”

李惊浊说:“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柳息风从浴室里拿出数十张不同的纹身贴,如数家珍:“我还花了两分钟挑选。你看,有荷花,有竹子,有龙凤,还有孙悟空……都是防水的。是不是很方便?”

“你——”李惊浊都不知道该讲他什么好了。柳息风这人,成天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样?

柳息风还在自得:“哎,我也给你贴一个吧。”

李惊浊警惕道:“贴什么?”

柳息风在纹身贴里找来找去:“我记得我买过一个‘精忠报国’。不适合我,倒适合你。”

李惊浊想象自己在拳馆浴室洗澡换衣服,要是被人看见背上刻了精忠报国,肯定会成为拳馆话题的今日最佳,他连退三步,拒绝道:“我又不是岳飞。”

“那换一个。”柳息风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妙招,于是极想捉住李惊浊尝试一番,“《水浒》里讲燕青,是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又讲他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便请匠人为他刺了一身遍体花绣,好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

李惊浊越听越是不妙:“我没有二十四五年纪,也没有细髯,你想做什么?”

柳息风一脸单纯的求知欲:“我就是想瞧瞧玉亭柱上铺着软翠是什么模样。”

李惊浊说:“我要去睡觉。我困极。有什么事,一概明天再讲。”

柳息风已经翻出了大片的牡丹图案,李惊浊见情势紧急,连忙往自己卧室跑,他怕跑晚了一刻,柳息风就想出什么法子来当即真贴他一身软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