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牵机洒

夏弘熙慌慌张张跑出来。

夏形已经被戴上了镣铐,见到他,朝他大声呼救:

“爹!快救我啊!爹!大理寺的监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不能让他们把我抓走啊!!!”

夏弘熙冲到大理寺少卿面前,急急忙忙说:

“少卿大人,小儿向来乖顺听话,为官兢兢业业,怎会犯罪?!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还请少卿大人明察!”

少卿肃然而立,冷漠道:

“本官只是秉公办事,还请夏大人不要干扰。况且,捉拿夏形乃是陛下旨意,夏大人难道要抗旨吗?”

夏弘熙慌忙解释:

“在下不敢!只是……小儿究竟犯了何罪?还请少卿大人明示!”

少卿冷哼一声,抖开敕令念给他听:

“夏形任漕运通判时,以权谋私,暗中获利,中饱私囊,证据确凿,由大理寺捉拿归案,严加审问。”

夏弘熙听完,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

少卿合上敕令,问他:

“夏大人可还有异议?”

夏弘熙颤抖着嘴唇:“这、这……”

少卿利落转身:

“将夏形带回大理寺!”

大理寺的监牢,幽森阴冷,连床板都没有,只稀稀落落铺了几丛稻草。

稻草是多年前的了,枝叶早已干枯,枕在身下硌得生疼。

草间,偶尔还有老鼠吱吱叫着跑过去。

这里的老鼠不知吃了什么,个个油光水亮,比牢里的犯人还要神采奕奕。

夏形没进来前,根本想象不到,京城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老鼠,刚开始,还当成了黄鼠狼。

大老鼠也不怕人,见到牢房里有新进来的犯人,凑到跟前,不停闻他的气味。

夏形吓得要死,喊叫着跳起来,缩在牢房的最角落。

谁知角落里居然有个甲虫窝,他一脚踏上去,甲虫四散奔逃,场面极其可怖。

夏形的头皮都炸开了,他爆发出人生中的第一次声尖叫,抱着头冲到栏杆边,冲着外面大喊:

“救命啊!快放我出去!救命!这里有老鼠!还有虫子!!!”

不管他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呼救,外间都无人搭理。

他不死心,又喊:

“不是要审我吗?现在就审啊!不用上刑,我什么都说!只要能放我出去,我就把我爹做的坏事全都告诉你们!”

依旧无人回应。

这是大理寺审犯人的方法。

刚入狱的人犯,总还留有一丝侥幸,以为抵死不招,或者外面的家人活动活动,就能安然无恙出狱。

等在牢里关上三天,不管他们心存什么想法,都荡然无存,这时再提审,往往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管夏形喊什么,头三天,都不会有人搭理他。

夏形不停嘶吼,喊得喉咙都破了,最后,也只能灰心丧气坐回稻草堆之中。

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他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好像真的被人冤枉了。

祁宴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夏形听到有脚步声,腾地爬起来,手脚并用窜到栏杆前,扒着围栏对祁宴说:

“你是大理寺的人?快审我!我什么都招!我爹做过的事,我全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只要你能给我换一间牢房!我不求别的,没老鼠就行!!”

祁宴漠然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鄙夷。

“夏形。”他幽幽开口:“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卑劣,令人望之生厌。”

夏形一脸茫然:

“你是谁?你以前认识我?”

又换上一副凶横面孔:

“卑劣?你是什么东西?敢说我卑劣?利用漕运暗中谋私,那可是我爹做的!跟我何干?我一辈子遵纪守法,没干过一件坏事!我要是卑劣,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

祁回横眉倒竖:“你?!你真是大言不惭!”

夏形理直气壮,反问他:

“我大言不惭?我干过什么坏事??你倒是说啊!”

祁回气得上前一步,夏形故意把脸露给他:

“怎么?说不出道理,就要动手啊?来呀!你打我呀!你有本事把我打死!要是打不死我,等我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祁回指着他的鼻子:

“恬不知耻——!”

祁宴拦住他,轻声细语道:

“何须与他多言?像夏形这样的废物,哪里说得出人话。”

说夏形卑劣,他毫不在意,骂他是废物,他就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猛地站起来,冲着祁宴咆哮:

“你才是废物!老子家里的金银珠宝,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算什么东西?!”

祁宴平静地看着他:“我算什么东西?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夏形期初觉得他故弄玄虚,爱答不理:

“我管你是谁?要审就审,不审就滚!不要烦老子!”

祁宴不怒,也不说话,直勾勾注视他。

夏形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忍不住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忽然变了,变得认真而严肃,慢慢地,又露出恐慌的神色。

“你、你是……?!”夏形不敢置信:“你是——祁宴!!!”

祁宴微微一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就把我们兄弟二人忘了。”

夏形毛骨悚然,胆战心惊,颤颤巍巍地说:“你……你不是死了吗……?”

祁宴轻轻摇头:

“你记错了吧,死的不是我,是我那个只有十岁的哥哥。”

夏形瘫坐在地:

“你……陛下不是命你,命你永世不得进京?!你怎么、怎么能——怎么会在这里??”

祁宴淡淡道:

“你看,你又记错了,命我不能为官的,明明是先帝。”

夏形拼命摇头,声音都发着颤:

“不可能……这不可能……”

祁宴慢慢蹲下,与他平视:

“这么怕我?看来是对我于心有愧?你很清楚你曾经做过什么,对吗?可惜,你原本不用这么死得这么早,谁叫你和你那歹毒的母亲一起,想出如此卑贱的招数。”

想到夏薰,祁宴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冷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夏薰?为什么总是欺负他?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为什么对他恨之入骨?”

夏形一怔,问:

“你认识夏薰?你怎么知道他?他从不出来行走——”

他蓦地想到什么,忽然抚掌大笑:

“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

祁回大骂:“闭嘴!”

夏形猖狂的笑声,好半天才止住。

他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满怀恶意地说:

“原来他是你的内应?他是不是怨恨我们夏家,所以与你里应外合,要弄倒我们??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我就知道,他跟他娘一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你干什么?!!”

祁宴拔出藏于袖中的匕首,一刀扎在夏形手臂上,扎出一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

不等夏形反应,他猛然拔刀。

夏形捂着伤口,疼得满地打滚,边滚边咒骂:

“畜生!王八蛋!你竟敢伤我!等我出去,我非得把你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祁宴目光冷冷,像是黑暗中最冷漠的毒蛇,他扯过夏形的衣摆,用他的衣服擦干匕首上的血。

“别喊了,在你死之前,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害夏薰?”

夏形渐渐停止怒骂,他不再翻滚,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

“你想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是大理寺的犯人,我还没接受审问,无缘无故死在牢里,他们不会……不调查!到那时,我自会——!”

见到祁宴的眼神,他倏地闭上嘴。

祁宴的眼里写满厌弃,那是一个只有看向死人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夏形于是知道,祁宴是真的要杀他。

性命不保的恐惧遽然捕获了他,短暂的胆怯后,他突然爆发了:

“什么夏薰?不过是低贱的妓女生下来的野种!他也配姓夏?我们夏家养他一场,别说让他当替罪羊,就是想杀他,说杀也就杀了!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你就是杀了我,他也活不了!他的手早就被我烧坏了!眼下他被歹人劫去,怕是早就被撕了票,没有命在了!”

祁宴缓缓点头,他扶着围栏站起身,俯视着夏形:

“你还是那个,为了一己私仇,就害死我兄长的夏家二公子,不愧是夏弘熙的儿子,我本想一刀结果了你,现在想来,那种死法对你而言未免太过痛快。”

祁回听懂他的意思,一剑斩断锁着牢房门的锁链。

夏形连连后退:

“你们要干什么?!来人啊!救命!有人要杀我!!!”

狱中寂静一片,能听到的,只有夏形的呼救传来的回声。

祁宴走进牢房,踱着步子靠近他:

“你就没有想过,是谁向陛下禀报,说你徇私渎职、暗中牟利的?你还有没有想过,陛下抓你进来,会让你活着出去吗?”

夏形紧紧贴着墙角:

“你不能杀我!你、你——你敢!我爹可是夏弘熙!你——!?”

他蓦地想到什么,眼睛瞪得更大:

“等等!还有……还有我爹?!你还要杀我爹!”

眼见祁宴步步紧逼,夏形吓得拼命求饶:

“你别杀我!别杀我!我也可以当你的内应!你放我出去,我去帮你收集我爹的罪状!我保证,不管你对他是杀是剐,我绝不会向你报仇!只要你放我一条活路,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时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跪在地上给祁宴磕头,磕得地面“砰砰”作响。

祁宴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冷笑一声,轻嗤道:

“这些话,你留到地下,对我哥哥说吧。”

他抓住夏形的头发,用力扬起他的脸。

祁回立刻递上一个小药瓶,祁宴趁夏形无力反抗,拔开瓶盖,将药里面的药尽数灌入他口中,然后把他往地上重重一扔。

夏形不停扣自己的喉咙,想要把药吐出来。

祁回将一块手帕送到祁宴手边,祁宴接过,擦了擦摸过夏形头发的手。

祁宴给他喝的,是名为牵机的毒药,这种毒会让人周身抽搐而亡。

中毒者的脖子最先开始僵硬,接着全身开始痉挛,如果他想动,或者想说话,都会导致痉挛更为剧烈。

到最后,中毒的人的肢体会抽搐成弓形,头和脚会抵在一起。

那时,他们便会在痛苦中窒息而亡。

即便死后,尸体仍会保持痉挛的状态,死相无比狰狞。

牵机的效用很快发作,夏形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祁回挡在他和祁宴之间:

“公子,喝下牵机的人死状凄惨,您先到外面等着,属下亲自确认夏形死后,再向您报告。”

祁宴岿然不动:

“我等了这么多年,等得就是这一天,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否则我怎么对得起惨死的兄长?”

他一眼不眨,牢牢盯着夏形,直至对方以一个极为可怖的姿态,在牢房里断了气。

祁宴不动如山,连呼吸都没有比平时多一下,他看夏形尸体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团死肉。

“走吧。”他终于发话了。

祁回扶着他,两人一起走出地牢。

监狱外,月明星稀,微凉的夜风吹拂着祁宴,月光下,他缓缓站定。

祁回对他说:

“放心吧公子,一切都打点好了,明日狱卒自会上报,说他是畏罪自杀,和我们绝对扯不上关系。”

祁宴疲惫地呼出一口气,不见任何大仇得报的喜悦: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夏弘熙了。”

祁回安慰道:

“草已经打了,蛇也惊了,我们干脆将计就计,说不定还能比之前的计划来得更顺利。”

祁宴摇了摇头: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担心夏薰的伤……罢了,回去吧,夏薰该换药了。”

苍茫夜色中,二人骑上马,不留痕迹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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