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闻空阶

夏薰在墙角待的时间太长,引起了脂归的警惕,她缓步上前,柔声道:

“公子,您想做什么?奴婢来帮您吧?”

夏薰马上站起来:

“没什么。”

他顺势踢了几脚,把玉珠刨出的土踢回去,遮住暴露出来的墙体。

祁回就站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手握挂在腰间的刀,负责地当着看守。

夏薰不可能在这两人的监视下,带着玉珠回到夏府,他必须等待时机。

他想到了胡人给的迷药。

玉珠不肯死心,沿着墙根走来走去。

夏薰抱起它,径直回到房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晚膳时分,脂归来布菜,他问她:

“祁宴回来了吗?”

脂归答道:

“大人尚未归来,公子可是有事找他?”

夏薰摇摇头,不再提起。

脂归给他盛了一碗汤,他当着她的面看了看屋外,又说:

“院子里除了祁回,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

脂归告诉他:

“公子先前说喜欢清静,大人便把其他人都撤走了,只留奴婢在您身前伺候,祁回负责您的安全。”

夏薰定了定心。

他装作心无旁骛,喝了几口汤,然后放下汤匙,问站在门边的祁回:

“你家大人去哪里了?”

祁回说,祁宴受他人之邀,赴宴去了。

夏薰漫不经心,搅动碗里的汤:

“他在外奔波,你为何不侍奉左右?”

祁回道:

“经过昨夜,大人十分担心您的安危,让属下一定寸步不离,看护好您,而且……”

他觑着夏薰的脸色:

“恕属下直言,在大人心中,您比他自己要重要得多。”

夏薰吃着脂归夹的菜,不置一词。

等到晚饭结束,脂归把碗盘撤走,夜晚彻底到来,院中的花草树木都融进夜色中。

夏薰便让她进屋泡茶。

脂归略显犹豫:

“公子,夜间喝茶,恐怕难以入睡。”

夏薰说:“不用理会这许多,只管将茶叶取来。”

她依言照做,在桌上摆好茶具,转身去找茶叶罐。

夏薰手里紧紧捏着胡人给的药瓶,趁脂归回头取茶的功夫,他飞快打开瓶盖,屏住呼吸,冲着她轻轻一吹。

胡人没有骗他,迷香起效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快,不过一个眨眼,脂归已瘫倒在地。

她倒地的声音惊动祁回,他三两步跑进来:

“怎么回事?!”

夏薰用手指堵住瓶口,惊讶道:

“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晕过去了!”

祁回附身查看,夏薰故伎重施。

迷香在祁回身上起效的时间长了一些,他先是觉得头晕,扶着太阳穴站起来,想回头看夏薰。

夏薰来得及见到他半边侧脸,下一瞬,他就和脂归一样,重重倒在地上了。

夏薰不敢拖沓,抱起玉珠就往外冲,还没忘了把房门关上。

这样一来,如果有下人不小心进来,不会一眼就看见脂归和祁回倒在地上,还能给夏薰争取一些时间。

出了小院,他抱紧玉珠,猫着腰往前跑。

迷香的效用或许很快就会过去,祁宴可能就在回府的路上,他的时间很有限。

一路沿长廊过去,四周其实都有下人。

不过天色漆黑,夏薰又一直弯腰走在树丛间,借草木作为遮挡,全程竟无人发觉。

来到那块墙角下,他放下玉珠,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勺。

这是他刚刚趁脂归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

他用手刨开墙根泥土,露出抹灰脱落的墙面,摸索着将铜勺插进墙体的缝隙间。

这个狗洞原本就是后来补的,和最初的墙体存在空隙,他用铜勺一撬,墙壁上的泥块就噼里啪啦往下掉。

玉珠来了兴致,闷声叫了一下,眼睛都比以往亮得多。

夏薰用气声和它说:

“嘘……别叫,别被人发现了。”

它忍着关节疼痛,挪到夏薰身前,替他舔掉手背上的泥渣。

夏薰轻声夸它:“好狗。”

他大气都不敢喘,手也不敢停,拼命掏狗洞。

没过多长时间,月亮从云层里跑出来,明亮月色照耀下,他终于捅穿阻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块墙泥。

原来的狗洞彻彻底底展露出来。

他先把玉珠送出去,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狗洞很狭窄,换做是从前的他,说不定会卡住。

可在岭南的日子,他消瘦许多,没费太大力气,他就从狗洞的另一边钻了出来。

那里,就是夏府。

它曾经,是夏薰最熟悉的地方。

如今,偌大的宅院年久失修,各处都斑驳不堪,墙头瓦片所剩无几,目之所及皆是断壁颓垣。

夏薰抱起玉珠,深深喘了口气,踩着遍地的碎砖,走进他阔别经年的家。

祁回是被凉水泼醒的。

面上被凉意所激,他霍然醒转。

一睁开眼睛,就见到浑身带血的祁宴。

他吓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腾地站起来,目眦欲裂:

“大人!您怎么了?!您怎么受伤了——?!是谁伤的您?!!”

祁宴面色冷峻:“无妨,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祁回环看四周,陪同祁宴去赴宴的几个侍卫,也是全身染血。

他瞠目结舌,话都说不顺了:

“怎会……如此?这到底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祁宴在回府路上遇到暗杀。

刺客来势汹汹,甫一接近祁宴的马车,就把两匹拉车的高头大马挥刀砍死。

侍卫们自是奋起迎敌,两方人马迅速交战。

祁宴本打算留几个活口细细审问,可对方招招都是杀招,对他下了死手。

逼得他亲自出手,和侍卫竭力回击,结果一个活的也没能留下,全死在他们刀下。

祁宴担心府里也会遭到攻击,命一人前去报官,带着其他侍从快马加鞭往回赶。

一进府门,他别的都顾不上,直直往夏薰所在的正房赶。

他衣服上都是血,害怕吓到夏薰,没有马上冲进房中,停在门外观望。

房里静悄悄的,连火烛都没有点。

祁宴顿觉古怪。

“夏薰!”

他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他不再等待,一脚推开房门。

倒在地上的脂归和祁回,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祁宴上前一摸,二人还有脉搏。

他顾不得他们的安危,在房中焦急寻找夏薰的身影:

“夏薰??你在哪里??”

夏薰不在。

侍卫和下人立刻去找,将祁府掘地三尺,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祁宴厉声命令:

“把脂归和祁回给我弄醒!”

听到祁宴遇刺、夏薰失踪,祁回腿一软,咚地跪下了。

“都怪属下无能!属下怎么会……怎么会晕倒——?!这——”

祁宴强压下翻腾的情绪,问:

“你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声音沙哑,带着微弱的颤抖,忧心到了极致。

祁回赶忙说:

“属下记得,晕倒前,府中并无异样!公子刚用完晚膳,脂归与他一同待在——属下想起来了!是脂归先倒在地上!属下进来查看,一弯腰便觉得头晕目眩,不过一眨眼,就栽倒在地!再醒来就是此刻!如今想来,必是中了迷药!”

祁宴心乱如麻,手攥成拳,举至额前。

夏薰的流刑是皇帝御笔亲判,他的死皇帝也很清楚。

他不知道刺杀他的,和带走夏薰的,是不是同一伙人。

但他很清楚,假如夏薰身份暴露,必死无疑,绝没有二度假死脱身的机会。

他缓缓放下手,走入房中,来回踱步。

他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告诉他到底是谁劫走夏薰。

房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所有东西都安安稳稳摆放在原位,除了——

他蓦地问道:

“玉珠在哪里?!”

下人都说不知,还说刚才把府都翻遍了,没找到夏薰,也没看到玉珠。

祁宴倏然站定,心中突然腾起一个念头。

劫持夏薰的人,不可能连狗一起带上。

如果真的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祁府,想要带走夏薰。

那么按照屋内情况,夏薰应当是自愿和那人走的,而且临走时,还没有忘记带上玉珠。

能让夏薰如此信赖的人,满京城只有一个。

——贺琮。

祁宴喃喃道:

“会是他吗?”

这时,脂归也醒来了。

她的话,让祁宴更加确定,带走夏薰的就是贺琮。

脂归说:

“公子当时执意要饮茶,奴婢劝说他,夜色已深,喝了茶容易睡不着。他让奴婢无需理会,泡茶便是,奴婢就去取茶叶,然后,不知怎的,奴婢就失去意识了……”

祁宴心头一紧。

也许夏薰不是被带走的,他可能早就知道贺琮会在今夜来找他,所以与他里应外合,迷倒脂归和祁回,趁机逃走。

祁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绝对不会让夏薰再一次离开他。

祁宴脸色阴沉,对祁回命令道:

“带人跟我走,我要去找贺琮!”

贺琮坐在床上,在给一儿一女讲故事。

他妻弟最近要娶亲,他夫人赶回娘家帮母亲操持婚礼,这些天孩子们见不到娘,格外黏贺琮这个爹。

贺琮肚子里没有半个故事能讲,每次都拿着话本照本宣科,把好端端的情节讲得索然无味,听得人只想睡觉。

他不是个爱看故事的,家里仅存的几本话本,还是夏薰给他的。

夏家家教极严,不允许家里孩子看这些书,夏薰一时好奇买过几本,被他爹声色俱厉斥责一顿,勒令他扔掉。

他舍不得扔,全都给了贺琮。

贺琮举著书,念经般讲完一段,一抬头,两个孩子睡得东倒西歪,谁都没兴趣听。

他也不生气,给两个小家伙掖好被子,吹了蜡烛,蹑手蹑脚走出去。

尚未回到卧房,看门的下人急匆匆跑来,离得老远就冲他喊:

“大人!祁宴大人又来了!还带了好多人!您赶紧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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