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相信有鬼

老洋房的内部精心翻修过,小院里种着清幽的花草,墙上还装饰着巧致的壁灯。

穿过小院走进客厅,自动感应顶灯应声而亮,柔和的灯光覆上冷色皮质沙发,使空荡荡的客厅染上了一层温馨的气息,但夏乐阳还是觉得这里莫名透着一股阴森。

客厅不大,呈封闭式结构,除了连接着小院的正门以外,只有一扇侧门通向建有楼梯的天井。

夏乐阳紧紧跟在尚庭枝身后,不知为何全身汗毛直立。

这时,空无一人的身后突兀地响起了“咔哒”的一声,夏乐阳顿时就像遇上猫的耗子一样,动作迅捷地跳到尚庭枝身旁,紧张兮兮地抓住了那结实的小臂。

回头看去,原来是刚进来时没有关严实的门,现在被风吹上了。

夏乐阳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不过这时他的头顶飘来了尚庭枝的声音:“你抓我做什么?”

夏乐阳顺着尚庭枝的视线向下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就跟个吸盘似的,正紧紧贴在尚庭的小臂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尚庭枝的体温高得不正常,手里的皮肤摸着竟有些烫人。

在尚庭枝探究的注视下,夏乐阳的脑子转得飞快,他面不改色地把尚庭枝的小臂抬起来,看着那绿宝石表盘道:“我看时间。”

尚庭枝没有直接戳穿夏乐阳,他收回手,用下巴指了下墙上的挂钟道:“那儿有时间。”

语气里满是“你瞎了吗”的意思。

夏乐阳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朝侧门走去:“我上楼看看。”

不过他才刚走进天井,又立马退回到尚庭枝身旁,颇为礼貌地说道:“你是主人,你走前面。”

尚庭枝觉得好笑,他看得出夏乐阳是心里害怕,却还要逞强。

悄悄揪着他的衣角,当他没感觉?

想到这儿,迈上楼梯的尚庭枝停下脚步,用眼神示意脚下的柚木楼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里当年死了一个,被捅了三刀。”

楼梯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听了尚庭枝的话,夏乐阳的脑子里一下就有了画面。

他一蹦三尺高,可劲儿往尚庭枝身旁挤,慌乱地催促道:“你快上楼啊,停在这里做什么。”

天井的楼梯呈回字形,尚庭枝被夏乐阳推着往上走,没走几步便来到了拐角处。这里是位于一二楼中间的亭子间,空间不大,以前是用来租给一些文人墨客,现在被改造成了书房。

尚庭枝再次停下:“这是我工作的地方,没事别进去。”

夏乐阳缩在尚庭枝身后,问:“这里……?”

尚庭枝道:“也死过人。”

夏乐阳又推着尚庭枝往上走。二楼是两间并排的卧室,中间共用同一卫生间,卫生间左右双开门,可以通往两侧的卧室,也就是说这两间卧室其实是互通的。

“你住这儿。”尚庭枝用下巴指了指右边的那间卧室,“我在你旁边。”

“你等等。”夏乐阳抬起手做出打断的手势,“这里面也死过人?”

尚庭枝一脸平静道:“那当然。”

夏乐阳扭头就走:“我不住了,我要回家。”

尚庭枝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心想不住正好,落得清净。但他转念一想,夏乐阳就这么回去,保不准长辈们会说他欺负人,他好歹比夏乐阳年长,家里又交代过他要照顾好这位小少爷,第一天就把人吓回去,确实说不过去。

“你不是不迷信吗。”尚庭枝将双手搭在围栏上,看着夏乐阳下楼的背影道,“怎么,怕鬼?”

夏乐阳闻言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找个正当的理由驳回去,但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怕鬼,不对,准确来说,他压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他之所以感到心虚,只不过是小时候受了大中华文化的熏陶,思想意识里多少带了点儿这种倾向。

这种倾向也就只有一丁点儿罢了,非要说的话,他认为可以忽略不计。

在国外生活了十多年,夏乐阳对家里迷信的行为非常不屑。要是这时候因为“怕鬼”跑回家里,那岂不是让家里人看笑话?

踌躇了片刻,夏乐阳故作镇定地回到尚庭枝身边,一手搭在围栏上,昂首挺胸地看着尚庭枝道:“我怕鬼?笑话。”

“哦。”尚庭枝淡淡地扫了眼夏乐阳扶着围栏的手,“这里也死过人,正好趴在你扶着的地方。”

夏乐阳嗖地就把手收了回来。

尚庭枝的脸上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带你去三楼看看。”

夏乐阳总觉得尚庭枝那笑容里浓浓的全是讽刺。

这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太对劲,怎么他站哪儿,哪儿死人,这神棍怕不是在诓他?

夏乐阳跟着尚庭枝继续往上走,很快便来到二三楼之间的露天平台,平台没有经过整修,除了晾衣服以外,没有其他休闲和观赏用途。

再往上是三楼带独卫的主卧。这间卧室比二楼的卧室要大许多,但由于离一楼的活动区域较远,尽管老洋房里新装了三层小电梯,但尚庭枝还是选择住在二楼。

逛完了整栋老洋房,夏乐阳还在纠结要不要住下来的问题。

尚庭枝本就没打算把夏乐阳绑在身边,他交代了一句“自己吓跑了别怪我”,接着便回到了二楼的卧房休息。

才刚到夏至,尚庭枝的身体就和当年一样出现了低烧的症状。早上出门时还不觉得,现在身上已烧得厉害。

尚庭枝的命格里火气太旺,每到尾数是九的年纪,就必定会犯孤阳煞。

本以为今年搬进阴气重的凶宅就能平安度过一年里最热的这三个月,但看样子他只是免于陷入昏迷,低烧还是不可避免。

这边尚庭枝吃了退烧药后就开始午睡,而另一边的夏乐阳还在电脑屏幕前紧张兮兮地啃着手指。

至少在打开网页查资料之前,夏乐阳还心存侥幸,觉得尚庭枝是在吓唬他。

然而当他在百度里输入“顾家公馆”几个字之后,弹出来的页面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

国内著名凶宅——顾家公馆

灭门惨案!一家六口被保姆残忍杀害!

神秘女子住进凶宅,在浴缸中割腕自杀!

夏乐阳战战兢兢地点进第一个链接,那是一个讲故事的公众号,把四十多年前顾家公馆的灭门惨案写得跟似的,就连保姆的女儿是如何被顾家少爷糟蹋的细节,都写得一清二楚。

文章里还配了一些图片,看上去像是直接从报纸上拍下来的,很不清晰,但看那回形楼梯、那楼层中间的亭子间,不是这顾家公馆还是哪里?

夏乐阳咽了一下口水,幸好现在是大白天,外头的阳光能照进屋里,不然他还真没勇气继续看下去。

他点开第二个链接,这个页面不是讲故事,而是客观地报道了一下当年的案子,有些图片和上个网页是重复的,但还是有几张照片应该是后面有人专门进来拍的。

这些照片比报纸上的图片清晰许多,隐约还能看到没有及时处理的血迹。

夏乐阳定睛一看,那床头飚满了血的房间不就是他这间卧室?!

他嗖地回过头环顾了下这间重新装修过的卧室,脑子里始终抹不去那血腥的画面,于是只得起身把窗户又打开了一些,让屋外的热气飘进屋里来,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路边的榕树上知了叫得厉害,刺耳的声音一波接一波,要是放到平时,夏乐阳只会觉得烦,但当下这境,他竟莫名觉得安心。

顾家公馆在出事后就一直无人居住,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但奇怪的是,在九十年代,这里住进了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

不过这女人也只住了不到一年,最后在浴室里割腕自杀。

夏乐阳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没错,就是死在里面。

这屋子里虽然还不至于遍地都死过人,但这特么还怎么住?

女人死后老洋房就一直废弃着无人居住,直到今年上半年突然来了施工队开始重新装修。

夏乐阳知道那是尚庭枝雇的,他就不明白了,这风水骗子没事住进凶宅做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镇得住凶宅,是正儿八经的风水大师?

这么一想,倒也说得过去。

夏乐阳将双手手肘杵在桌面,十指交叉撑着下巴,仔细琢磨该以什么样的正当理由离开这里。

怕鬼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绝对不可能怕鬼,况且那风水骗子都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他只是受到文化环境的影响,有那么点心虚罢了。

但这显然不能成为一个理由,夏乐阳小同志琢磨了半晌,最后决定先熬过今晚,明天再以认床、睡不惯为由回到家里,他就不信他爸还能把他的床给搬过来。

做好决定后,夏乐阳窝在窗户边玩了会儿游戏。太阳在不知不觉中没入地平线,等夏乐阳感受到丝丝凉意时,榕树上的知了声已经弱了下去。

他看了眼窗外逐渐黑下去的景色,心里莫名感到一阵烦躁和不安,偏偏就在这时,卧室门口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夏乐阳紧张得坐直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卧室门。他没有吭声,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接下来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咽了一下口水,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卧室门便从外面打开,尚庭枝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吃饭了。”

夏乐阳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到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

他这绝对不是怕鬼,只是在陌生环境里没有安全感罢了。

强行说服自己后,夏乐阳跟在尚庭枝身后下了楼。

一楼除了客厅以外,还有厨餐厅和保姆间。不过没有保姆敢住进这里,尚庭枝只招到了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阿姨,在他在家时上门做饭和打扫卫生。

睡了一觉起来,尚庭枝的精神头好了一些,但额头仍然有些发烫。

他见夏乐阳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老实吃饭,心里觉得奇怪,主动搭话道:“刚才去你房间,见你行李还没有收拾。”

“嗯……晚上再收拾。”夏乐阳敷衍道。

反正明天就要走,也没必要收拾。

“好,不习惯的地方告诉我。”尚庭枝不知道夏乐阳的小心思,刚才第一下敲门时,他还以为这小少爷已经溜了,结果没想到还乖乖呆在房间里。

既然夏乐阳要住下,那两人最好还是和平共处。

吃过晚饭,两人又各自回到了卧室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夏乐阳关窗户也不是,不关窗户也不是,他听到卫生间里有洗漱的声音,连忙拿上电动牙刷和毛巾冲了进去。

这边尚庭枝衣服正脱到一半,他见夏乐阳从对面的门里进来,又把衣服给放了下去:“你先洗吧。”

夏乐阳扫了眼那一闪即逝的八块腹肌,说道:“没事啊,一起。”

“一起……?”尚庭枝略微诧异地问,“你要跟我一起洗澡?”

“我是说刷牙。”夏乐阳自来熟地凑到洗手台边挤上牙膏开始刷牙,反正澡他是不敢洗了,今晚先这么将就过去。

在尚庭枝的“陪伴”下,夏乐阳迅速解决好卫生问题,接着又回到了他那边的卧室。

卫生间里不多时便响起了唰唰的水声,夏乐阳知道那是尚庭枝在洗澡,这声音就跟知了声一样,让他感到安心——至少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尚庭枝也不可能一直洗澡,没过多久卫生间里就没了动静,窗外的知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城区不像市里,再晚都有车流的声音,这才不到九点,四周就已经万籁俱寂,跟那荒郊野岭没什么两样。

夏乐阳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这一晚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熬过去。

他不敢上床,虽说屋子里的床和照片里满是血迹的床完全不一样,但偏偏摆放的位置是一样的。

这还怎么睡?

夏乐阳一脸纠结地窝在窗户边,心想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坐一晚上。

内心挣扎了一阵,最后他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从过道绕到尚庭枝那边,敲响了房门。

“进来。”

尚庭枝的声音响起,夏乐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房门,接着探了个脑袋进去,故作自然地问道:“大师,你在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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