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家的路上,施岷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元气。

我是昼夜颠倒惯了的,倒没觉得一夜没睡有什么不适。但施岷的生物钟很稳定,昨天睡得晚,他依旧很困,于是接着在车里补觉。

车晃荡着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想他昨晚和今天都是没意识的,不然不会这么安然地靠近我。

车就这么从中心开到柳镇,我看着窗外,突然觉得这里其实很宜居,山美水美,只要医疗条件能跟上,如果这辈子就这么过着,也未尝不可。

我花了八年的时间去爬更高的山,最后啊,竟然只想回原点看一看。

施岷到家后,一边埋怨我大题小作,一边继续他的翻译工作。

“不能先歇一歇吗?”我有些恼,忍了很久才没去抢那些稿子。

施岷头也不抬,“都说了,只是正常的阵痛,现在不是好了吗?再说我也有ddl啊,翻不完怎么办?”

我想,这会我终于懂了当初我忙起来时,他为什么会生气。

不全是气自己受到了冷落,而是气他怎么能这么不顾身体。

“翻不完我帮你。”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温和地说,“你分一点给我。”

“咱俩语言风格不一样,你没法接。”施岷说。

“那我帮你校对。”

“你?校对?”施岷打趣道,“你确定?”

我点点头,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

毕竟,虽然高中时英语不好,但好歹出去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商务英语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了。

施岷像是在憋笑,也没多说什么,把厚厚一沓纸递给我,说:“行,那你试试。”

我当然是屁颠儿就拿回家,想着终于能帮他干点啥,结果一摊开纸就傻眼了。

光是标题就有两个我看不懂的、长长一串的单词,好不容易拿手机词典查出来,才发现是语言学术语。

这是本语言学的专着。

我觉得脑袋都大了,硬着头皮逐字逐句地对照。行文习惯和日常口语完全不一样,我几乎每看十句就得查一查单词。有的词是有专业用法,网上的单词本没法查出来,我只能凭借施岷翻译过的中文猜测。

哪有这样校对的?我突然明白施岷为什么要憋笑了。

可他多温柔啊,知道我做不来,也还是会让我来试一试。而不是像我一样混蛋地说,你不懂。

你不懂。

我当初怎么能讲出这种话啊?

到底有多少事情在我无意的时候成了钝刀子。我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当初我怨他的冷漠和不理解,可我又何尝不是以更卑劣地方式伤人伤己?

我折腾到晚上才算整理好一章,抱着一摞纸去找他。

光不是很亮,透过窗帘我看到两个人影。李元又来了。

他们好像在聊什么秘密,声音压得很低,我想不太方便听,于是准备走。

就在转身的时候,我听见李元突然提高了声音,很生硬地问:“所以,又是因为他?”

我脚步一顿,听到施岷说:“你别那么紧张,跟方岷没关系。我是太久没吃过他做的饭,一不小心就多吃了点,没什么大事儿。”

“不小心?这有什么不小心的,他做的饭是蟠桃宴吗!多吃能让你长生不老?”李元依旧很激动,“我就不明白了,方岷一回来你就犯病,还不准我说他,全世界都欠他的吗?”

施岷的语气很冷,不轻不重:“李元,别这么说。”

李元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听不真切,大概是问施岷到底怎么想的之类的。我也很想听到施岷的回答,虽然偷听别人说话这件事很恶劣,可我仍旧走不动路。

所以我真的克星吗?

我真的会让施岷一天比一天更痛苦吗?

我好想听施岷亲口告诉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施岷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打起了太极。他问:“李元,说起来,前段时间你一直跟方岷有联系,对吗?”

李元没说话,不知道他是在点头还是摇头,施岷又追问道:“房子也是他托你租的?”

李元应该是默认,施岷叹气一般说:“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误会他蛮久的。”

“但是他如果真的在乎你,他该做的难道不是尽早飞回来吗?而不是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事情!”

李元的话让我气得牙痒痒,但我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就呆站在那,连冲进去替自己解释一番都不会了。

“施老师,我一开始的确是受他委托。但我是真的想照顾你。真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有把你当作病人,或是老师——我只是单纯地想陪,不想再看你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去你妈的跌倒两次。

我是真没想到,李元安的这份心。我登时没什么理智,拔脚就准备进去。

施岷的声音是在这个时候传出来的,我又愣在了原地。

他说:“可你试想一下,如果一团火在你心里烧了八年,那么即便它有一天灭了,灰烬也还在那,黑色的,花再久也擦不掉。”

“那它现在灭了吗?”

“我不知道。”

“等你知道的时候,能告诉我一声吗?”李元语气突然变得很委屈,“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考师范,留校,其实都是受了你的影响——”

李元顿了顿:“虽然这种时候讲有点落井下石,但我真的觉得,我会比方岷更能照顾好你。所以,等它灭了,能给我个机会吗?不就是一点灰吗?我有的是时间擦干净。”

我最终还是没敲下那个门。

因为施岷说的是:“当然。你这么好,当然有的是机会。”

我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飞快地朝反方向跑。

风在耳边刮过,手里的稿子哗啦啦响。没一会我觉得筋疲力尽,心脏砰砰跳的厉害。

我赶紧停下,怕心脏会罢工。回头一看,已经跑出去几公里远了。

刚刚施岷的话就跟广播一样循环在我耳边播放。

有人扯着我的耳朵,对里头喊:

就像一团火。

会灭的。

留下一点灰烬。

如果有那一天。

会给李元机会。

眼泪不受控制,我站在风口,虽然快换季了,可晚上还是很凉。最后风把我的手都吹麻了,我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睡衣就跑了出来。

对,本来是打算去找施岷的,没必要穿太多,毕竟离得这么近。

我们曾经离得更近,是翻个身就可以吻到的关系。

可我在我们之间划上汪洋和银河,现在隔着这么远,我自作自受,我要一点一点游回他身边。可我不确定,等到我接近他的那一天,火还在不在。

我好羡慕经久不息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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