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闻上说,2015年的就业形势不容乐观。

但我的男孩真的很优秀。除了转正机会外,他还拿到了4家领域内头部企业的offer——那时候,绝大多数人的秋招都还没开始。

最后他选择去一家发展势头正劲的互联网公司,成功入驻他心心念念的宁城最高楼。

方岷请我吃了顿饭,席间像只花孔雀似的跟我炫耀:“offer也是分等级的,我拿的是SP!”

英语缩写千千万,我懒得去琢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约莫是告诉我,他拿到了最高级,在找我邀功请赏吧。

看着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初见他时,光也是这么懂事,跳到他的眉梢嘴角,像一幅永不静止的油画。

说着,方岷很抱歉地拿出个礼品袋——从logo来看,是这家餐厅附近的一家快消店——满脸都挂着讨好的笑:“不好意思啊施老师,我这半年都在忙毕业的事儿,夏天都过去了才想起来。这个先补给你,晚上我一定好好伺候、好好表现。”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我也理解现在的就业市场竞争有多大。再加上方岷撒娇的样子过于可爱,我也不是很想计较这些。

“好啦,快吃饭吧。”我说。

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干活。

入职前的那个中秋,方岷叫我陪他回一趟柳镇。

从大一到现在,他寒暑假都在实习或忙学生会,从没回过家。他的父母是否联系过他,我不知道。

但我能看出来,方岷是紧张的。他戴上我为他买的那块表,穿上面试时才会穿的衬衫,全身上下熨帖地没有一点褶子。

他说,要让他爸妈看看,没人要的方岷自己囫囵长大了,长成很有出息的样子。

说来惭愧,我没敢陪方岷回家。

一来是担心他的父母接受不了,二来,我实在不是知道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们——老师和学生、成人和未成年人,不管怎样,我都是理智不足、有过错的那方。

我就在原来的小屋里等方岷。

窗外那棵小树已经长得很高,不算粗壮,但茁茁往上窜着。

秋风不算凉,我实在没撑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方岷进门时大概放轻了脚步,我没被吵醒,倒是被落在肩颈处细细密密的吻弄醒的。

“嗯你回来了?”

“回来了。”方岷的头发蹭着我的颈窝,语气有些委屈,“可我以后不想再回来了。”

我明白,这大概是又一次谈崩了。

“那就不回了。”我心疼地回吻他,从眼睛到嘴唇,一寸都不想放过。

“可是你在这。”方岷带着黏糊糊的哭腔,哀求道,“施老师,反正你已经带出来两届状元了。你陪我一起去宁城好不好?”

那声音大概能让飞鸟爱上鲸鱼,让沙漠开出繁花。我的男孩开口求了,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看着那双眼睛——水汽挂在睫毛上,楚楚可怜又满含期待——我觉得我要是在古代一定是比幽王还要昏庸的君主,别说是烽火台,我愿意为方岷拱手让江山。

我其实是被他的撒娇惑住了,但方岷似乎理解成了我在犹豫,于是变本加厉地在我耳边呢喃,施老师,好不好?

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好。我求饶。

方岷眉开眼笑地啄了我两口:“施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说:“因为方岷是很好的人。”

没想到,方岷歪着头,眨巴了两下眼睛,很认真地追问:“那为什么我这么好,却没有人爱我呢?”

我以为他还在为父母的事情伤心,安慰他说,有很多很多人爱你。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的方岷并不想管别人如何,他只想听我说句“我爱你”——对,我从来直白地没有告诉过他,我爱他。

我本以为他明白的。

***

那天之后,方岷陪着我办完了离职手续。我们彻底离开了柳镇。

走之前,方岷神神秘秘地拉我到那颗树旁,说要和它合照。

我被他闹得没法,只好乖乖和他一起比了个土爆了的动作,然后才上了车。

车上,我才看到那张照片

——两个笑得既别扭又幸福的人,和一颗不那么茁壮的树苗。

树干上歪歪斜斜刻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大概是昨晚趁我睡着了,方岷跑过去刻的吧。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也没管车上人多,戳了下他的脸蛋。

“施老师,其实我占了好大的便宜。它到现在才长出字来,可咱俩已经在一起好久好久了。”

方岷怕我晕车胃疼,替我拧开酸奶的瓶盖,把我的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汽车鸣笛呼啸着进入风中,我看到窗外景物飞速倒退,像快进的电影。外头有店家在放《匆匆那年》,王菲的声音被风吹得变调。

越来越陌生的景象告诉我,异地生活结束了,柳镇的一切也即将与我无关。我和方岷笑着聊起那些剧情大同小异的青春电影,戏称他们的青春没有我俩的甜。

我说,这辆汽车开往春天。

可我俩谁都没注意到,耳边的歌里在唱,匆匆那年我们见过太少世面。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