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骗子

沈杳的呼吸不易察觉地停了下,他被徐意白拉着的手轻轻地垂下,像是盘旋在风中的落叶终于飘下。

他反应的时间很久很久,像是在辨认这句话的真伪,又或者是这个事实让人难以置信。

沈杳迟缓地开口,他没有拿腔作势地说些关心的话,音调看似平静正常地问道:

“你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弹钢琴了?”

徐意白的沉默却变成了默认,他无法真正面对自己无法弹钢琴这项事实,又想再次把手藏起来,却被沈杳反手轻轻地握住。

他的睫毛颤动了下,像是有泪快要掉下来,终于开口承认道:“对。”

无边的沉默寂静当中,徐意白垂眸看着沈杳的脸,漂亮却安静得像是张无声的画报。

沈杳没说那些虚情假意关切的话,也没有扑到他的怀里掉鳄鱼的眼泪。

他只是这样沉默地站在灯光下,眼神却从来没有从纱布上移开过,沈杳现在这个模样才是真的在在乎,也是真的在内疚。

他知道沈杳作为一个舞蹈家,能理解那双灵巧的手对徐意白而言是多重要的存在。钢琴对于徐意白来讲,已经不只是融在他的灵魂,而是贴合着他的命脉,难以割舍。

距离他的手伤那么久时间,徐意白仿佛也已经接受了现实,他开口道:“沈杳,我两岁的时候就开始弹钢琴。我第一次新奇地按下琴键,就觉得琴音很好听。”

“所有人都说我有天赋,新闻报纸上甚至给我安了许多过分夸张的头衔,而对于我而言,我找到了这辈子我会一直做下去的事情。”

“再说得虚无缥缈一点,我在眼前看到了一条深远的路。我不需要繁花锦簇,我只需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因为这本就是孤寂漫长的路,哪怕我知道这没有尽头。”

“我从来不会觉得厌倦,也从来不会觉得疲累,因为我每一次按下的琴键都有专属的真正含义。”

“沈杳,在遇到你之前,我执着想要触碰、做到完美的事情唯独只有钢琴。”徐意白低下头,眼神起了波澜,“我以为我的理想会永远横架于我的生命之上,比一切都重要。”

徐意白的眼里出现氤氲的湿气,像是雨后的森林。他的睫毛一颤,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安静无声,却一点也不显脆弱。

他看沈杳的眼神从来都与看向别人的不一样。

“杳杳,和我结婚好不好?”

徐意白求婚的这个时机不合时宜,却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沈杳是只自由的飞鸟,他有无数条枝桠可以栖息,永远都只是短暂地停留一阵,展翅而飞。

他知道沈杳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徐意白知道自己用的是最卑劣的手段。他把沈杳对他的内疚化成了藤蔓,纠缠住了那即将展翅的翅膀。

“婚礼需要很长的筹备时间。”徐意白一下子抱住了沈杳,可能是因为紧张,热泪掉到了沈杳的脖子上,“我们先去领证。”

沈杳一言不发地被徐意白抱在怀里,却也没有推开他。

从古至今,因为无法再站上舞台而选择自杀的天才不少。对于他们而言,那是生命最清澈源泉的缺失,被残酷地扼杀掉之后就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天才陨落的方式有许多,有人被现实磨平棱角,有人因为年岁增长失去灵气,也有人被繁华迷弄了双眼。

徐意白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在与关殊的争斗当中,在一场情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当中,失意地失去了自己的手。

沈杳转过脸,他看到了徐意白的鼻尖痣。

近在咫尺,让他回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黑白葬礼上,给他弹钢琴的小男生鼻尖上也有一颗小黑痣,醒目又特殊。

最后,沈杳伸手帮徐意白擦掉了脸上温热的泪水,点下头答应:

“好。”

*

夜晚。

徐意白和沈杳躺在同一张床上,他有很久没有从身后这样抱住沈杳,心跳得飞快。

他早就注意到沈杳腺体上的陌生标记,那是其他alpha留下的痕迹。

从一见面,徐意白就想追随本能的兽性,用力张唇咬下去。因为嫉恨,他应该会把那脆弱的腺体咬出血来,只为完整覆盖掉沈杳腺体上的标记。

他忍耐着,强行遏制住了这个冲动。

徐意白支起身,他弯着腰一点点靠近沈杳,给他足够适应的空间。他一边释放着信息素安抚沈杳,一边轻轻地咬了上去。

这个标记太温柔,像是羽毛刮过最敏感的皮肤。沈杳抑制不住地发出道声音:

“唔……”

可能是因为徐意白的动作太过轻柔,这个标记持续了很长一阵时间。等结束的时候,沈杳已经浑身发软地瘫倒在了徐意白怀里。

他抖得厉害,被徐意白抱起来一下一下地拍着背,像是在照顾一个小孩。

沈杳靠在他身上,呼吸散乱,他问道:“徐意白,你会因为你的手恨我吗?”

“不会。”徐意白说,“是我自己抓的玻璃碎片,与你无关。”

沈杳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徐意白的动作。他抬起头,问道:“不做吗?”

徐意白却只是伸手,他把沈杳抱紧自己的怀里,紧紧地圈住:“我只想抱你。”

第二天沈杳一醒,徐意白就像是等不及一样,把他带去了民政局领证。

今天是工作日,他们到的又早,门口清净无人排队。徐意白牵着沈杳的手进去,还被门前的保安祝贺道:“你们是今天的第一对,很配。”

“是吗?”徐意白紧攥着沈杳的手,他今天心情很不错,对谁都会扬起温和的笑,他礼貌地道谢道,“谢谢。”

领证的步骤并不繁琐,他们坐在镜头面前,按照摄像师的意思,调整着姿势。

“咔擦——”

闪光灯一亮,沈杳很配合地给了个笑容。

他和徐意白都是很上镜的人,照片贴在红彤彤的结婚证上非常养眼,徐意白用指腹蹭了蹭照片上沈杳的笑颜。

徐意白还是没自己开车,那个司机长期跟着他们。坐上车之后,徐意白一路也都捧着那两份结婚证,手指紧绷着,像是随时都防躲着别人来抢。

回到家之后,徐意白又把家中的保险箱找了出来。他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保险箱里却空空如也,现在塞进两份结婚证才算是有了用。

“真的要放在这里吗?”沈杳怀疑地皱起眉,提醒道,“没有人会偷这个。”

徐意白却回身一下子抱住了他,刚才沈杳说的话他一句也都没听见。他只用鼻尖贴着沈杳的脸颊,蹭着,像是一条大狗。

“那是重要的东西,所以要藏在这里。”

沈杳说自己喜欢大学时候的徐意白,于是在领证之后。徐意白就像是决心忘记他和沈杳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只要现在的美好。

他变回了以前的徐意白,温柔体贴照顾人,连接吻上床的时候也动作不重。

徐意白没像沈杳以为的那样关着他,他给了爱人足够的空间与时间,每天跟着司机一起接送沈杳去舞团。

他还会特意送沈杳上楼,只为宣誓一下主权。

认识徐意白那张脸的人也不少,都知道那场推迟的演奏会,只不过没人和沈杳相熟,不敢向他问八卦。那个见过关殊的alpha,看到徐意白时一脸吃惊,但最后还是识趣地没说什么。

不过谁都知道了沈杳名草有主,有一个清俊帅气的alpha丈夫,还非常恩爱。

而不少alpha都动过心的沈杳,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夫。

沈杳在舞团跳舞的工作日里,徐意白一个人不吵不闹地待在家里。他好像没有其他的事情做,每天都只是坐在客厅里看着书。

等落日降临的时候,沈杳也就回来了。徐意白就抬起头来,望向那扇从外面打开的门。

他生活的唯一意义,只剩下等沈杳回家。沈杳问过徐意白:“要不要找点其他事情做?”

徐意白却只是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身上,开口道:“除了弹钢琴,我没有其他的事情喜欢做。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早点回家陪我?”

沈杳摸着他的脑袋,他家里的东西早就全收拾到了徐意白这里,现在徐意白家才是他的家。

他答应了,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周末也一直陪着徐意白呆在一块。

周末沈杳会睡得比较晚,他醒来的时候嗓子还有点干哑。沈杳拿起床边徐意白放着的杯子,喝了口水。

沈杳起身下床,推开门却看到了沙发上的顾云韵。他踩着拖鞋,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脖子上还有徐意白昨天晚上留下的新鲜吻痕。

他知道顾云韵对他背后做过的事情了如指掌,却自然地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沈杳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姐姐。”

顾云韵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应都没有应一声,徒留下沈杳一个人尴尬,冷淡地转过视线。

坐在她对面的徐意白起身,他走到沈杳面前,先让他进去换衣服。

在门关上的时候,徐意白才道:“姐姐,你进门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答应我的。”

顾云韵手上的杯子重重地摔在了上面。她盯着徐意白手上还缠绕着的纱布,冷哼一声道:“你指望我对他有点好脸色?!家里同意你和他结婚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你还挺会挑omega的,一挑就是一个那么能兴风作浪的毒玫瑰,能把晏知行和关殊都搞得那么狼狈。”她抿了口咖啡,脸色更差了些,“要不是你也参与了进去,我倒是非常乐意看这场好戏。”

“他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徐意白的重点放在这里,他皱起眉道,“别提他们两个。”

顾云韵也不知道沈杳哪里来的那么大魅力,能把一个一个alpha都迷得神魂跌倒。

“算了,反正你就是头犟驴!”顾云韵的面容变得严肃些,“我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其他事情,我来是想问你……”

顾云韵刚开口,徐意白却回头看了眼卧室,然后打断道:“去书房说。”

他们在书房待着的时间不短,顾云韵再次出来的时候,沈杳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了沙发上。他对顾云韵的冷待熟视无睹,礼数周到地起身告别道:“姐姐,下次见。”

沈杳看着顾云韵的背影消失,却迟迟没有收回视线。他余光看到徐意白走过来,猜到他要说什么,提前道:

“没关系,他们不喜欢我是很正常的事情。”

徐意白却拉住他的手,低下眸看他,跟他保证道:

“他们以后会喜欢你的,我以后会带你回家。”

带沈杳回家一直是他的心愿,

*

沈杳对床上的主动权可有可无,可是今晚,他却把徐意白推倒在了床上。

他从床尾一点点地爬过去,最后跨坐在了徐意白的身上。沈杳的手从徐意白的喉结开始抚摸,指尖轻柔地下滑着,最后停在皮质的皮带上面。

手指打着圈,暧昧地勾勒着。

徐意白的喉咙猛地绷紧,他下意识地想要半起身,却被沈杳用手按住了肩。只是一点力,却让他动弹不得。

沈杳另一只手摸住了他的下巴,像是揉猫一样,轻轻地逗弄了下。

徐意白的呼吸更乱了点,他现在望沈杳的角度是自下而上,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轻垂着,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味道,更加光彩夺目。

领证以后,沈杳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

“老公。”沈杳低俯下身的同时,他解开了徐意白的拉链,声音凑得那么近,像是在下蛊,“让我来掌控,好吗?”

这一声“老公”却刺激到了徐意白的神经,他猛然抬起手,掐住了沈杳的腰,脖颈上的血管急促地跳动了下。

徐意白这动作,明显是要翻身掌控。沈杳却再次压住他的肩,低声耳语着:

“你听话一点,我以后都这么叫你。”

沈杳的一切神色都在徐意白面前放大,起伏着的单臂脊背,那微微皱起眉的神色,下颚线上摇摇欲坠的汗珠。

还有喉间偶尔忍不住地闷响。

他是毒玫瑰,也是这世间最漂亮的漂亮。所有人都妄想摘采,现在却独属于他一个人。

可能是那句老公效用太大,最开始徐意白几次都想要自己占据主权,却又活生生地忍了下来。

可到最后,自他们复合之后,徐意白是第一次在床上失控。

“慢……”

原本气焰极盛的掌控者再带了下来,沈杳抓紧着徐意白的手臂,手指留下长长的指痕,跌跌撞撞地求绕道:“慢一点……”

他的求饶声徐意白听到了。

沈杳最开始的筹码被徐意白拿捏到了手上,他扭过沈杳的下巴,对上沈杳那涣散的眸,用低哑的嗓音逼迫着道:

“叫我。”

“——叫我我就停下来。”

沈杳不停颤抖着,他发不出一句声音。

可明明他都喊了,沈杳却慢慢地捂住脸,崩溃地绷紧了足弓。

徐意白是骗子,一点也没守信。

结束之后,徐意白想要抱沈杳去洗澡,可却被沈杳一点也没力气地推开手臂,发出的声音也显得非常无力:

“不想动,你去帮我倒杯牛奶,我只想喝点东西。”

徐意白想说他帮忙洗澡,不需要沈杳动,可他目光触及沈杳屁股*缓缓滑落的东西,决定不洗这一个澡。

他听着沈杳的话,下楼给他倒了杯牛奶。

沈杳迷迷糊糊地起身,结果牛奶的同时又在身旁摸索着,然后皱起眉,又推着徐意白的肩膀使唤着:

“我手机忘在楼下了,去给我拿一下,我明天早上起来好用。”

徐意白也没有怨言,继续下楼给沈杳拿了手机。他上来的时候,沈杳却依旧累得在床上睡倒,桌边还剩着半杯牛奶。

他把手机轻轻地放在桌面上,然后又习惯性地把沈杳剩下的牛奶喝完。

夜渐渐深,搂着沈杳睡觉的徐意白紧闭上了眼睛,睡得非常安稳。

沈杳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轻轻动了一下,黏糊糊的东西就在一瞬间流下来。

他面色不改,动作很轻地移开了徐意白的手臂,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钥匙,脚踩在地上的时候是预想中的腿软。

沈杳没穿裤子,光着腿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去。

他在刚才的牛奶放了安眠药,因为长期服用的关系。他有抗药性,这些伎俩无法影响他,但能让徐意白睡得很熟。

沈杳毫不犹豫地走向琴房,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占地面积很广的琴静静地躺着,琴盖轻合着,上面盖着一层布。

直觉告诉他,琴房里肯定藏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在房间内环视一圈,然后往钢琴的方向走去。沈杳拿掉纱布,又抬起琴盖,在黑白的琴键上,躺着厚厚的一沓纸,像是文件。

沈杳把它们拿起来,在最前面的一张右上角,贴着的是他的照片。

可是除了他的性别,这上面的名字、年龄,以及人生经历统统与他不相符,甚至连国籍都是国外的。

他往下翻,是一份空白的死亡证明申请表。

沈杳拿出最底端的文件,那是一间隐秘S级的国家实验室,擅长的方向是失忆和追回记忆。

沈杳突然之间明白了徐意白想做的事情,他想要抹去他的记忆,抹去“沈杳”这个人。

他没有死,也没有消失在这个世界,可他这个崭新的身份,只能依附徐意白。

“沈杳”会连记忆都没有,他会相信徐意白的每一句话,也会本能地依赖于徐意白。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徐意白肯定会被设定为最为真挚的爱人。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藏起来,没人能再得到“沈杳”的消息。

徐意白其实早就不信任他了,他甚至料到了沈杳的猜疑心重,没再一开始就向沈杳示好,显露出真实的愤怒与妒忌,循循善诱着他入钩。

让他自以为自己成了猎人,实际上他才是猎物。

这是一个温柔陷进,沈杳还真阴沟翻船栽进去了,他甚至不知道徐意白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打算,但沈杳应该是在接他回家之前就有。

他在闹剧结束之后才出场,因为徐意白知道沈杳在那个时候别无选择,跟着他走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咔擦——”

琴房的门再次被人打开,徐意白站在明暗交接处,难辨神色地问道:“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又是什么时候拿走的钥匙?”

徐意白的语气照如往常一般,平静地问道:“杳杳,你看到文件了,对吗?”

沈杳没有回答他,他往后退了一步。毫不犹豫地伸手推了下身旁有一人高的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脚步也不动一下,眼睁睁地看着那灯朝他砸起来。

“沈杳!”

徐意白猛地往前一步,他用左手把沈杳从危险下拽开,缠着纱布的右手却稳稳地接住了重量不轻的台灯。

他的右手能接住这种东西,根本就一点事情也没有。

“你的手根本没事对吗?”

“你也可以弹钢琴对吗?”

沈杳的大腿内侧有银白的光蜿蜒地滑下,他满身alpha的信息素味道。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看着徐意白果断地说道:

“徐意白,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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