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宋然没想到因为一次生病竟让自己和沈闻飞的联系多了起来。

其实他的烧一觉醒来已经退了,但沈闻飞还是执意送他回家,当车子在老式小区门口停下时,宋然看着这栋斑驳的危楼,暗自想起沈闻飞的住处,天与地的差别,但人已经到他家门口,他总要请人家进去喝口水的。

宋然打开门,奶奶听见动静,摸索着从房间里走出来,宋然把堆在一旁的纸箱子踢开,跟沈闻飞介绍,“我奶奶,”又跑过去扶奶奶坐好,“奶奶,我带了朋友过来。”

屋子不向阳,潮湿阴冷,幸而还算整洁,宋然很担心在沈闻飞脸上看见类似嫌弃的表情,但沈闻飞面色不改,很有礼貌地随他喊奶奶。

这还是宋然时隔多年再带朋友回家,奶奶很高兴,站起来就要去把压箱底的糖拿出来招待客人,宋然拗不过老人家,不好意思地朝沈闻飞笑笑。

糖用塑料罐子装着,奶奶摸出一把,沈闻飞自然而然伸手去接,“谢谢奶奶。”

宋然却见到藏了太久的糖扭曲变形了,奶奶瞧不见,不知道糖已经过了保质期,宋然小幅度地朝沈闻飞摇摇头,但沈闻飞狭长的眸扫他一眼,竟然开了一颗巧克力糖放进嘴里,像是也不知道糖放坏了似的,音色泠泠,“很好吃。”

奶奶笑开了花,浑浊的眼似乎也明亮了起来。

宋然眼圈忽然有点热,他感激沈闻飞维护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也高兴沈闻飞并没有因为他的家境而表现出些许的同情或嫌弃。

送沈闻飞下楼时,宋然鼓起勇气说,“昨天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他极少对任何人发出邀请,说完垂着脑袋,害怕得到拒绝的回应。

沈闻飞颔首,“好,你打电话给我。”

宋然随即心花怒放,黑黢黢的眼睛里闪着星光般。

后来他还真因此与沈闻飞吃了两回饭,也会尝试着给沈闻飞发信息,叨叨絮絮找话题,无非是天气冷了,或者吃了什么这些琐碎的小事,就像是鼓励宋然一般,沈闻飞每次都会回复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都是宋然在小心翼翼地靠近,而沈闻飞从来不推却,不热情也不冷淡,维持在一个很好的平衡点。

高考前夕,宋然犹豫再三,还是给沈闻飞打了个电话。

几乎是嘟嘟声响起他就后悔了,怕打扰到沈闻飞学习,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掐断,电话就接通了。

宋然默了一瞬,躲在工厂酸臭的洗手间里,带着无限的祝福小声说,“闻飞,高考加油。”

沈闻飞说谢谢,宋然是嘴笨的人,祝福带到了就要挂电话,“那你继续复习,我不打扰”正说着,洗手间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是工友急着上厕所,“里头谁啊,怎么待那么久?”

宋然不想沈闻飞窥见他生活的窘迫,吓得捂住手机,回道,“就出来。”

他又连忙对沈闻飞说,“我得去工作了。”

“宋然,我会去B大。”沈闻飞甘冽的音色沉沉。

宋然愣了愣,B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府,他相信沈闻飞定能如愿以偿,可是B大离A市很远很远,远到宋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抵达,他心里被莫名的酸涩充满,却还是笑说,“你一定可以的。”

没有时间留给他再聊天,宋然匆匆忙忙跟沈闻飞说再见,打开洗手间门出去,还一个劲跟工友说对不起。

等回到工位,重复着无聊的流水线工作,他才得以安静地思索。

等沈闻飞去上大学以后,他们就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吧,沈闻飞会投入新的圈子,结交各色优秀的人,也会随着眼界的打开愈发见多识广,而他,依旧会窝在这嘈杂的工厂里,终其一生都踏不出去,到时候,他就没有理由再去联系沈闻飞,沈闻飞也会忘记他这号人。

像是两条不小心交错的直线,唯有这短暂的结交时光,此后天南地北,各自行走。

宋然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大概是他从很久之前就认清了自己失败的人生,想到会与沈闻飞再无瓜葛,竟也没有太多的失望。

沈闻飞的成绩还没有出来时,宋然这边先出了事。

他十点半回到家,却发现奶奶昏倒在客厅,宋然怎么喊都喊不醒,焦急地打了救护车,连夜把奶奶送到了医院。

前几个月,他曾带奶奶做了次体检,结果不好不坏,老人总有点小毛病的,但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些时间,再检查,奶奶的眼睛竟然发现病变,医生坦言可能需要切除眼球,如果不做手术的话,炎症会从眼睛处扩散开来,到时候就不是单单摘除眼球那么简单。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宋然只是沉默了两秒,问了最紧要的问题,“手术费,需要多少?”

医生抛给他一个数字,包括手术费用和后续治疗——12万。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12万可能算不上一笔太大的数目,东拼西凑也能凑出来,但这些年宋然四处打工,仅是宋伟欠下的高利贷就已经把他压垮,他积攒的钱杯水车薪。

他当晚给奶奶办了住院,安抚老人家只是年纪大了有点小毛病,不需要担心,住两天院就能离开。

老人家心里不踏实,怕浪费钱,嚷嚷着要出院,宋然头痛欲裂,按着奶奶头一回拔高了声音,“您就住着吧,我会想办法”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奶奶察觉他情绪的变化,老泪纵横。

宋然跟工厂和饭馆请了两天假,清点了这几年攒下来的钱,只有1万七。

宋伟刚离开那一年,他跟奶奶为了活下去,把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好不容易去年才将欠下的人情还完,如今再去开口,人家未必会再帮他们,而且有谁会愿意借12万给看起来无法按时偿还的人呢?

那天晚上,宋然在房间里呆坐了很久,从天暗坐到天明,眼泪都流干了,肿着一双眼,他是走投无路的人,只要谁能帮他出了这笔手术费,让他做什么都行。

一大早,宋然冒着风雪主动去找了高利贷的人。

他们打交道也有好几年,小头目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宋然叫他韩叔。

“我听说可以卖肾,韩叔你一定有门路的对吗?”宋然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韩叔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这样于心不忍,“那玩意早不干了,国家抓得严,容易进局子,不过我倒是有个工作可以介绍给你,就看你肯不肯干。”

宋然心里很清楚,定不会是什么光明的工作,但还是忙不迭地点头,“我干的,只要能筹够我奶奶的手术费,什么都行。”

韩叔带他去见了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女人打量了宋然好几眼,说是可以给他预支10万,但要宋然跟他们签合同,下个月跟他们离开。

宋然看不懂什么合同,后来才知道这张纸基本就跟卖身契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想着躺在医院等救命的奶奶,咬着牙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女人单手拍拍他的肩膀,模棱两可地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只要豁得出去面子,别说10万,一百万都不成问题。”

廉价的香水味直往他鼻子钻,熏得宋然有点想吐,他很努力地笑笑,“谢谢姐。”

走出巷子口时,外头寒风凛冽,行人匆匆,各有苦处。

宋然再也无法维持强撑的冷静,躲进无人的小巷子里,脱力蹲了下来,他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在冷风中哭得四肢发麻,抽泣着彻底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沈闻飞,老婆要被拐走了,快点出来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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