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人之间的氛围诡异得像是给外界筑起了一道高墙。

宋然看着沈闻飞,他就站在那里,瓷一般的脸,铅一般的眸,既不上前,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就像隔着分水岭的陌生人,默然等着宋然给出答案。

宋然喉咙里黏了米糊一般,半晌,把小熊帽子放回原位,忍着心底的闷痛感,朝严鸣说,“他是我的,”顿了顿,丰润的唇吐出两个咀嚼了许久的字来,“雇主。”

严鸣很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怔了下反问,“雇主?”

“对,”宋然深吸一口气,“我是他请的家政工。”

早在前两日他们就有过谈话了不是吗,他们从来都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沈闻飞的黑眸瞬间如同落山的日,沉沉暗了下去。

他终于有了动作,大步上前攥住宋然的手,二话不说就要带走宋然,严鸣连忙挡了下,“你干什么?”

沈闻飞没有再沉默,言语甚至称得上锐利,“我带我的雇员走,你有意见?”

他生得冷峻,如今沉着脸讲话更是气场逼人,严鸣却不打怵,直直跟他对望,呵了声,“你以为你是独裁主啊,也不问问然哥跟不跟你走。”

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沈闻飞极淡地笑了下,垂眸看宋然,他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现在是工作时间,我需要问你吗?”

宋然在他的眼神里,心尖都颤了颤,然后摇摇头,“不需要。”

严鸣顿时咬着牙,还想为宋然抱不平,宋然已经开口道,“我先走了。”

沈闻飞拉着他的手,一路把他带出了商场,二人沉默地上车,沈闻飞发动车子,开车的速度比来时快了很多。

宋然透过车视镜看着车后座的羽毛球拍,午后他们还在羽毛球馆里当拍档共同进退,短短几个小时,却又陷入了怪道里。

他知道沈闻飞在生气,可是是沈闻飞说他可以有自己的社交,沈闻飞可以跟姜予偶遇,他也可以跟与严鸣偶遇,为什么要生气呢?

车险里沉闷得像充满了氮气,沈闻飞沉着脸,漠然地目视前方,宋然抓着安全带的带子,觉得实在是透不过气了,就把车窗按下了一点,凛冽的寒风灌进来,驱赶了逼仄的空气,沈闻飞好似也在这喧嚣的风种逐渐冷静下来。

他们两人之间,从来都是宋然先低头,这次也不例外,眼见沈闻飞冷着脸不说话,他就下意识地想要想方设法修复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他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闻飞,小盐他年轻气盛,你不要跟他置气,我向他跟你道歉。”

沈闻飞这样的人,显然是吃不得一点嘲讽的,严鸣那句独裁主,大抵是沈闻飞气恼的重头原因。

他说完,见沈闻飞的脸色更见冷凝,就默默住嘴了。

正值红灯,沈闻飞把车子停下来,这才转眸看宋然,冬天天黑得早,外头已然灰暗下来,沈闻飞的神色就如这日落西山,裹了层层的雾霭般,他声音很淡,淡得像是没有一丝情绪,“你站在什么立场替他道歉?”

宋然不假思索道,“他是我的朋友。”

沈闻飞脸色沉寂如水,“对,他是朋友,我是雇主。”

他的话莫名其妙,无端端地像是在指责宋然,宋然像是被人掐住喉咙,胸口闷得厉害,在这一瞬,他突然很想问沈闻飞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但话到嘴边,又被恐慌给替代,宋然怕他真的问出口了,那么他跟沈闻飞也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恰逢绿灯,后头的车已经在鸣笛,沈闻飞收回视线,不再言语。

两人直至回到家都沉默以对,沈闻飞一进家门就钻进书房,根本就不给宋然跟他讲话的机会,宋然开了热水器,又把沈闻飞的睡衣找出来放好,站在书房门口说,“十五分钟后可以洗澡。”

沈闻飞应了声好,宋然在紧闭的书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再没有听见沈闻飞的动静。

这道门好像把他跟沈闻飞隔绝起来,宋然喉咙哽咽,回到自己的卧室洗了把脸,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红,一定是水太凉冻到他的眼睛了,他把眼底的酸涩用力压了下去,快速洗了个澡,吹完头发就坐在床上发呆。

严鸣给他发信息问他还好吗,他回了没事两个字,严鸣没有再追问下去。

宋然躺在床上,心里空洞洞的,今日姜予的出现,让他仿佛见到了十九岁的自己,那是他不太愿意回想的一小段记忆,每每想起,都难堪至极。

高三上学期,因着学业紧张,羽毛球队开始招募新的成员,这也代表着沈闻飞和秦故很快就会退队迎接高考。

而宋然依旧每周三给羽毛球队送下午茶,从高一下学期到高三上学期,将近两年的时间,羽毛球队竟然都没有宋然不要再送的意思,宋然感激着,并每次都挑最香最甜的红薯送过去。

直到那年的春末。

宋然因为有客人挑红薯久了些,耽误了送红薯的时间,急急忙忙赶到体育馆门口,还没有进门,就听见里头的谈话,有他的名字,让宋然顿住了脚步,其实后来想想,他若是不存一点好奇心,打断他们的谈话,也许还能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那个宋然,你们知道他家里干什么的吗?我听我妈说他爸借高利贷跑路了。”

“他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吧,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两年多了。”

原先只是两个人随意说着,又有人插话了。

“其实我早吃腻红薯了,再好的东西也搁不住这么吃。”

“是啊是啊,我都丢掉好几次了。”

站在门外的宋然屏息听着,攥紧了袋子,他手里精心挑选的红薯,却是别人吃腻了要丢掉的东西。

有个女孩子替她说话,“你们别这样说吧,他也不容易。”

“就你们女生心软,”青春期的某些男生似乎特别热衷在女孩子面前贬低同性,“要我看,他连高中都没读,也就只能卖一辈子红薯了。”

语言是无形的武器,伤人于无形之间,宋然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看他的,他像被扇了一耳光,脸火辣辣的疼。

“喂,你们他妈差不多得了,人宋然招你惹你了,”秦故带着怒意的声音截断他们的谈话,“不爱吃别吃。”

“我说我们的,关你屁事啊,再说了,他每次来都绕着沈闻飞转,都不知道是不是”宋然咽下冲上鼻尖的酸涩,不愿听见更难听的话,提着一袋子红薯从门口处走出来,他一出现,体育馆内顿时安静下来。

他不敢看里面的任何人,但余光还是扫到了在一旁的沈闻飞,简直是闷头一棍,打得他眼冒金星。

“红薯,”宋然强撑着在各色的目光里走到书桌前,他声音发抖,但还是努力地把话说完,“放在这里。”

抬起头,宋然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天气热了,我不摆摊了,以后,就不给大家送红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秦故满脸愤慨,沈闻飞也在看他。

宋然实在撑不下去了,他在这些青春靓丽的少年里,就像一只灰扑扑的鸭子,强烈的自卑感涌现,随之而来的,还有本该荡然无存的自尊。

原来每次都状似友好地跟他打招呼的同龄人,会在背后瞧不起他。

沈闻飞呢,是不是也是这样?

宋然依旧笑着,但他眼尾迅速发红,下一秒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他垂着脑袋艰涩道,“感谢大家这两年的照顾。”

说着,快步往门口走去,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到了逃跑的境地。

秦故骂了声,连忙追了出去。

体育馆里鸦雀无声,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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