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从沈闻飞给宋然解围的那天起,宋然大抵就无可救药地陷入了名为沈闻飞的怪圈里。

如果说在之前,宋然还只是像只胆小的蜗牛,碰一碰他的软肉他就会胆怯地钻进他的壳里,那么当他意识到或许真的可以和沈闻飞成为朋友后,他便努力地收起自己的怯懦,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试图用他那柔软的触角去接近沈闻飞。

他尝试着跟沈闻飞打招呼,可能只是一个腼腆的笑容,也只是幅度很小地挥手,他总是很拘谨地,不若其他人那么大方,但如果沈闻飞能回以他一个目光或对他轻抬下巴,他就觉得这样是有意义的,至少,沈闻飞看见他了。

期末的最后一周,羽毛球队不再进行训练,天气也越来越冷,路面堆积了厚厚的雪,宋然站在风口中,珍惜这最后几天的相处时光,毕竟放假后,他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再见到沈闻飞。

眼见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校门口并排着走出来,宋然就伸长了脖子去找寻人群里他期盼见到的身影,等见到沈闻飞和秦故,他就假装不经意地抬起头,对他们投以一个笑容。

秦故见了宋然,小跑过去,两人相识一年多,已经很是熟稔了,秦故又是个没心没肺的,跟他相处起来很轻松,在面对秦故时,宋然不那么拘谨,他执意要请秦故吃烤红薯,秦故也不客气,随口道,“我们羽毛球队今晚要聚餐,我得留着肚子,挑个小的就行了。”

宋然见到沈闻飞也快走近了,伸出手去挑红薯,他的手被冻得红通通的,细看指头微微肿着,还有点爆皮,秦故一见就惊道,“你手怎么这样了?”

他的惊呼惹得刚站定的沈闻飞看了过去,宋然下意识把手藏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天气冷”“天气冷也不会冻成这样啊,我看着都觉得疼,闻飞,你说是不是?”

宋然把红薯塞给秦故,目光不经意在沈闻飞的手上掠过,宽厚的掌,泛粉的指节,修长的十指,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他不禁自惭形秽,把肿得像萝卜的手慢慢地藏到身后,连忙摇头,“真没什么事。”

沈闻飞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模样,没有接秦故的话。

宋然心里有微妙的失落感,但他又不是沈闻飞什么人,沈闻飞不关心他的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等他们走了,宋然才慢腾腾把手摊开,其实他本身的手不难看,只是一到冬天,在冷水里干活干多了,难免要冻坏,去年他还生了冻疮,疼得他碰一碰就龇牙咧嘴。

但人与人生来本就过着不同的日子,有人金汤玉食长大,有人吃着残饭冷羹也能成人,他只是偶尔会幻想,如果他没有宋伟这个父亲,他也不必过这么艰难的生活。

生活不留给宋然伤春悲秋的时间,把摊子安顿好,他又连忙赶去打工的饭馆。

冬天之后,饭馆的工人都不想在冷水里洗碗,怕伤手,即使戴了手套,冷水的寒意依旧能准确无误地抵达手上的皮肤,久而久之自然要冻出伤来。

但宋然为了多赚额外的三百块,主动揽下了这个苦差事,餐盘又脏又油腻,堆积成了小山,削去了山头,又很快堆起一座,老板拉了一条水管出来,宋然都猫在饭馆门口,迎着风埋头苦干,最开始的时候他受不了刺骨的冷水,但后来才发现,人的底线是可以一点点突破的,等被冻到一定的程度,就感觉不到疼了。

他把自己当成洗碗机器,盘算着这个月用多余的钱给奶奶添一件棉袄,或许还能去二手市场淘一个收音机,家里的收音机还是好几年前买的,奶奶看不见只能靠声音解闷,但最近他发现收音机总是有沙沙声,奶奶就不常打开了。

他手里的动作不停,脑子也转个不停,等反应过来有人叫自己时,才猛然抬起头,入眼是十来个少年,皆是熟悉的面孔,纷纷看着他。

宋然怎么都没想到羽毛球队会到他打工的饭馆聚餐,尽管队里大多数人都已经打听到他家里的事情,但在这一瞬间,面对各色的目光,或同情或诧异,他莫名有一种被人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的感觉,北风敲打着他的神经线,宋然直愣愣地眨眨眼,在看见右侧也在瞧着他的沈闻飞时,难堪几乎要把他拍得无法思考。

秦故最先反应过来,张罗着大家进去吃饭,又打哈哈来到宋然面前,“没想到还能撞见熟人,不知道能不能让老板给我们打个折。”

宋然现在没有心情说话,努力挤出个笑容,听见沈闻飞的声音,“秦故,走了。”

像是特地为无地自容的宋然找一个安静的空间。

秦故也笑不出来了,起身进了饭馆。

宋然不敢抬头去看沈闻飞的表情,他怕也在沈闻飞眼里看到诸如同情的情绪,被他刻意忽略的自尊争先恐后地攀爬出来,化作一条条藤曼将他束缚,让他喘不过气,在同龄人享受着校园生活、好友聚餐的快乐时光时,他却要坐在凛冽寒风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宋然只觉一股猛烈的酸气直冲鼻尖。

一定是太冷了想流鼻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屏蔽掉外界的声音,重复地机械地洗着源源不断的餐盘。

那天晚上回家,宋然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很久,第二天起来眼睛还有点红,幸好他奶奶瞧不见,出门前,他给奶奶温了粥,回头一看,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被褥里,老式收音机发出卡啦卡啦难听的声音,神情茫然地在按键上调着频道。

在这样的境地里,他有什么资格去讨要少年人廉价的自尊心?

宋然依旧去A中门口卖红薯,这学期只剩下最后几天,他不想有始无终。

果然又见到了沈闻飞和秦故,宋然跟平时一样跟他们打了招呼,本以为他们会马上离开,没想到秦故来到他的摊位前,从书包里拿出个小药罐,“宋然,这个给你。”

宋然看着白色的药罐,不明所以。

“昨天我磕到了,今天早上闻飞给我擦的,我觉得效果还不错,你的手”他没有把话说全,而是转头看向沈闻飞,“你不介意我给宋然吧。”

宋然见到沈闻飞摇了摇头。

他有点受宠若惊,“你不是磕到了吗,我拿了”秦故一把塞给他,“嘿,那算什么,我皮糙肉厚的一天磕个十次都算不了什么,你还得谢谢闻飞,要不是他刚好有这玩意儿,我也不能借花献佛啊。”他顿了顿,终于回过味来,“不对啊,闻飞,你以前从来不带这些的,怎么就刚好”沈闻飞打断他的话,“吃红薯吗?”

秦故果然被吸引去注意力,“你请客?”

宋然把小小的药罐攥在手心,抢着说,“我,我请!”

两人都没有推脱,他挑了两个很大的红薯,由衷感激,“谢谢,你们的药膏。”

秦故连着红薯片一起咬下去,“客气啥呀,大家都是朋友。”

“对,”宋然觉得眼圈有点热,“朋友”沈闻飞把红薯拿在手里,并没有吃,宋然看着他,小声说,“我后天就不来摆摊了,我们下学期再见。”

沈闻飞嗯了声,这才开始撕红薯的外皮。

宋然拿着药罐子看他们走远,寒风凛凛,他却觉得这是他这几年过得最暖的一个冬天,他有了沈闻飞和秦故这两个朋友,还有人关心他手上的伤,即使那药膏沈闻飞本来不是要给他的,但也没有阻止秦故转送给自己。

所以,也能算沈闻飞在关心他吧。

水流哗啦啦地流着,宋然盯着白炽灯下看不出一丝伤痕的手,关紧了回忆的闸门。

他现在洗碗已经有热水,也不用再迎着寒风瑟瑟发抖,当年沈闻飞的一罐药膏,让他在疼痛的夜晚有了些微的慰藉,而今他能过上比很多人都要安逸的生活,也是沈闻飞给予的。

宋然难受起来,今晚沈闻飞明面说是不生气,但他还是察觉到了沈闻飞情绪的变化。

其实也是他先瞒着沈闻飞的,如果沈闻飞真的生气了,他也不会有怨言。

宋然把餐桌收拾好,将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放进冰箱里,走过书房时,听见沈闻飞的说话声,带着点少见的烦躁,“预算就这么多,如果不能谈到理想的价格,立刻联系新的供应商,我不希望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拖延项目的进展”他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又继续说下去。

宋然没有偷听沈闻飞开会的癖好,但听见压抑的咳嗽声,默默地转身回到厨房,找出炖锅,打开柜子里的冰糖罐,又拿了颗雪梨,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沈闻飞,沈闻飞他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整个人就像吃饱了气的气球,一点点充盈起来。

跟沈闻飞和好吧,单方面的,他不想沈闻飞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我不会大篇幅描写小沈的心理,大家靠细节去体会他对小宋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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