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势如破竹

几乎同时,外头埋伏的人鱼贯而入,死死挡在重戮的身前,禁军也将青丘玦团团围住,拔出剑来,发出阵阵嗡鸣。

一时间剑拔弩张。

周喜挡在重戮身前,身躯似乎有些发抖,目光却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大殿外的某处,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收到眼神,慌忙去请诸位大人。

重戮目光紧紧的盯着下方淡定自若的人,五指在宽大的袖袍下攥成拳,微微有些颤抖。

没想到国师竟然是他的人!

“陛下好大的阵仗。” 青丘玦不见丝毫慌乱,甚至又向前走了几步。

“怎么,难不成朕还要特地为你个乱臣贼子摆宴庆归吗?” 重戮不敢放松警惕,语气阴沉道。

青丘玦这番姿态,断然不可能是孤身一人前来送死的,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是自己将他 “请” 来的。

是他太信任国师了。

他忍不住心中发寒,这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是青丘的人?

顺着思路捋下去。

当初青丘玦本应该被斩首于街头,如今却好端端的跑到他面前叫嚣,显然有刑部的人的手笔…… 许多他并未深思的问题再度浮现,越想越令人心惊。

青丘玦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得难看,这才玩味的将他的话重复一遍,“…… 乱臣贼子?”

“陛下可知什么叫贼喊捉贼?”

“在下今日敢来,便是要清算当年之事,我青丘一族不认的皇帝——”

青丘玦一字一顿道:“那便不是大玄君主!”

重戮先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脸红脖子粗的大吼道:“放肆!”

“来人,将这信口雌黄的余孽拿下!”

“咚——咚——”

古老浑厚的鼓声响起,众人的动作皆是一停,目光不约而同的朝远处望去。

京城的最高处,有一鸣鼓楼。

与百姓鸣冤不同,此处乃每逢战归,祭奠逝去将士所用,鸣鼓祭魂之意。

而此一人身着锦袍,用力的击打着,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重的闷响,似是冤魂不甘的哀嚎,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鸣鼓祭英魂,魂兮归故土——” 谢陵瑜朗声喊道,底下的将士也跟着喊,那嘶吼好像令人置身边疆,心中备受震动。

不过片刻,鼓声停,余韵传千里。

百姓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痴痴的望着。

谢陵瑜遥遥望了眼皇宫,带着人马迅速赶来。

而此刻大殿内的气氛再次紧绷,方才的鼓鸣压下了重戮的命令,一时间没有人敢动。

谢家…… 谢陵瑜怎么会背叛他!

看来一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还要可怕。

“给朕拿下!” 重戮面色难看至极,这一声吼的令人振聋发聩,白柳两家的人这才如梦初醒,上前就要将青丘玦拿下。

可他们尚未近其身,冲在前面的几个便被突然暴起的禁军提剑斩杀,剩下的人警惕的后退两步。

青丘玦站在人群中央,气定神闲的看着重戮,“陛下不妨猜猜,这次谁会赢呢?”

回来的根本不是禁军,这分就是引狼入室!

重戮脑子嗡的一声,手不自觉的发抖,他咬牙恶狠狠道:“你怎么就没死?”

他不甘的看着青丘玦的脸,表面上谦恭已经被撕了个粉碎,眼里是令人胆寒的阴狠。

谢家,邢家…… 方才喊话的人多半是孙家的,如今掌管兵权的无非也就这几家。

青丘玦在皇城脚下,在他重戮的眼皮子底下,与当今朝廷的三大家族联合起来对付他,简直猖狂至极!

如今这朝堂就像是被蛀空的空架子,徒有表面的繁荣景象,他当初只不过一时不察放走了一只蚂蚁,没想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可那又如何?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芒。

他并非完全信任孙家,早就暗中将半数孙家的兵权给了白家和柳家,另外那半个兵符根本无法调动人马,加上原本这二家的兵权,他们也是稳操胜券!

重戮思及此事,忍不住慢慢勾起一个放肆的笑,青丘玦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没有着急说话。

他在等。

果不其然,很快。

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白柳二家的掌权人带着人马一路杀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余重戮的拥护者,气势汹汹的迅速包围整个大殿。

青丘玦配合的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重戮这才放松了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怎么,方才不是还叫嚣的厉害么?”

“朕的天下,还轮不到你一个罪臣之子做主,朕这就送你去下面跟他们团聚!”

“来人——将此余孽拿下!”

他一口一个罪臣,一口一个余孽。

青丘玦的目光越来越冷,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龙夺忍不住骂骂咧咧的挡在他身前,拔剑上前两步。

突然,骚乱又起。

一道银光闪过,青丘若有所感的回头,精准的接了那物件,同体银白,是他的配剑。

孙小将带人突破重围,将剑扔抛给他,孙将军在儿子身后,带着人马与白、柳二家的人厮杀起来。

青丘玦毫不犹豫的转身拔剑,熟悉的触感传来,令他忍不住握紧了剑柄,擒贼先擒王,他的目光在一扫,瞬间锁定了柳、白二人。

场面异常混乱,外头的宫女太监缩在角落里尖叫,大殿内的一股脑挡在重戮身前,面露惊恐,重戮阴郁的目光定在青丘玦身上,握紧了身侧的配剑。

血水四溅,一片狼藉。

外面孙家夺取先机,重戮很快便发现了异常,柳、白二家的援军迟迟未到,而孙家的兵却源源不断的涌入。

这时他才真正的慌了,“人呢!你们的人呢!”

可柳、白二人早已无暇顾及他,青丘玦和 “禁军” 已经突破了士兵围起的保护圈,径直朝他们袭来。

凌厉的剑气袭来,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头,两位将军不敢轻敌,青丘玦眼中一片冷意,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突然,白将军的手腕被击中,青丘玦反应极快,瞬间抬手朝他胸前刺去,柳将军抓住几会横劈向青丘玦的脖颈!

青丘玦抬腿利落的踹上柳将军的胸口,借力一跃躲过白将军的一剑,可就在这时,重戮突然提剑而来,显然是盯了他许久了!

青丘玦一个旋身,自知躲不过这一剑,只好避开要害,手中的剑稳稳的刺向白将军的心口,眼看着重戮的剑就要刺进他的肩胛骨——一阵破风声响起!

一支箭破空而来,带着炽热的温度,在剑刺入青丘玦肩膀前狠狠扎进了重戮的肩膀,重戮的手瞬间脱离,剑也落到了地上,发出 “当啷” 一声。

青丘玦的剑刺入白将军的胸膛,又瞬间拔出,反手一个横劈,抹过柳将军的脖子,霎时间鲜血喷洒而出,面前的人一震,缓缓软倒在地。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青丘玦回头,撞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谢陵瑜骑着马,仍喘着气,手中拿着弓箭朝他晃了晃,轻轻眨了眨眼。

96 清算

孙将军与孙小将军利落的翻身下马,递给副将一个眼神,便向殿内走去,那名副将会意,带着众将退出大殿。

谢陵瑜也迈步朝青丘玦走去,右手还有些发抖,方才的险境历历在目,令他十分在意,现下却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宫门口嘈杂一片。

诸位大臣被 “带入” 安全的宣政殿,便是勤政殿紧靠的那座大殿,武将们在里头骂骂咧咧,文臣满面愁容,来回走动,奈何他们寡不敌众,大殿外围了实打实几圈士兵,愣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人群唉声叹气起来,殿内的烛火摇曳,似众人摇摆不定的心。

突然。

有人将门推开,发出不小的动静,门后出现一道魁梧的身形,正是方才那名副将,他抬手恭恭敬敬道:“丞相,邢尚书,请。”

喧哗声骤停,谢丞相和邢尚对视一眼,从容的迈开步子,不见一丝一毫的心虚。

众人见状不由自主的为他们让出一条路,等到二人踏出门槛,门又被重新关上。

“要变天了……”

良久,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感叹了这么一句。

稀稀拉拉的叹息声响起,诸位大臣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染上了沉郁之色,不是为了 “变天”,而是他们想到了三年前。

大玄曾经的繁荣昌盛早已不在,他们也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忘记了初衷,可那鼓鸣响起之际,他们骤然一悚,背后的汗毛直立。

就像是…… 突然醒了一般。

勤政殿内。

太监宫女战战兢兢,进退两难,不知何去何从,只好硬着头皮挡在重戮身前。

重戮却并不领情,伸手一把挥开他们,被推倒在地的宫人也不敢动,像鹌鹑一眼伏在地上发抖,生怕掉脑袋。

阴鸷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重戮怒极反笑,捂住肩膀的手还在渗血,他冷笑,“好的很…… 真是好的很!”

“我大玄真是养出了一窝白眼狼!”

他双目赤红,像是恨不得把这些人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青丘玦嗤笑,若说方才还算是温和有礼,如今那便是讥讽挖苦,“白眼狼?”

说着他故作无辜的眨眨眼,“我大玄最大的白眼狼,难道不是陛下你吗?”

重戮脸色一变,刚要说话便又被打断了。

“还是说陛下认为,当初之事当真无人知晓?”

青丘玦嘴角始终噙着笑,是极为不屑的神态,“是陛下你欺君罔上,弑父杀兄!当初五王之乱不过是你与林家设好的局——”

“陛下,不…… 应该说林公子,这些年你当真没有半分后悔吗?”

一记惊雷砸下,一墙之隔的宣政殿也陷入了凝固之中。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重戮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两下,眼里带着浓郁的杀意,“放肆!朕乃先帝与林贵妃的血脉,什么局…… 休要胡言乱语!”

就在这时,勤政殿的大门开了,外头是化不开的浓郁夜色,凉风吹的人一哆嗦,门口的二人反手关上门,缓步而来。

正是谢丞相与邢尚。

重戮见此眼中怒火更盛,气的发抖,“谢丞相,邢尚书,朕自认待你们不薄,你们便是这样报答朕的?!”

谢丞相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隐晦的恨意,“待我们不薄?”

“你若真有良心,会亲手将六皇子殿下推入湖中,会设下五王之乱的局杀害自己的父兄?”

谢陵瑜忍不住抬眼望去,周喜静静的站在一侧,安静的过分,但他注意到在提及 “六皇子” 时,重戮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这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罢了!” 重戮稍微平静下来,冷冷的道。

“朕乃大玄名正言顺的君主,你们勾结青丘余孽,想要加害于朕,已是不忠!”

没有人急着反驳,这就是这幅满不在意的样子,令重戮更加心凉。

孙将军朗笑一声,“陛下有先见之明,收走了卑职半数兵权,那陛下可知外头的半数将士是从何而来?”

重戮盯着他没说话,心里咯噔一下。

孙将军拍了拍孙黔,孙黔冷漠道:“此乃林将军私兵。”

“啪嗒——”

重戮骤然退后一步,脚才上了剑柄,发出一声响动,他心中发寒,忽而涌上了十足的不甘和怨恨。

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全都知道了!

白、柳二人已死,剩下的将士就像是无头的苍蝇,张家通敌卖国,林家也被他亲手整垮,他紧靠着龙椅,忽而发觉背后也只剩下这一样东西了。

自己…… 输了。

重戮突然大笑起来,颇有些癫狂的意味,他死死盯着青丘玦,眼里充满了恶意,“那又怎么样……”

“当初青丘大公子多风光,还不是做了三年的丧家之犬!青丘一族顺风顺水几辈子,还不是死在了朕的手上!”

谢陵瑜猛的抬头,皱眉看向他。

“你青丘玦如今再怎么耀武扬威,还不是孑然一身!”

青丘玦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盯着他缓缓开口,可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另外一道声音代替。

谢陵瑜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青丘玦挡在身后,声线气的有些发抖,他几乎吼出来的,“他身边有很多人!”

“时隔三年,即便冠上谋反的名声,我们也心甘情愿的追随他!”

“他向来风光,你龙袍加身也比不上他分毫,正如你不及太子殿下一般!”

大殿寂静了一瞬。

重戮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神色有些扭曲,“我是不及重明,可重明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青丘鹤精明了半辈子,还不是为我做了嫁衣!”

“是啊——我是不如太子哥哥,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那又如何,我赢了…… 他本就不适合做君王,优柔寡断哪有君主的样子!”

谢陵瑜胸口起伏两下,朗声问:“你当真认为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吗?”

重戮可怖的神情一怔,随即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陵瑜别过头,吐出口郁气,青丘玦没说话,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好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重戮,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说你日后想做什么,你可还记得——先帝为何予你子骁二字!” 谢丞相严厉的声音响起。

重戮整个人僵住。

他幼时便钟爱兵法,那日他在勤政殿上说…… 要做护国大将,护太子哥哥一世平安。

心头缓缓的溢出酸涩的味道,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曾经对太子的敬仰孺慕不假,若是他不曾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

“子骁哥哥……”

“父皇之所以赐你‘子骁’二字,是许你骁勇善战之意。”

冷清平淡的声音响起,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悲痛。

声音不大,却令重戮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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