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苍天饶过谁

在谢陵瑜沉默的注视下,青丘玦爽快的干了这碗药,被苦的头皮发麻,碍于面子,他硬生生忍住了到嘴边的干呕。

他眉头紧皱,一抬头就瞧见谢陵瑜掏出了一包蜜饯,青丘玦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心里柔软的不像话,他自觉的上前两步。

谢陵瑜挑眉看他,捻起一块蜜饯,青丘玦勾起一抹笑,低头凑近,结果谢陵瑜眼睛眨也不眨,迅速将蜜饯扔进了自己嘴里,顺带着把那一包不紧不慢的揣进怀里。

一个不留。

他心里坏笑一声,抬头去看青丘玦的反应,青丘玦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静静的看着他,莫名令人有一种压迫感。

但谢陵瑜一点也不怵他,直视着那张令人脸红心跳的俊脸,甚至还拍拍他的肩膀,温和道:“原本是给你准备的。”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青丘玦也清楚,这是气自己不喝药,没有好好养伤呢。

但今天最能解苦可不是蜜饯。

他微暗的目光在谢陵瑜红润的唇上流连片刻,许是吃了蜜饯的原因,呼吸都散发着甘甜的味道,青丘玦垂眸,压下心中的燥热,顺势拉了把椅子坐下,接着长腿一迈就靠在谢陵瑜身上,冷香扑面而来,是独属于青丘玦的气息,似乎要与谢陵瑜融为一体 ,侵略性极强。

就在谢陵瑜下意识想要推开他之际,他又指了指旁边的绷带,一脸坦荡,“伤药也没有敷呢。”

谢陵瑜哽了一下,没好气的将他椅子翻了个面,还是替他敷了药,衣衫半褪间,露出青丘玦背脊上不少陈年旧伤,他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当年在狱中,亦或是这些年走南闯北留下的,每一道伤疤似乎都在倾诉他不曾触及的那段岁月。

他没说话,怕勾起青丘玦不好的回忆,也怕自己听不了那些过去。

“等以后闲下来了,我便带你去看看这些年我走过的地方。” 青丘玦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淡笑着说。

他这些年过得倒也没那么不尽人意,走遍大江南北,倒也看到过令人忍不住驻足的美好…… 当然也有他不愿回忆的脏污。

脏东西总会沉在人的心底,也没有见光的必要。

而他只想带谢陵瑜看暖意初照,月下人间。

听他这么说,谢陵瑜眼神中不自觉带上几分期待,当初在雾鲸落他便想过这些,说来也巧,他们便是在那时相遇…… 不,重逢的。

“你觉得雾鲸落处如何?” 谢陵瑜仔细的替他绑上绷带,将他的衣服合拢。

青丘玦也得以转身,看见了谢陵瑜眼中淡淡的别扭,他轻轻笑了笑,下床走到案前打开暗格,从里头拿出一个精致的银盒,伸手打开,“咔哒” 一声,里面的物件崭新,一看就被保管的很好。

那是合二为一的雾鲸屿,青丘玦手指轻抚着它,歪头看向谢陵瑜,“云楼,这是你为我求来的福泽。”

是雾鲸落带来了福泽,带来了谢陵瑜。

他怎会不喜?

可青丘玦丝毫不知此刻的自己有多招人惦记,他有伤在身,唇色并不红润,凭添了丝病美人的气息,凤眸含情,眼尾染上了红晕,看上去很…… 好欺负。

谢陵瑜喉咙有些干,他很想去触摸一下青丘玦长而敛的睫毛,想在他泛白的唇上轻咬一下,染上自己的温度。

等他再次回神时,人已经走到青丘玦身前,青丘玦正仰头望着他,愈发的明艳动人,谢陵瑜心如擂鼓,一手撑在案前,缓缓低下头。

两人越靠越近,突然。

青丘玦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再抬眼眸中带上了危险的意味,谢陵瑜一惊,整个人就被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这会儿他才感觉到青丘玦身上的力量,并非他所想的软弱无力,反而结实可靠。

可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了。

青丘玦淡然又含着怒意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我说怎么回来这么早,还有脸找我的茬,手怎么回事?”

失策了。

谢陵瑜一动不动,心中懊恼,又苦中作乐的想真是苍天饶过谁。

这下换他装死了。

青丘玦见他心虚的将头往自己怀里埋,也没强迫他说,自己将那草草缠住的纱布解开,谢陵瑜这才跳起来,一边躲一边试图逃脱魔抓,“哎…… 你别,我真没事。”

可惜为时已晚,他这一躲反而将缠在手上的布条扯下,带着血的布条被青丘玦拿在手里,深而长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前。

谢陵瑜想遮,却显得苍白无力,青丘玦皱眉看着他,隐隐真的动了怒气,“伤口这么深,方才为何不说?”

他盯着伤口半晌没说话,谢陵瑜好说歹说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上没有什么疤痕,骤然一看显得有些狰狞,瞧得人眼皮子直跳。

谢陵瑜见他真动怒了,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那不是方才美色在前,他不想破坏掉这么好的气氛吗?

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色自头上一把刀。

青丘玦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又舍不得再说,好在伤药齐全,他一言不发的给谢陵瑜上药,眉头紧蹙着,动作却极为小心。

谢陵瑜悄悄抬头瞥他,忍不住低低笑了几声,青丘玦皱眉看着他,带着无奈之色,又放柔了声音,哄道:“下次不许了。”

“嗯。” 谢陵瑜点头,想起青丘玦背后伤痕累累的样子,忍不住补了一句,“你也是。”

“好。” 青丘玦轻笑。

有了珍视的人,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要命的来了。

屋内的软榻失了宠,两人再次躺在同一张床上,分明也没有多久,却恍若隔世一般。

谢陵瑜身侧有了熟悉的气息,令他魂牵梦萦的冷香包裹住他,像是极好的安神药。

原本明明也不是很疲惫,甚至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不知怎么的,都化作了绵长的呼吸,此起彼伏,胜却千言万语。

天色已晚,金缠揣着手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俩祖宗用晚膳,只好深深叹息,自己小心翼翼的上楼敲门。

两人这才清醒过来,金缠虽然心中一惊,但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勉强稳住了表情,命人将晚膳送上来。

进屋一瞧他就发现了不对,两人明显刚起,软榻整整齐齐,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更可怕的是,青丘玦放着自己的外袍不穿,偏偏披上了谢公子的外袍。

且慢。

让他来捋上一捋。

他家老大为什么跟谢公子吵架搬到了隔壁,而谢公子为什么又睡到了软榻上,最后两人莫名其妙和好了以后,为什么又睡在了一张床上。

还是在客栈房间如此充裕的情况下。

俩兄弟有这么闹别扭的吗?

没有。

这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种可能,金缠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

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88 归期已定

作者有话说:养老生活要结束了 (ˊ?ˋ*)?

忙碌的日子如同窗间过马,年月离他们远去,像是回到了繁镇。

谢陵瑜时而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好在莫城足够喧嚣,他只在夜深人静时慷慨,不知觉得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与青丘玦针锋相对的日子像是酒坛中落下的桃瓣,酒的醇香揉碎了花的芳泽。

余韵荡漾在心尖,不饮自醉。

莫江的渠道往附近的城池延伸而去,不枉费他们日复一日的辛劳,莫湖的堤坝成型,谢陵瑜没有放松警惕,命人再加固一层。

青丘玦的伤早就好透了,淤青和伤痕都已经痊愈,自然回到了莫江与他们一起,大刘可惦记着这位救命恩人,那是当祖宗供着,生怕磕着碰着了。

谢陵瑜几次差点笑出声,看着青丘玦复杂的脸色,他幸灾乐祸极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有人会担心青丘玦肩不能扛呢?

“歇着吧——” 谢陵瑜拖长了声音,坏兮兮的凑到青丘玦耳边低声调侃道:“大闺女。”

青丘玦脸色一黑,伸手拉住他,“是不是大闺女你不知道?”

谢陵瑜无辜的眨眨眼,仗着人多眼杂这人不敢对他怎么样,尽情挑衅,“别闹,忙着呢。”

语气很轻松,一点都不像忙着的样子。

青丘玦无言的看着他,忽而露出个羞涩的表情,有那么点欲拒还迎的意思,谢陵瑜心道不妙,刚想抽手。

就见他一边轻轻推开他的手,一边低柔道:“公子,你别闹。”

为时已晚,谢陵瑜几乎瞬间转身,对上了莫随微妙的视线,他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干巴巴喊了句,“莫大人。”

莫随眼神飘忽,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他受人所托,想来说门亲事,但是方才瞧着二位的举动,莫随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只得委婉道:“近日不少媒人托小人带句话。”

“青公子生的俊朗,性子又好,不少富家小姐…… 欣赏青公子,您看?”

说着他暗暗去瞥谢陵瑜的神色,没瞧出什么变化,难道是他误会了?

不过。

要论相貌与家世,自然是谢公子更胜一筹,但丞相之子可不是她们这些富商能攀上的高枝,青公子虽是随从,但相貌清秀,为人踏实,又跟在谢陵瑜身边,倒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谢陵瑜笑意淡了几分,回头淡淡瞥了一眼青丘玦,果然有些招人玩意儿,哪怕带着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都有人能相中。

这会儿他也不想想自己当初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笑着跟莫随打起了官腔。

“我家小青无心这些,怕会耽误了人家姑娘,治水进展迅速,不久我们便要回京,怕是难成佳话了。”

莫随瞧着他,总觉得谢公子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有点莫名渗人,但想到媒人们的叮嘱,他还是硬着头皮道:“他们说无妨,愿与青公子前往京城。”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莫随不习武,自然什么也听不见,可青丘玦听的一清二楚,伸手拨了拨睫毛,挡住眼中的笑意。

谢陵瑜一个没忍住,用力过猛捏碎了手里的木柄,他勉强撑着没垮下脸,温和道:“青公子,你不妨自己说说,可愿意娶位美娇娘回京啊?”

青丘玦原本挺直的背脊更加板正,他敏锐的感受到危机,表情温和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小人此生只愿追随公子。”

谢陵瑜忽然愣了一下。

哪怕这只是一句推辞的话,谢陵瑜的心还是没出息的一颤。

只愿追随,这四字他年少时便想要对一人说,只可惜那人没来得及听。

天意弄人,他再次听见这句话,竟出自于这人之口,年少时的期盼被人捧着送到自己眼前,谢陵瑜却只能压下翻涌的人思绪,低声喃喃,“我只愿追随……”

多年前的那场秋猎后,谢陵瑜不由自主的去关注青丘玦的一切,几乎能打听到他所有的日常,他是听着青丘玦的名字,从鲜衣怒马少年郎到丞相府大公子的。

又是一年秋猎,野草长得又深又高,他透过树林间隙一眼就瞧见那个骑着骏马的颀长身影,他举手投足都是气定神闲的味道,弓拉满弦,眼神却似鹰隼般凌厉,射中猎物后表情也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也许是被人注视的太久,他回头眼眸轻扫了一下谢陵瑜,又毫不留恋的策马离开。

那个时候谢陵瑜心跳久久难以平复,握紧了拳头,对着他离开的地方喃喃道:“我愿追随他,我只愿追随他。”

谢陵瑜神色混乱了一瞬,眼前似乎闪过少年的自己,他容貌稚嫩,笑的很灿烂,似乎也在替自己高兴,高呼道: 你真的做到了!

是啊,他做到了。

还收获了个意外的惊喜,想必即便是年少轻狂,也不敢想会是这种结果。

“是啊,他只愿追随我,让千金们失望了,改日谢某定奉上厚礼。” 谢陵瑜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对着莫随道。

莫随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点点头,他本就是个传话的,人家没这个打算,难不成他还能按着头让他们结亲吗?

更何况……

莫随走出去老远,还是忍不住悄悄回头瞄了一眼,恰好看见青丘玦用手摩挲了一下谢陵瑜的耳垂,那位温润如玉的谢公子顿时红了脸,却只用拳头不轻不重的锤了他一下。

莫随慌忙转过头装作没看见,愈发庆幸方才自己没有失言,如今一瞧这二位公子的关系,属实难言呐。

莫城稳定下来,谢陵瑜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回到客栈便与青丘玦商议着送信之事。

青丘玦虽然人不在京中,但该知道的一样都没落下,林城遭遇变故,病来如山倒,如今在狱中惶惶度日,他的精明没有匀给儿子半分,林家再无翻身之日。

皇后张氏的后位也难保,国师的几句提点传到民间,百姓将这几次的灾祸归根结底算到了 “龙凤不和” 上,舆论加剧,重戮也顾及着国师的话,最近正筹备着废后。

怪不到腾不出手来管他们,这么看来就这些真够重戮忙一阵了,两人一边说着京城近况,一边写送去京城的信。

信的内容无非就是莫城一切顺利,加上些溜须拍马的屁话,谢陵瑜写的极快,写好便搁置在一边。

倒是写家书时,提笔良久却难以下笔,最后不过寥寥几语。

一切安好,莫念。

青丘玦看着他轻笑,提笔又加上了几字。

归期已定,等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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