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心乱

谢陵瑜有猜测这件事与管辖南凌区域的知府逃不了干系,没想到直接牵扯到南凌城,也就是说南凌城城主是默许甚至包庇的。

“刘县令如何得知?” 他沉吟片刻,问道。

“下官妻女皆被他们掳去,他们让我来到繁镇扰乱视听,想要打消各位公子的怀疑,不曾想公子们个个聪明绝顶,就连下官也…… 心悦诚服。”

“这些天下官派信得过的属下去调查,但那帮人始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所以也没有找到什么有利的线索,下官唯恐再查下去打草惊蛇,这才想要寻求公子们相助。”

刘县令羞愧的低下头,谢陵瑜不觉得这有什么,更何况那帮人以刘县令的妻女相胁迫,本就是不仁不义,他做起事来多少都碍手碍脚,不敢轻举妄动。

“那刘县令可知令夫人被带到了哪里?” 谢陵瑜犹豫着问,“或者大概的方位也行。”

刘县令表情微怔,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这件事,连忙道:“大概是知道的,他们料到我不敢妄动,定会将我的妻儿关押在南凌城内。”

他们并未听闻南凌城有异,想来城内百姓是安全的,只是周遭的小镇、村落也许被殃及到,更何况说不定城内染上瘟疫的百姓,早就被他们转移到偏僻的村落,或是直接灭口,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毫无人性可言的。

眼下在控制住繁镇瘟疫的同时,需要初步掌握有用的证据,而他们当务之急是要先将刘县令的妻女救出,这样那帮人就失去了约束他们的筹码。

谢陵瑜与刘县令你一言我一语,一顿饭吃下来几人心中都有了底,孟毅和孙黔一个听不懂,一个不会说话,而青丘玦是聪明能说但是得装,所以到最后只有谢陵瑜一人没有吃饱。

但得到了这么多消息,也捋顺了思路,谢陵瑜心里十分满足,各自告别后便回到房中,直奔里间翻出那个装着糕点的包裹。

房门被关上,青丘玦慢悠悠的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壶和小汤匙,见他如此倒没有出言不逊,只是指了指身后,“你是想馋死他?”

谢陵瑜背后顿时汗毛倒竖,猛的回头看去,只见小阿宿在襁褓里歪着头看他,不哭不闹,大眼睛直直望着他手中的糕点,嘟了嘟嘴可怜巴巴的,“唔……”

“完了,小阿宿一定饿坏了。” 谢陵瑜这才想起来今天捡了个孩子回来,赶紧拍拍手上的糕点屑,把孩子抱起来,又看了看糕点,犹豫道:“他应该不能吃这些,府中可有……”

青丘玦坐在谢陵瑜身边,拿过茶盏将壶中的羊奶倒进去,用汤匙搅了搅。

谢陵瑜愣了一下,他就说这人刚刚回来怎么突然拐了个弯,原本以为他要散步便也没管,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细心。

倒是自己,什么都忘了。

谢陵瑜有些愧疚的捏捏孩子的小手,轻声道歉:“对不起……”

小阿宿自然是听不懂的,歪歪头用小肉手握住谢陵瑜修长的手指,“唔啊……”

“他原谅你了。” 青丘玦拿好汤匙,漫不经心的道:“抱好了,别待会呛着。”

谢陵瑜忙把孩子抱好,小阿宿像是饿急了,小嘴几次咬住汤匙不放,青丘玦挑眉,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他这才松开,眼睛巴巴的瞧着青丘玦。

两人一抱一喂,画面说不上来的和谐。

小阿宿吃饱了便打了个奶嗝,迷迷瞪瞪的 “咿咿呀呀” 了一会儿,眼皮子就渐渐耷拉下去,打了好几个哈欠。

谢陵瑜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到里间的床上,青丘玦将壶和汤匙交给外头的小厮,转身便瞧见谢陵瑜坐在桌边看他。

“有事?” 青丘玦反手关上门,坐到他对面。

谢陵瑜见他一副无辜的样子,没好气的反问,“你难道没事与我说吗?”

大家都是盟友了,分享分享线索怎么了?

望着谢陵瑜充满求知欲的眸子,青丘玦顿了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道:“想知道什么?”

谢陵瑜从摸了摸鼻子,犹豫道:“…… 都想知道。”

“嗤。” 青丘玦气笑了,没在跟他打太极,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扔过去,“林城已到南凌境内,源头已经有头绪了,证据仍在收集中,那现在可以给重戮写信了,算算日子也差不了多少。”

谢陵瑜一边听一边看着字条上内容,心中不免震动,上面写的很清楚,从京中来人到南凌知府,再到刘县令可信与否,以及他的妻女身在何处,一览无余。

短短的时间内能搜集到这么多消息,这当真是他比不了的,“戮” 比他想象的可怕的多,谢陵瑜无奈的想,幸亏他们不是敌人。

他心情复杂的放下纸条,谢陵瑜猜测 “青寨” 是组织明面上的首领,他也许是直属于青丘玦的心腹。

既然如此。

那 “戮” 和“闻”的关系如此暧昧,会不会青丘玦其实是 “闻” 的掌舵人?

不,不对。

“闻” 成立的时间对不上。

“想什么呢,捋明白了吗?” 青丘玦见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出神,心中多少猜到他在想什么,向来临危不乱的青丘公子心中烦躁了一瞬,略微有点心虚的打断他,“给重戮写信罢。”

谢陵瑜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有些懊恼,摇了摇头去一旁拿笔墨纸砚,对着信纸沉思片刻才缓缓提笔。

毛笔润墨在纸上似游龙般流畅,谢陵瑜的字自成一派,大气肆意却又在收尾时带上点圆滑,与他本人的脾性一样。

青丘玦凤眸轻敛,淡淡的端详他极为认真的侧脸,待他写完,满意对纸张吹吹掸掸,这才状似不经意的垂下眼帘。

谢陵瑜将纸张递给他,“这样可还行?”

青丘玦伸手接过,打眼一扫。

很好,前两段在夸陛下慧眼识珠,给他了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中间三段将南凌知府与城主狼狈为奸写的绘声绘色,最后表忠心,表示自己有信心将此次的任务完成。

青丘玦的目光在那句 “陛下信臣,臣便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顿了许久,嘴角不自觉抿出个不悦的弧度。

谢陵瑜悄摸着观察他,见他目光定格在那句马屁上,以为他在为自己谄媚昏君的样子而不爽,赶紧出言解释:“这…… 这不是,我这是迷惑他。”

“迷惑他?”

青丘玦垂眸,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的重复了一遍。

谢陵瑜莫名觉得背脊一凉,正襟危坐道:“我这是塑造一种愚忠正义的形象,绝对没有半分真心。”

青丘玦没吭声,将信纸还给他,中肯的评价,“不错,进退有度。”

意思是可以了,谢陵瑜将信纸封入信封中,他打开门将信交给小厮,嘱咐他交给侍卫送去京城,回身进门将门栓架上。

谢陵瑜回头,看见青丘玦立于案前,提着笔随意的在纸上勾勒几下,婴儿的五官渐渐鲜活起来,谢陵瑜没有打扰他,而是静静在一旁看着。

只是越看,越觉得这五官眼熟的紧,他凝眉思索片刻,只觉得答案近在眼前,却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感觉。

蓦然。

一张含笑温和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那人带他走过山水,闲谈天下……

他终于想起来小阿宿像谁了,稚嫩的眉眼尚未长开,却像极了那位谦逊有礼的太子殿下。

青丘玦放下笔,毛笔末端轻触木桌,谢陵瑜仍然楞楞的看着那幅婴儿像,半晌才艰涩道:“加上日子吧,以后便是阿宿的生辰了。”

青丘玦听出不对,转头去看,对上了一双闪躲泛红的眸子,他顿了顿,“你也觉得像?”

谢陵瑜别开眼,半晌才摇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

理智在说,他是阿宿,不是太子重明,是他们从林间救下不谙世事的小婴儿,而不是某个人的影子。

但是人都会有私心,谢陵瑜忍不住把对太子的感情倾注到小阿宿身上,忍不住心存幻想。

阿宿阿宿…… 是宿命的宿。

他侧身去看屏风后熟睡的小阿宿,手指摩挲着怀中刻着 “玦” 字的玉佩,恍惚的想。

待尘埃落定,故人是否会静立槐树边,是否会策马朗笑来,谁也不知。

身边似乎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怀中露出一角的折扇被人抽走,谢陵瑜下意识看去,吃痛的闷哼一声,“唔……”

“你打我作甚?” 谢陵瑜皱起眉,不悦的想要夺回折扇,却被他侧身躲了过去。

“说了带两把分我一把,这个归我了。” 青丘玦身子往后仰,打了个哈欠往里头走。

谢陵瑜顿时什么伤感的心思都没了,抬脚欲踹,青丘玦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似的回头凑近他,“别想偷袭我,你功夫还不到家。”

这话说的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谢陵瑜心中一惊,这人却像是随口一说,转头便开始宽腰解带,“明日摇篮便到,今日先挤挤。”

谢陵瑜见小阿宿睡得正香,便没有吭声,褪下外衣小心翼翼的进到床里边,将小阿宿护到怀中,免得某个睡姿霸道的压着他。

小阿宿咂咂嘴,埋进了谢陵瑜怀中。

烛火被掌风熄灭,室内陷入了昏暗,身边传来两道匀称的呼吸,青丘玦却难以入睡。

方才瞧见谢陵瑜露出哀伤的神情,他心中骤然涌上一股奇怪的烦躁,鬼使神差的便夺了折扇,妄图扰乱其思绪。

没什么缘由,不过是心念一动便去做了。

许是念着往日情分,许是觉得他是个可结交之人,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根本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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