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鹿大夫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在开口,似乎连风都绕道而行,避之不及,独留一室静谧,后头的侍卫个个面色如土,他们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把呼吸放的很轻,生怕被人注意到。

刘县令盯着眼前的白袍,按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底一片晦涩。

谢陵瑜也不着急,垂眸好整以暇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刘县令,他瘦骨嶙峋的背佝偻着,整个人显得很颓废,他嘴唇发白,嗫嚅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

孙黔抬眼扫视外头的侍卫,上前一步,侍卫们纷纷向后退去,佩剑相碰发出声响,显得有些慌乱,他们眼巴巴的瞧着刘县令的背影,但此刻刘县令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不说给他们指示了,就是回头都做不到。

刘县令只觉得头顶有千金重,压的他抬不起头,他呼吸粗重,像是缺水的鱼。

孙黔向来是不会废话的,将他们逼退至门外便将门甩上了,发出 “哐当” 一声。

这关门声惊得刘县令浑身一抖,如梦初醒似的捏紧了拳头,谢陵瑜笑了笑,蹲下身子与他持平,显得从容不迫。

半晌,刘县令叹息一声,泄气似的松了力道,任由僵硬的肢体瘫软下去,声音沙哑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他自嘲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眼中是几乎绝望的神色,谢陵瑜收起笑容,默不作声的递过去一张手帕。

刘县令没接,突然狠狠的给他磕了个响头,“砰” 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愣在那里,刘县令没抬头,保持着那个叩首的姿势,眼泪混着鼻涕和血蜿蜒到地上。

“我刘道清窝囊一辈子,如今也死有余辜,但是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妻女,我……” 刘县令哽咽着,瘦骨如柴的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声音听的人心里发酸,“我家小女儿才两岁,去年刚刚学会走路,我,我夫人身体不好,生了孩子后身子骨更弱了,不知道还能熬几年…… 我该死,都是我的错!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妻儿,他们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救救她们……”

刘县令整个人伏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又哭又笑,脊柱的骨头隆起,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跪着时瞧着触目惊心。

初见时这人瘦脱了形,让人瞧着有些刻薄相,可如今一言却道尽了生离之苦,想来也是日日夜夜思念妻女,忧心操劳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谢陵瑜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伸手抓住刘县令揪住头发的手,刘县令惶恐的看向他,像是生怕他说出要伤害自己妻儿的话。

孟毅看不过去,别扭的掏出手帕直接糊在刘县令脸上,给他勉强擦了擦,“我们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啊,你说说你折腾自己干嘛呢?”

刘县令僵住,眼中闪过茫然,似乎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反应,整个人僵在那里仍由孟毅动作,谢陵瑜还是皱着眉,对刘道清绑孟毅的行为耿耿于怀,但还是把他拉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这才开口问,“说说吧,为什么绑孟毅?”

刘道清促局的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心下愧疚又懊悔,呐呐道:“今日你们像是察觉到镇中古怪,我怕你们将此事告到京城……”

知府大人一但被降罪,他的妻女必然会陷入危险之中,无奈只好出此下策。

谢陵瑜知道他的心思,今日有惊无险的救下孟毅,刘县令也坦言自己妻女受知府胁迫,真说起来反倒是件好事。

这样一来 “内忧” 便解决了,若他们一致对“外”,也就是知府大人,便能省去不少麻烦。

“若刘县令愿意相信我们……” 谢陵瑜略微放低了声音,“我们会护你妻女平安,也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刘道清沉默了许久,干瘦的手指拢了拢杂乱的头发,郑重的点头,“公子,我信你们。”

谢陵瑜这才松了口气,笑弯了眉眼,手中的折扇挥舞两下,敲在孟毅胳膊上,“那就多谢了…… 孟毅,送送刘县令。”

孟毅在人前还是很给他面子的,伸手要扶,但刘县令哪敢让他扶,赶紧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整理整理仪容拱手道:“下官自己来便可,今夜叨扰各位公子了。”

见他推辞,谢陵瑜也不勉强,按住孟毅要上前的动作,也朝刘县令一拱手:“慢走。”

外头的侍卫不敢走,也不敢听,只好站在院子前约摸十米的地方待命,战战兢兢的等着刘县令,没想到刘县令并没有发难,而是面色如常的带他们回去。

如今时候不早,约摸已经子时了,孟毅一向困得早,今天这是被吓的清醒,危机一过去眼神就开始迷离了,又有点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这会儿拉着谢陵瑜的袖子不肯撒手,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谢陵瑜心一软,刚要张口应声,就听见侧方传来一声轻笑,孟毅收了可怜巴巴的表情,警惕的看过去。

青丘玦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嘲笑,伸手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道:“多大的人了倒是胆子挺小,害怕倒是找个会武的陪啊……”

他说着顿了顿,笑的有些恶劣,“你们俩一起若是出了事,是指望我和孙小将军再来一趟吗?”

谢陵瑜反驳的话被憋了回去,在别人眼里他确实不习武,果不其然孟毅也犹豫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松开谢陵瑜,找青丘玦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危险,只是没想到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孙黔。

他干笑两声,如今有求于人,只好放低姿态,好声好气的问,“孙兄,你看能不能跟我将就一下?”

孙黔沉默了一瞬,面无表情的看向一脸无辜表情的青丘玦,垂眸忍气吞声的应了一声。

谢陵瑜似乎从他坚强的外表中看出了一丝憋屈,又想到之前孟毅的话,忍着笑同他们告别,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青丘玦褪下外袍,将其搭在屏风上,谢陵瑜眼尖的瞧见他脖子上被磨出了红痕,手腕上也有,想来是粗布衣裳穿着不太舒服。

青丘玦没在意他的目光,兀自揉着手腕上床,谢陵瑜爬到里边时注意到这个动作,想到他已经揉了一路的手腕,莫不是方才打斗伤着了?

“方才伤到手腕了?” 谢陵瑜凑过来自然的抓住他的手,拿到眼前瞧了瞧。

不得不说青丘玦的手生得极好,白皙修长,虎口那里还长了一颗极小的红痣,犹如点睛之笔般亮眼,谢陵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青丘玦肌肉有瞬间的紧绷,但很快松懈下来,任由他捧着自己的手打量,等他看够了才抽回手,轻描淡写道:“没事,扭到了而已。”

谢陵瑜也没有深究,被窝里很暖和,方才这一出闹得他头疼,这会儿已经有了困意,他躺下陷入温软的床榻中,舒服的喟叹一声,含糊道:“早些睡……”

烛火被人用掌风挥灭,屋内陷入了寂静,意识随着夜色混沌,将于天明时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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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谢陵瑜是被热醒的,他含糊的哼唧两声,下意识蹬了蹬热源,触感硬邦邦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他温热的呼吸还扑在上面,怪不得会那么热,这下惊的谢陵瑜赶紧往后退了退,视野渐渐变得宽阔起来。

胸膛覆着一层精瘦有力的肌理,褶皱的里衣微微敞开,隐隐可见一点艳色,谢陵瑜的脸发烫,一路烧到了耳朵,不自在的蜷缩了一下身体,往后面挪去。

这一来二去的终于把人吵醒了,青丘玦嘴里发出一声不耐的音节,闭着的凤眸睁开了个烦躁的样子,伸手按住动来动去的人,暗哑的声音含糊道:“你别动。”

谢陵瑜不敢再动,想到之前这人被吵醒了也是一副烦躁至极的样子,猜测他不喜睡觉时被打扰,便顺从的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

两人都安静下来,谢陵瑜悄悄看了一会儿青丘玦睡着的样子,细长的睫毛垂下,瞧着乖巧无害,与平日里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没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慈爱,而这样的平静也并没有维持多久,突然小厮敲了敲门,闷闷的声音透过木板传过来。

“公子,鹿大夫求见。”

谢陵瑜神色一僵,瞥见青丘玦缓缓睁开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赶紧应了一声,小厮听到回应便离开了,青丘玦已经醒了过来,就是脸色极其难看。

谢陵瑜轻手轻脚的下床,默默将衣裳递给他,青丘玦冷着脸穿上了,心里给鹿回记上一笔。

“衣服是不是不合身?” 谢陵瑜犹豫着问。

青丘玦的怒火中断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指尖抚过领口,脖子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他顿了顿,“无妨。”

谢陵瑜没说话,目光掠过青丘玦微红的喉结,皱眉记下了这件事,准备回头让刘县令找几身尺寸合适的衣裳来。

两人一同出门,守在院前的小厮说孙黔去后院练剑了,孟毅昨夜没休息好,此刻还未起,谢陵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眸寻找那位鹿大夫。

他目光一顿,不远处的石桌上坐着一个人,瞧着倒是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生的秀气俊朗,周身萦绕着一股出尘的气质,这莫非便是昨日青丘玦说的,来请他们的那位?

谢陵瑜侧目询问似的看了一眼身侧小厮打扮的人,青丘玦跟在落后他一步的位置,见他看过来便轻轻点头,低声道:“是他。”

谢陵瑜放下心来,轻声应了声,“好。”

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露出个温和的笑,起身拱手行礼,“公子。”

谢陵瑜也回了个礼,两人客套的寒暄两句,便在石凳上坐下了,鹿回眼神戏谑的看向站在谢陵瑜后侧的青丘玦,谢陵瑜仿佛能感受到身后的杀气。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青丘玦含着不爽的眼神,谢陵瑜见四下无人,便拉着他坐在自己身侧,低声道:“好了,别置气了。”

正事要紧,还是先哄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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