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消息

眼下算算日子,押送粮食的那批人约摸还有两三天才能到,不过好在他们粮食充裕,并不用盼着他们来。

如今繁镇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静,彼此心中也许都有数,但湖面不惊,便不成风雨。

他们琢磨明白镇中古怪,便没再有多余的动作,如今写信送去京城,来回最快也得要两天时间,更何况如今摸不明白重戮的意思,而现下他们人在镇上,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倒不是怕那位隐瞒真相的知府,只是如今好不容易安抚好百姓,若是再生事端,便愈发不好控制。

窗外悄无声息的探出一只黝黑的小脑袋,脑袋上还顶着个方块,谢陵瑜目光一顿,瞳孔骤缩。

小黑慢慢爬到窗户框上,豆豆眼中闪过犹豫,青丘玦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挥,小黑这才慢吞吞的顺着墙面游到他的手腕上打了个结,将自己的脑袋递过去。

谢陵瑜这才看见那方块是何物,通体漆黑,是个轻便的小木盒,青丘玦手指一动,将木盒打开,拿出里头折叠好的信纸看起来。

另一只手还悠闲的点点小黑的脑袋,带着点夸奖的意思,小黑蛇吐着蛇信子,亲昵的蹭蹭他,回头瞧了瞧谢陵瑜,“嗖” 的一声窜回青丘玦袖子里。

谢陵瑜:“……”

小玩意儿还挺记仇。

纸张不大,不过几息之间便能阅完,谢陵瑜见青丘玦玩味的笑容,掏出折扇敲了敲手,“有好事?”

青丘玦没有回答,反问,“还记得这次送粮的是谁?”

谢陵瑜沉思片刻,诚恳问:“你又想干什么。”

青丘玦笑容恶劣,瞧着就没安好心,“城郊林家……”

谢陵瑜为人正直,猜不透此等坏心眼子,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林家父子要倒霉了,毕竟连孙小将军都难逃一劫,更何况他的手下败将呢?

青丘玦将信纸随意揉进手心,漏光处写着一行秀气的小字: 狐面已扮作张副将进出张府。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思前顾后可是大忌,青丘玦笑意不达眼底,修长的手一点点缩紧,将纸张揉碎,似乎那纸张是重戮的本体。

既然如此,那便给你指条明路——自断后路。

屋子里十分寂静,显得外头鸟鸣清脆,谢陵瑜瞧着树中落窝的鸟儿,突然思及一件事,“刘县令的妻儿似乎并不在镇中。”

刘府不大,瞧着就是简单的一家府邸,若是刘县令妻儿在此,出入多多少少都会碰见。

如今这情况看来,要么刘县令是受人要挟,要么就是共犯,谢陵瑜想起他干瘦的样子,皱眉。

青丘玦抬眼看他,瞧见他眉间愁绪,长叹一声:“谢大公子,你若今日就开始犯愁,在下就真的担心你时日无多了。”

谢陵瑜被说的干咳一声,他这心里头一有事就忍不住皱眉的毛病,确实得改改了,不过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倒还是有的。

瞧着青丘玦丝毫不慌的样子,心里头大抵有了数,“戮” 的人估计已经到了,很可能已经成功打入内部,所以他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自然是不慌不忙。

谢陵瑜抬眼看着天色,快正午了。

他偏过头询问道:“你饿吗?”

青丘玦懒懒的看着他,摇头,“无所谓。”

谢陵瑜知道他这是懂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用折扇轻点他一下,“那便走吧,去瞧瞧镇中百姓。”

说的是去瞧,但实际上其实是去帮忙的,努力挣点好感,镇上百姓不少,他们挨家挨户今日是肯定来不及的,只能由东到西这样来。

青丘玦小厮打扮,瞧着做事挺麻利,但谢陵瑜算是看透他了,累活能干,脏活一点不碰,给人做饭择菜行,挑粪不干,抹桌子擦板凳行,生火不干。

这人还是那种不着痕迹的把脏活推给他,但看起来好像还是谢陵瑜占了便宜似的,这头谢陵瑜帮夫妻俩在菜地里翻土,那边青丘玦还好似怪心疼的抓住他的手瞧他掌心的红肿,皱着眉轻轻帮他吹了吹。

谢陵瑜鸡皮疙瘩起来的同时直觉不好,刚要说 “我没事”,就见青丘玦夺过了他的锄头,指了指那边装满屎尿的两个小桶道:“公子去挑桶吧,这种重活我来就好。”

谢陵瑜抓着把子没松手,他感受到了青丘玦想要抢锄头的力量。

虽然,挑桶是比翻土来的轻松些。

但是,我怎么总觉得是你嫌它脏呢?

谢陵瑜无言的看着他,又见他那副虚伪的嘴脸,半晌恨恨的把锄头扔给他,烦躁的皱眉,“给你给你给你!”

青丘玦低眉顺眼的接过锄头,谢陵瑜还听见那小夫妻说他 “不识好歹”、“瞧人好欺负” 云云,他气的深吸一口气,还被浓郁的粪味呛了个正着,咳了个脸红脖子粗。

正在锄地的青丘玦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

不过倒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这么好说话,更多的人防备心太强,见到他们就用扫帚撵,他们整得还挺狼狈,谢陵瑜好说歹说半天,还是被拒之门外。

有些人家撵了半天见赶不走,犹豫着也就放进来了,想着左右是来帮忙的,他们也吃不了亏。

谢陵瑜用手腕擦着汗,算了算今日进了十几户人家,他们最后走的时候,看见那些被关照过的人悄悄坐在门口送他。

有些还不太自在,看一眼就走,像那户小夫妻热情点的,还能塞两个鸡蛋送个笑脸,谢陵瑜也回个笑,但没收人东西。

“这公子倒是没架子,还能帮咱们干活呢。”

那小夫妻中的娘子用胳膊肘戳戳相公,悄声道。

她相公揽住她,附和的叹息一声:“这个瞧着是没什么坏心眼儿,咱们回头跟咱娘说说,别为难人家了。”

娘子点头:“那确实。”

谢陵瑜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夸了,揉着微微酸痛的腰,皱着脸回到房里,这会儿都快傍晚了,他是又累又饿又不想动,叹息一声将脸贴在木桌上。

他人没动,眼睛跟着步伐矫健的青丘玦移动,又感受了一下身上的酸痛,忍不住问,“你不累吗?”

青丘玦可能是良心发现了,居然亲手给他倒了杯茶,还算温和请示他,“辛苦了,饿了吗?”

谢陵瑜先是受宠若惊的接过茶盏,又突然想起今天不太愉快的经历,警惕的盯着他,青丘玦任由他打量,露出个诚恳的表情。

谢陵瑜稍稍放下心,看着他就想到了在紫州吃的那碗面,满满一大碗,香气扑鼻。

他不太矜持的咽了口口水,犹豫道:“想吃面,之前的那种就好。”

青丘玦点头,没说多余的废话,起身便去了厨房,谢陵瑜盯着他离开的地方出神,直到一碗热腾腾的面被放到眼前,他被热气扑了一脸,这才回过神来。

对面青丘玦递给他一双筷子,自己自顾自吃了起来,谢陵瑜看了一会,这才慢吞吞用筷子搅了搅,发散一下热气,嘴角也不知道是被蒸到了还是怎么着,控制不住的上扬。

吃到一半,门突然被推开了,孟毅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寻着香味过来的,见他们吃的香,怒了,“好啊,我说什么玩意这么香,感情是你俩吃独食呢?”

孙黔自他身后走出来,盯着青丘玦没说话,但谢陵瑜总觉得看见了他眼里的控诉,好像在问 “你坑我就算了,居然不带我吃饭?”

谢陵瑜刚笑了一下,就见孟毅饿狼扑食般凑了过来,他神色一凛,下意识把碗护住,将剩下的面条卷吧卷吧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差点把自己噎死。

孟毅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兄弟情义在这一刻似乎被一刀两断了,他气愤的的卡住谢陵瑜的脖子怒吼,“好家伙我缺你这一口吃的吗,太过分了你!”

谢陵瑜虽然被嘞的够呛,但还是忍不住回嘴,嘴里包着面,含糊不清道:“不缺你别过来啊!”

眼见着谢陵瑜要翻白眼了,青丘玦这才大发慈悲的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孙黔默不作声的架走了还在叫嚣的孟毅。

“你撒开我,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给你做饭,别闹了……”

两人的声音远去,谢陵瑜乐了半天才发现自己靠着青丘玦,顿觉晦气的弹开,礼貌的道谢,“有劳了。”

青丘玦嗤笑,这会儿又不讲良心了,诠释了男人的喜怒无常,他指了指桌上的碗筷,“吃饱了吧,给你消食,不用客气。”

说完他也不等谢陵瑜变脸,径自出门散步去了,谢陵瑜看着他离开的地方,此刻觉得无比清醒,面无表情 “霹雳乓啷” 的把碗筷收拾好,便端着去厨房了。

路过柴房,谢陵瑜听见一声有节奏的鸟鸣,不动声色的垂眸,脚步一转,柴房中也是有水的。

柴房的门开着,里头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在劈柴,见他来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谢陵瑜笑了笑,舀了瓢水洗碗。

那人将门关上,四周看了看,便凑过来低声道:“公子。”

“怎么样?” 谢陵瑜侧头问。

“我们已入京郊,不敢贸然入城。” 那人道。

京城不安全,他们没有 “戮” 那样的资本,能悄无声息的吞下缘熙楼,京郊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谢陵瑜点头,“避开林家,注意京中的风吹草动,刘县令妻儿可有消息?”

那人叹息一声道:“在卢知府手上,目前没有危险。”

谢陵瑜松了口气,将手上的水弹了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玄一,辛苦了。”

玄一抿唇一笑,低声道:“贺公子行李都收拾好了,等公子回京便可启程。”

谢陵瑜轻笑,表情却谈不上轻松,缓缓道:“那行李可要落灰了。”

原本他也没料到这繁镇之事竟有这么多的猫腻,现在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的事件牵扯其中,这镇中瘟疫是从何而来,是人为还是巧合,他们仍然没有头绪。

但如今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还有林城这个麻烦要来,距离回京之日,竟真的无法预料了,谢陵瑜拍拍玄一的肩膀,叹息一声。

“看着点贺蔚那小子,别让他偷偷溜过来。”

这趟的浑水之下是不易察觉的沼泽,一不留神便会被吸入其中,难以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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