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可告人

池杏猜测到,黑明堑八成是在自己的出租房里蹲着。

他的猜测也没有错。

当他风风火火赶回出租房的时候,就看到一只大黑猫蹲在地上,背影写满煞气。

在池杏踏入房门的那一刻,大黑猫背上的毛发炸起,尾巴都竖成旗杆了。但见这猫猛一回头,兽瞳尖芒似也,被他随便一盯,就有背脊发凉之感。

池杏本能地防备起来,背脊的肌肉绷得像拉了皮筋一样紧,语气倒是保持一贯平和:“怎么了?”

黑尾大猫没有回答,沉默中猛地扑向池杏。

池杏不想躲,也躲不过,就被大猫压在门板上。大猫的两条后腿直立,站起来也有一人高,两只前爪按住池杏的肩膀,将池杏死死压在门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大猫毛乎乎的肉脸蛋蹭自己。

“怎么了?”池杏一边躲一边躲不了。

黑明堑用鼻子“检验”一番,才算是勉强压下心中的妒火:池杏身上没有别的雄兽留下的气味。

池杏见黑明堑那条竖得跟黑毛掸子似的尾巴开始悠闲地摇摆起来,察觉到黑猫身上的煞气消退不少。

池杏摸不着头脑,并不知道是黑明堑吃了醋。他只当黑明堑一只猫待在这儿太无聊,等久了寂寞,所以不开心。现在“主人”回来了,猫蹭蹭扑扑,心情就由阴转晴。

池杏呼噜一下大猫的毛脖子,说:“怎么了,宝贝?”

听到漂亮宝贝喊自己宝贝,黑明堑心下愉快不少,但心中的疑惑并没消退:“我刚刚看了一下,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了?”

听到黑明堑这么问,池杏也少不得叹一口气,说:“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再慢慢跟你说。”

黑明堑跳回客厅中央,蹲在地上,犹如一只PLUS的家猫。

池杏在黑明堑面前坐下,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沉吟半晌道:“你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黑明堑说,“要么就是我记忆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我无端少活了五年。怎么看都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池杏摸着下巴,说:“少活了五年?”

这个说法很有趣,某种程度上而言,黑明堑真的“少活了五年”,因为那五年给白明堑活了。若说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黑明堑可不仅仅是少活了五年……

池杏道:“你有记忆以来,活了多少年?”

黑明堑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猫爪子不知在嘀咕什么。池杏见状,问:“亲,你该不会是在数手指头吧?”

黑明堑回答:“也用不着数。我的记忆里,恐怕还活不够一年……但奇怪的是,在我心里深处好像又觉得不是这样。我还该记得点什么的,只是全忘了……”

池杏见黑明堑语气淡淡的,说:“你倒是不急。”

黑明堑不以为意:“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没忘就好。”说着,黑明堑又问:“我到底是怎么‘离开’的,你知道吗?”

池杏便说:“你记不记得巫师上门抓你的事情?”

黑明堑点头:“这个我记得,不是都被我打回去了吗?”

池杏又问:“那白檀上门的事呢?”

“什么摆摊上门?摆摊的干嘛上我们的门?我们这儿又不是街市。”

“……”看来是从这儿开始忘了。

池杏便跟黑明堑简单地解释:“不是‘摆摊’,是白檀。白檀是一个很厉害的巫师,他带着几个巫师上门闹事,把你给抓走了,要帮你净化。应该是净化之术把你的部分记忆洗掉了。”

黑明堑问:“把我给抓了?那些垃圾人类能抓我?”

池杏噎了一下,说:“呃……这个白檀倒也不算垃圾。他是巫师协会的大巫。”

黑明堑不以为然:“那些巫师是垃圾,他是管巫师的,就算不是垃圾,也顶多是个垃圾桶,怎么能把我抓了?”

池杏思忖一番,说:“他确实有几把刷子,你不要轻敌。”说着,池杏又自我检讨:“也有我的原因……”

“你的原因?”黑明堑问。

想起当初黑明堑被暴击的那一幕,池杏揪心的痛,十分懊恼:“是我拖了你的后腿。如果你不是要保护我,必然不会被抓。”

黑明堑倒是脸上疑惑尽消,一脸释然地说:“原来是为了保护你呀。”

池杏却没法释怀:“到底是我无能,我牵累了你。”

“不,明明是我无能。”黑明堑道,“是我没保护好我的雌兽。”

池杏听到黑明堑这话,心里伤心之中又有一丝感动,脸上便浮出一丝苦笑。

黑明堑见他难过,便抱着他,在他脸上啵了一口,只说:“是谁惹漂亮宝贝不高兴了?”

池杏却道:“没有不高兴,能再见到你,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不高兴!”池杏露出喜颜。

黑明堑又问:“所以你这五年一直在找我?”

“是啊。”池杏点头,“我也有锻炼武力,强身健体,免得再出现拖累你的事情。”

黑明堑大为感动,越发觉得邻居大妈说的是假的,怎么听风就是雨?他们家漂亮宝贝对自己死心塌地,怎么会交新男朋友呢?

黑明堑又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池杏便说:“对了,你好像从来没问过你被黑巫术污染之前是的身份是什么?”

“是啊。”黑明堑道,“这重要吗?”

黑明堑的性子跳脱,池杏一直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想,独立意识的本源问题就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但这一点探索精神在黑明堑身上完全是看不见的。

黑明堑从不在乎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也从不考虑以后要倒哪里去。他就像是一片无根浮萍,只是飘荡着也能心安。

池杏禁不住说:“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是啊。”黑明堑说,“我不是说了,名字一点儿都不重要吗?”

五年前,黑明堑就说过“名字不就是一个称呼么?就像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雌兽、我的漂亮宝贝,这就够了。”

因为在暗巫之家里,暗巫曾叫过池杏几次名字,黑明堑才知道池杏叫什么。

池杏蹙眉,认真地对黑明堑说:“听说,你叫明堑。”

在这一刻,黑明堑的眼神闪过一丝呆滞。

半秒之后,黑明堑说:“真的吗?我不信。”

池杏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不信。”黑明堑答。

池杏震惊了:“你居然不信我说的话?”

黑明堑皱眉:“确实,我应该是相信漂亮宝贝的,但不知为什么,你说的这个事情,我没有办法接受。”

池杏脸露纠结之色,心中更是又惊又疑。

见池杏不快,黑明堑强行压下心里那点怪异的情绪,说:“好的,我信,我信,漂亮宝贝说什么我都信。我的名字就叫……叫那什么来着……?”

池杏缓缓道:“明堑。”

“啊,明……明什么来着?”

“明堑。”

“啊……什么欠……?”

“……”

池杏用了十分钟,都没法让黑明堑记住“明堑”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有超自然能力的存在,池杏都快要以为黑明堑其实是个智障了。

黑明堑跟着池杏念那个名字,越发头昏脑胀。

每当他试图听池杏说关于自己身份的话题时,都好像有浪潮在耳边响起,呼啸着淹没掉池杏那薄弱的声音。

他很愿意听漂亮宝贝说话,可是耳朵却好像有自主意识一样关上,完全不能够正常地接收信息。更别提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示自己:他说的都是假的……他说的都是假的……

不能够啊。

漂亮宝贝怎么会说假的呢?

黑明堑有意识地抗拒心理这个声音,也抗拒那些海浪一样的杂音。

他试图听清楚漂亮宝贝说的话,可是他越是认真听,身体就越是排斥,甚至头脑都开始发胀,像是被一个塑料袋套出了脑袋似的,沉闷、窒息,听不清……

他眼前越来越模糊……

昏睡了过去。

“明堑!”池杏吃了一惊,扶住了倒在地上的大猫,“明堑,你怎么了?”

“能坚持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黑檀的声音悠悠响起,“我能说,我很佩服么?真不愧是未被驯化的人格。”

池杏扭头,看到以暗巫形象出现的黑檀。他身上穿着一件绣金丝的黑袍,脸颊苍白,透露着黑巫师特有的病态。

想到那个邪教,池杏对黑檀多了几分戒备:“你怎么在这里?”

“取我的东西。”黑檀抬起手,池杏身上便飞出一件黑袍,咻的一声收入了黑檀的袖中。

那件黑袍,就是池杏从阿涵身上扒拉下来的法器。

“这是你的遗物。”池杏说,“你收回去也是正常的。”

黑檀说:“不过我用旧了的东西。我本是不太在意的。但我用过的东西,宁愿扔了也不给人拿去白用。”

池杏想起自己身上那截七七妖骨:“那妖骨呢?”

“送你的,礼物。”黑檀说。

池杏原本想问黑檀和邪教的关系,但现在他更在意昏倒在地的明堑。池杏急问:“明堑怎么样了?”

“昏过去了而已。”黑檀说,“不过等他醒来了,估计又会忘掉这一段。”

“忘掉什么?”

“关于明堑的事情。”黑檀顿了顿,“到现在你还没看出来吗?”

池杏怔了一下,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是心理咒术。”

黑檀说:“不错,是心理咒术。”

池杏抚摸黑猫柔软的皮毛:“是谁的心理咒术这么强大?”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黑檀说。

池杏能想到的,是白檀。

上一回,白檀找上门来的时候,黑明堑突然来了一句“我记起你了”,然后就对白檀发起进攻。想必黑明堑见过白檀,但不知怎么的就忘了。

“为什么……”池杏不解。

黑檀说:“这个你得问施咒者。”

池杏抬头问黑檀:“这个咒语可以解吗?”

“当然,天下没有不能解的咒语。”黑檀回答他。

池杏顿了顿,说:“你会解吗?”

黑檀笑了:“你都不信我,我怎么能帮你呢?”

池杏噎住了。

邪教的事情确实大大增加了池杏对黑檀的疑心。但想来,池杏和黑檀相识以来,黑檀从没伤害过池杏,反而帮过他。池杏也不想因为疑心而误会他人。他便问:“有一个专门供奉黑檀死灵的邪教,你知道吗?”

“知道。”黑檀说,“多亏他们,我的灵魂才能保存那么久不灭不死。”

黑檀坦然得很,倒让池杏愣了一瞬。池杏又说:“你知道你现在附身的暗巫,是邪教教主吗?”

“知道。”黑檀说,“从我苏醒的那一刻,就大概知道了。”

黑檀说:“我确实是在七七妖骨床上醒来的,在那之前,我只是一缕幽魂,并没有意识。清醒之后,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死后,我的信徒取走了我的遗物,保存起来,并用祭祀邪灵的仪式供养我的死灵,希望有一天能把我复活。”黑檀说,“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

黑檀说得云淡风轻。

池杏问:“你的意思是,你不知情?”

“我不知情,”黑檀说,“不过现在知道了。不得不说,我不太理解他们的行为。我和他们实在不熟,他们这样的盛情使我感到很尴尬。而且,他们也不问问我是否想要复活,直接就搞仪式把我弄起来……还有这个肉身……”黑檀摊开手,对暗巫的身体指指点点,“实在也没什么水准。”

“这个肉身……?”池杏瞪大眼睛,“难道暗巫是自愿献祭,把肉身献给你?”

“与其说是‘献给我’,不如说是‘塞给我’。”黑檀对自己的信徒好像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还相当嫌弃。

也就是说,黑檀的信徒代代相传,搞了这个献祭仪式,滋养了黑檀的亡灵将近千年。每一代的教主都要签订一个契约,契约规定“当黑檀亡灵复苏的时候,教主将自愿献出肉身,成为黑檀灵魂的容器”。这个契约被视为作为教主的“福利”,很多人争着当教主,就是畅想有一天能被黑檀进入、占有。

黑檀:……无人考虑过我的感受。都不是我的真粉。

黑檀的亡灵苏醒后,他一点点地进行自我修复,修复到完整的时候,突然出现一道契约之力,硬生生将黑檀的完整魂魄拉进了暗巫的身体里。

黑檀当时是懵逼的。

成为了“暗巫”之后,黑檀才算是搞清楚邪教的来龙去脉。

得知自己有了那么一大帮脑残粉之后,黑檀第一时间——溜了。

于是,他以暗巫的肉身隐匿在外。

这也回答了池杏心中的一大疑问:如果黑檀和邪教有关,他夺舍了暗巫之后,为什么不统领邪教,反而是任由副教主坐正?

原来黑檀和邪教……是这样的关系啊。

但仔细想想,正主想要躲着一大帮喜爱收藏自己衣裤鞋袜包包睡床的脑残粉,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呢。

“但是你也算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活过来了……”池杏幽幽说。

“我也没想活过来啊。”黑檀也幽幽地说。

谁能想到,震铄古今的黑檀大巫,全天下与之为敌都不能战胜的黑檀大巫,会吃亏在他自己的粉丝手上。

“好吧。”池杏无奈地说,“那、那些因为复活你而失去了器官的大妖还有大巫师……”

“也不关我事啊。”黑檀说,发挥了他作为暗黑巫师的冷酷本色。他倒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愧对这些受害者。

池杏也不打算就这件事跟黑檀展开讨论。作为狼,他本性也是比较自私的。池杏只问一个他关心的问题:“怎么解开明堑身上的咒?”

黑檀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明堑身上加封的一层又一层深奥玄妙的咒术,像是一道闸门,将他的识海分割成两半。如果你把这道闸门拿走,会发生什么事呢?”

“会……”池杏心中一惊,“那就不会再有两个‘他’了……”

“说得非常对,要么他们黑色的把白色的全染黑,或是白色的将黑的一半净化。”黑檀摸摸下巴,又说,“又或者,他们混成一片灰色,变成另一个新的存在……总之,你所爱的‘他’至少要消失一半。”

池杏的心悚然惊慌,可能失去其中一个“他”的慌张。

但在失措之中,他仍竭力冷静下来,抬头望黑檀那双暗沉沉的眸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又为什么要唤醒黑明堑?”

黑檀说:“告诉你这些,是让你不要抹杀黑明堑。唤醒黑明堑,也是因为我需要黑明堑。懂么,我想利用黑明堑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池杏愣了愣:“不可告人?也就是不能告诉我了?”

“那倒不是,你又不是人。”黑檀利落地说,“说起来,我不但需要黑明堑,还需要你。也就是说,我想你和黑明堑合作帮我办成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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