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龙族-捌

去往衡水河岸的路并不难找,沿着一路的尸骨残骸,南栖和阿雀花费了多日,终于来到了天界与妖界的交界处。

这一路上,他们不仅要避开千梓与岷申,还要躲开战争的余火。

此处因战争而荒凉,很少有野果子充饥。南栖带来的小鱼干被阿雀吃得差不多了,唯剩下几条,他用油纸包裹好,贴身放着。

南栖嘀咕:“你都成仙了怎么还吃这么多?”

可怜的阿雀才奔波了几日就瘦了,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苦:“我就是个小仙,年纪也小,就胃口大些,你还说我。”话虽如此抱怨,但阿雀也咽下了唾沫,不再问南栖讨要小鱼干。她知道南栖的心思,也想让苍玦尝尝他们这三年来进步的手艺。

反倒是南栖,见着不忍心,又给了她一条。

“南栖,你说千梓姐姐会先一步到殿下那边吗?她要是先到那边了,我们过去会被训吗?”

“你别说这么可怕的事……”

“我们肯定会被训的!啾!”

只是阿雀不知道,现下处于战时,千梓与岷申只能先硬着头皮自己找,压根不敢去军营找苍玦。若说南栖丢了,扰了苍玦的心思,那可是犯了天界的大罪。千梓只能先传一道书信给鸢生,试探着问了几句,并未告知南栖不见了的事实,只当是关心苍玦受伤的消息。

鸢生见此,自然当作寻常书信,并未禀告苍玦。

可惜,于南栖和阿雀来说,军营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他们走错了路,绕了大弯。明明早晨就在衡水河岸的地界里,却一路颠沛直到深夜,还是未曾走出这片地方。南栖意识到,他们也许被困在一个阵法里了。

并且,此处瘴气环绕。他们进的,还是敌军为抵御天界偷袭设下的阵法。

一旦进来,若不破解,那便是再难出去了。

南栖惊慌之余,突然见得脚底一寸荒芜的土地上开出了白色的花朵。它沾着盈盈月色,纯净得像是要落下水珠子来。南栖回身,见到了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孩子,他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衫,在瘴气弥漫的阵法中,实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他轻轻踏步,周身带着阵阵莲花香。

南栖将阿雀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

那孩子说话温和,眉眼也是十分地好看,一开口,便让南栖与阿雀松懈了许多:“君上让我来带你们出去。”

“君上?”

“是魔君溯玖,请阿啾公子随我来。”

听到“阿啾”二字,南栖便不起疑了。他确实告诉过溯玖,他叫阿啾。

“但是妖界不和天界在打仗吗?他怎么还叫你来帮我?”

“君上说了,你眼下还是妖,不算天界的。”对方回答,“况且,君上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南栖头疼,他实在是不想欠魔君溯玖的恩情:“是什么事?”

“君上想知道,长沂峰一共有多少只人参精。”

南栖和阿雀都被这个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对方:“一共三只。”

“多谢。”

三人走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南栖见前面引路的孩子年幼,不禁问道:“你小小年纪就在魔君身边做事了吗?”

“是。”

“那你很厉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夸几句。

那孩子笑了笑,一双眸子明亮,感激道:“三年前,君上在贺生府邸救了我。这还要多亏阿啾公子与四殿下,若不是要给你们殿下解毒,君上也不会逗留那么久,便也不会带我离开那个牢笼之地。”

“原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刚落,瘴气散去,他们已经走到了阵法的出口处。南栖一个踉跄,没走稳,耳边是那孩子温声一句:“我叫季云鹤。”

一个凡人的名字。

而他擅用术法,是南栖所不知的凡胎。

季云鹤说完,就伸手去扶南栖。唐突间,他抓住了南栖的手腕。经脉连心,自又连着内丹。季云鹤身有异能,会不自觉地探知对方的原身。仅一刹那,南栖体内突然燃起一阵大火,灼烧心脉,像是作势要融化些什么禁锢一般。

“啊——”

南栖痛苦地甩开了季云鹤的手,朝后倒去,被阿雀手疾眼快地接在怀里:“南栖!”

片刻,南栖清醒过来,喘着粗气朝季云鹤望去,却见季云鹤也傻傻地跌坐在泥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眼睛里并无光亮,口中喃喃两字:“凤凰?”

“什么凤凰?”阿雀以为是季云鹤做了什么,装作凶狠的模样保护南栖,“你搞什么鬼!”

季云鹤喃喃:“是……在冰棺里的凤凰……”

南栖突然咳出了半口血,吓坏了阿雀。同时,季云鹤恢复了神志,眼中的光又回来了,他抱肩打了个寒战,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起身想去看看南栖时,却被阿雀用力拍开了手。

“滚开!”阿雀吼道。

“对不起,我,我经常会失神……”他万分落寞且深怀歉意地退后一步,也不再多做解释,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天界的军营,我不能再送你们过去了。”

他匆匆隐入瘴气中,失了身影。

南栖接连咳出两口血,吓得阿雀直掉眼泪。可南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躺在阿雀怀里稍作歇息,便自顾自撑着站起了身。

阿雀吸了吸鼻子:“南栖,你没事吧?”

“不知怎么的,方才还疼得要命……咳了几口血出来后,倒是舒服不少。”他抹了嘴角的血迹,用术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带着阿雀走出阵法。

外头月高夜深,阿雀感叹:“明明是交界地,居然还能看到月亮。”

南栖正想说什么,眼前顿时闪过无数道黑影。这影子距离他们很远,像是预备许久后蹿出的妖魔,一齐朝着静谧的军营冲去。漆黑的夜里,有冷风刮过耳畔的声音,飕飕如刀剐。

军营里的天兵随即拉开了布置好的陷阱,等待这些妖魔入网。

可南栖没有打过仗,自是不懂什么兵法策略,也看不懂他们布置的陷阱。

他只单纯地想到,是苍玦伤了,所以周遭的妖魔鬼怪才伺机偷袭!他也没有在混战中见到苍玦的身影,便更是深信他受伤的传闻。

“阿雀!赶紧准备一下,我们一起用新学的仙术帮帮苍玦!”

“啾!”阿雀第一次打仗,紧张地盘腿坐起,严肃得不得了。

两人屏气,聚集元气,从指尖生出一缕清风,挥向天际。天地许久未动,苍穹伴随着黑色的妖魔蹿过的划痕,乍露天光。风静了,远方山川震动,是千万鸟雀挥动翅膀的声音。只一片羽毛带动的风,就可形成一个小小的风穴。

它们来势汹汹,却皆听南栖号令。

南栖和阿雀深吸一口气:“啾啾弹——发射——”

顿时,所有鸟雀都如弹石般冲向黑影,气势汹汹,直至把黑影嚼碎吞入腹中为止。

原先这招仙术叫“归雀来袭”,阿雀觉得难记,就揪着南栖给这招仙术取了个新的名字,就叫“啾啾弹”!简单好记,用着也似是更方便了。

南栖和阿雀站在悬崖上,手忙脚乱地指挥,时不时地还发出惊呼声——

“不行不行,这批鸟乱了!”

“我天!南栖!!!有几只还朝天兵冲过去了!”

“怎么不受控制了啊啊啊啊——”

这场景,惹得众多天兵目瞪口呆,措手不及。鸢生作为领头的将领,方才去军帐内禀报苍玦,却发现苍玦早已离开帐内。

周遭有寒风起,席卷了吞噬妖魔后“吃饱喝足”的鸟雀们。这道风并未伤害它们,而是控制了这群失去理智的鸟雀们,将它们一并驱赶了。

阿雀被冷风吹得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喷嚏,风终于散了。

南栖惊讶,才一回身,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三年未曾听过的声音响起:“这些妖魔是吃人魂魄的湮兽,若食之,会暂且失去理智。”

南栖听不进去,他迟疑地用双手碰到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背。

他弱弱地,微声地说:“苍玦……”

苍玦沉声,声色并未有喜悦:“你不该来这里的。”

南栖心想: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他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同三年前一样揪着苍玦的衣衫一角,抿着唇,双眸水汽氤氲地望着他。这模样似是在说我错了,也似是在求饶,想让苍玦不要生气。南栖想抱紧他,想哭着说我好想你。

但苍玦却很冷静,他甚至没有看南栖一眼。

南栖愣了愣,还是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我好想你。”他说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哭音,着实可怜。

他还在想:太好了,苍玦看上去并未受伤。

只是很快,南栖便被苍玦轻轻推开,离了半寸距离。一旁的阿雀见机变成了一只小麻雀,缩头缩脑地躲进了南栖的衣袖里,也许是怕被责罚。毕竟苍玦板着脸生气的时候,是真的很凶。

南栖踌躇地站在原地,彻底闭了嘴。

即便他再不懂,在看到苍玦没有受伤的样子后,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在做戏。他们放出苍玦无法领兵的消息,为的就是引湮兽偷袭军营,好一网打尽。

南栖心底一凉,咽了口唾沫,他怕是又惹苍玦生气了……

待苍玦吩咐完军令后,才踏起一片云,带着南栖回了军营。南栖跟不上苍玦的步子,小跑了几步,跟着苍玦往他的军帐走去。

其间,苍玦稍用术法,就将南栖衣袖里的阿雀丢到了外头的鸢生手里。

顿时,阿雀和鸢生面面相觑。然后阿雀为了避免被训,索性装晕过去。

鸢生:……

南栖小心翼翼地跟着,好声道:“他们说你被妖界伤了,我太担心就过来了。”

苍玦没有回身,径自走着。一路上,天兵都向苍玦行礼。南栖见他不答话,特别伤心:“你不要生气,我明早就同阿雀回辰山。”

依旧没被搭理。

“……那,那我今晚就走?”南栖低下头,边走边从怀里拿出那包用油纸包着的小鱼干,犹豫着不知要不要给苍玦,“知道你没事就好,我给你带了很多仙丹。我……这个小鱼干你要吗,我试了好多种方法,比以前晒的好吃多了,辰山的仙君们都说好吃!真的,你尝尝吧……”他唠叨个不停,想掩盖自己的尴尬。

结果进了军帐,还未点起一盏灯,南栖就被苍玦拥进了怀里。

紧接着,喋喋不休的唇被狠狠吻住,带着侵略般的思念与苦涩,令南栖几乎要窒息在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中。可还未等他回味过来,苍玦已经喘着气松开了。

他是刚毅之躯,却眼含深切的情意,一动不动地望着南栖:“让我好好看看你。”

刚才当着众天兵的面,苍玦不好细看南栖,也不好亲近南栖。现在,他用术法点了数盏灯,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将目光落到南栖的面颊上了。

嗯,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

三年不见,还是那么乖,还是那么容易哭。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像是心中那片柔软的棉絮终于被放回了掌心护着。苍玦皱紧了眉,在他耳边沉下温柔的声线:“你怎么总是那么不听话,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可是,他也知道南栖很乖的,唯有在他的事情上才会不听话。

所以苍玦也说:“可我……十分思念你。”

南栖一听,瞬间就哭了。

他有好多好多话要同苍玦讲,也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苍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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