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警告。”

【104】

王贵戎的妻子李静见状,倒了一杯热水:“夏先生,喝杯水。”

她接过那束花,笑脸盈盈地说:“其实贵戎就是动个小手术,您还特地来看,我们哪会介意。”

夏知言温和一笑:“李总客气了,我和王总合作多年,早该来的。就是最近在国外的工作有点忙,耽搁了。”

李静转身把花放到了桌上,一旁的花瓶里,是一束她早晨刚买的鲜花。看样子,她并不打算换掉。

她见夏知言没有要走的意思,背着身沉了沉脸,转身又换上了笑脸:“其实我们这次动手术蛮低调的,毕竟探病的人多,贵戎也不好休息。不过说来也是巧,贵戎前几天还有朋友过来看他,就在隔壁病房,说是自家伴侣住院,这些水果就是他送来的。”

不知怎么的,李静在说 “伴侣” 两个字的时候,稍稍加重了音调。

她说:“夏先生应该认识的,是陆总,陆鸣。他呀,对自己的伴侣好得不得了,我看着都羡慕了。”

果不其然,夏知言动了动漂亮的眉头。

年近五十的王贵戎见此,不免跟着笑了笑,打断了妻子的话。

他早晨刚和夏知言因为工作关系通过电话,这会儿,夏知言居然就过来了。其间,他不过是顺嘴提了一句陆鸣也在这家医院。

他记得以前,夏知言还特地管自己要过陆鸣的名片。

眼下,夏知言的举动,王贵戎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戳破。三人在病房里客套了一阵,夏知言称是有事要走,寻着这边的礼节,他给李静塞了一份大红包。

李静左右是不肯收,夏知言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言两语就放到了桌上:“王总,早日康复。李总,我就不多打扰了。”

等他一踏出房门,李静恼怒地黑了脸。

她把那封红包丢给了王贵戎,发了话:“这红包你想办法还回去,我可不要。”

“你这是干什么?” 王贵戎说,“人也是一番好意。”

“什么好意,你真以为他是来看你的?你早上才和他通的电话,说了陆鸣在这家医院,他一下飞机就巴巴着赶过来了。你可别忘了,先前你搭桥,陆鸣都不愿意见他,还为此同我们公司谈崩了一个合作。”

这指不定是有什么大过节,李静吃过一次亏,可不想再蹚浑水。

她唠叨地给王贵戎剥橘子:“我昨天瞧见陆鸣的伴侣了,虽然脸上有点伤,但他那双眼睛和夏知言真是一模一样…… 谁晓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儿?”

王贵戎略有耳闻:“我听说陆鸣的伴侣,好像是那个池兰雁的儿子,也不简单。”

不论怎么比,都要比夏知言高出一阶。

李静微声:“反正啊,我跟你说,陆鸣我们可不能得罪。我早听说了,陆家老爷子选定了他当继承人的。” 这关系保持不断,那对她们家公司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王贵戎嘴里被塞了一片橘子,觉得老婆说的有道理,他寻思着:“之前,夏知言的作品传出抄袭的消息时,我就想换人了。无奈他花了大价钱压消息,我们公司又和他签了两年合约……”

李静颇为无语地瞅了他一眼。

他接过李静手里的橘子,哄了声:“现在都是要结束合作的人了,你和他置什么气?”

自然,也正如李静所想。

夏知言此次来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见陆鸣。

但在见到陆鸣之前,他先见到的,是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摸索着适应自己手机的池秋。

好在池秋装瞎多年,对手机里一些帮助视障人士的设置极为熟悉。很快,他就能自如地使用自己的手机。他听到脚步声,抬起了脑袋,一双眸子无神地 “看” 着门的方向:“陆鸣?”

“……”

夏知言一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不是在照片中的池秋。和旁人说的一样,池秋的眼睛与他的眼睛极为相似。

若不是仔细看,他们的眼睛几乎是 “一模一样”,似是复刻了一场灼热的夏日,在池秋的脸上变成了淡淡的春日。

不知怎么的,夏知言忽然松了一口气。

池秋的眼睛因为失明黯淡无光,与他的眼睛是如何都比不上的。可即便如此,池秋却莫名其妙地赢了他一步,率先站在了陆鸣的身边,这让夏知言非常不舒服。

他站在门口,暗暗地握紧了手。他想,要不是当初他做错了事情,陆鸣身边的位置怎么可能轮得到池秋?

不甘心的情绪溢出了他的身体,即将爆发。

这些年以来,在名利场中沉浮的他积满了可怖的自负。

…………

就在他踏入病房的那一刻,一只手拦住了他。

夏知言回头,撞见的是陆鸣那一张不悦的面孔。夏知言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陆鸣,所以他第一时间噤了声,被陆鸣蛮不讲理地拽到了一旁,足足走了好一段路。

直至离池秋的病房足够远了,周遭足够清净了,陆鸣才停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你怎么会在这?”

夏知言心中刺痛,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再见陆鸣时,还是能与年少时一般,被陆鸣的冷言冷语击倒。

“我来探望王总,无意间知道你们在隔壁病房,所以……” 他顿了顿,这说法连他自己都不信。

显然,陆鸣也不信。

夏知言便眸中熠熠地望着陆鸣,依恋且坦然:“我是来见你的。”

结果,陆鸣对他的耐心并不多,对他的话也不感兴趣:“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离池秋远一点。”

而陆鸣不想和他见面这点,早已表露得一清二楚。

夏知言哑然,他伤心地微低了眼眸,看到陆鸣的手上拎着一袋橘子。他记得陆鸣不爱吃橘子,所以他不用想也知道,这袋橘子是为谁买的。

因此,夏知言简直是不敢置信,陆鸣居然会为了别人,去医院楼下小小的水果店里,一个个挑选这种便宜的橘子。他盯着陆鸣手中简陋的塑料袋出神,不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还记得,以前不论陆鸣走到哪里,都会是学校里的焦点,就连跟在他身边的夏知言,都能备受关注。这种少年时独特的光彩,是如今的夏知言参加过多少场晚会都无法比拟的。

沉默之中,陆鸣却对夏知言的来意毫无兴趣,他只说:“离池秋远一点,否则我不会客气。”

然后,陆鸣侧身走过。

夏知言回身,突然说道:“我以前对你告白过,你说你不喜欢男人。”

陆鸣没有停下脚步,丝毫不在意夏知言的话。

这下,好不容易见到陆鸣的夏知言瞬间急了。他几步追上去,拉住了陆鸣的手,一张脸楚楚可怜般地示弱:“你不是不喜欢我!”

陆鸣沉着脸,甩开了他的手,明确地说道:“我从没喜欢过你。”

夏知言摇头:“不,你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你没办法原谅我,对吗?” 他语出惊人,“你宁可找一个我的替身,也不愿意原谅我吗?”

静谧的走道里,护工推着一辆小车,莫名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匆经过。

陆鸣的手劲很大,以至于装着橘子的塑料袋在他指节处勒出了一道痕迹。他为自己曾经帮助过夏知言而感到羞耻,如果因此影响到了池秋,伤害到了池秋,陆鸣会悔不当初。

“夏知言,没有谁是谁的替身,我对你从来都没有那样的感情。”

夏知言听了,咬了咬后槽牙。他的自尊心在身体里爆破了一百次之多,换作平时,他早转身走人了。但他清楚陆鸣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于是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温柔动人,和当年一样让陆鸣不适。

“可你不能不承认,池秋的眼睛和我很像。” 夏知言动容,“你为什么要找一个和我这么像的人?我还听说了,你是为了财产…… 才和他结婚的。”

陆鸣冷冷地看着夏知言。

夏知言却本着一份自信,不知好歹地说道:“好,就算你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介绍的医生?”

这句话犹如闪电疾过,让陆鸣明白了夏知言赤裸裸的意图。

不等陆鸣说话,夏知言一连串地反问他:“那位医生在这方面的造诣非常高,你要是爱池秋,为什么不接受?你不希望他的眼睛恢复正常吗?你不是爱他吗?”

可陆鸣没必要对夏知言坦白一切,在他眼里,夏知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只是夏知言像是误会了什么,从温柔又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陆鸣,你的情感冷漠症注定让你不能正常地去爱一个人。”

“……”

“所以,你不接受的原因是怕他真的有机会复明,怕他发现你根本不爱他,怕谎言被戳穿。”

他的话就像是在说:你瞧,我稍稍一试,就试出了你的真相。

夏知言和当年一样,毫无改进。

夏知言也完全不明白,自作聪明有时候与自寻死路是一样的。

陆鸣的情绪犹如跌入炭火的一把枯草,燃烧之后,连灰烬都是烫人的。他对夏知言的厌恶之情,从一开始的无法表达,慢慢地变成了眼下的压抑。

他冷声:“介绍医生这件事,你是故意的。”

这份故意,让池秋伤心难过了好久。如果不是那天两人说开了,这份故意,将会一直沉积在池秋的心里,变成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也会变成他欺骗池秋的绳索。

夏知言咬了咬唇,见陆鸣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以为自己猜中了,婉转了话语:“我的初衷是想帮你,是想赎罪…… 你既然不爱他,何必再拒绝我?”

他再一次绷紧了自己的心。

和陆鸣放不下池秋这段初恋一样,夏知言也同样放不下陆鸣这段初恋。

唯一不同的是,夏知言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这种毫无道德准则的人,在当年不觉得自己错,在今时更不觉得自己错。

“陆鸣,我原本再也不敢见你。可当我看到……”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眶湿润,“当我看到他的样子时,我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忘记我。”

就是如此,夏知言才会不知羞耻地再次回国。

他承认自己是意识不清,承认自己是总梦见那个帮助过他,将他拉出淤泥的陆鸣。

他也曾告诉过自己,若再有一次机会,他绝对把握住。他也不懂陆鸣对他的偏见,明明只是用了几张陆悠废弃的设计稿,明明自己从垃圾堆里爬出来才能更好地站在陆鸣身边,明明自己当初一心奔向陆鸣……

为什么陆鸣就是不懂呢?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重要,不是吗?

他迫切地望着陆鸣,渴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陆鸣绝情地否定了他:“你一直想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夏知言,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算账。” 池秋还在病房里等着他的橘子,他不想把与池秋相处的时间,浪费在夏知言身上。

顷刻间,夏知言咬紧了牙关。

他听着陆鸣的一字一句,忍下一口气,不理解的情绪涌上了心头:“陆鸣,为什么你放着宝石不要,要去选择一颗石头?”

他甚至,一把抓住了陆鸣的手,用力地证明自己的真情意切,自顾自地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我从没想过影响你的计划。我可以等你,等你拿到财产后,等你离婚后——”

话未说完,陆鸣猛地抽出了手。

橘子滚了一地,连同着夏知言的惊恐。陆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往后一推,单手将他抵在了墙上。

夏知言的背脊差点被撞裂了,他呼吸困难地推阻陆鸣的手,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陆鸣愤怒至极,他的脸上再也不是平淡的表情了。他所压抑的愤怒,积累了多年,在一根导火线前,悉数而出。

陆鸣厉声质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橱窗里的宝石和地上的石头,始终天差地别?”

“……” 夏知言涨红了脸。

陆鸣告诉他:“因为人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东西,你就是垃圾堆里的石头,伪装得再像,也变不成你想成为的宝石。” 他的声音冷得彻底,“如果非要说‘替身’,你才是池秋的‘替身’。”

可怜的是,夏知言连替身都不曾是。

“夏知言,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离我和池秋远一点。否则新账旧账,我会一起算。”

十五分钟后。

忐忑不安的池秋终于等到了陆鸣,他听到脚步上,猛地抬起了脑袋。

陆鸣依旧是那句:“是我。”

池秋连忙下床,起身去迎。他没走几步,就被陆鸣快步上前握住了手。

“……” 池秋抿了抿唇,揪着陆鸣的衣角。

“抱歉,我去太久了。”

陆鸣扶着他走回病床那,池秋闻到了陆鸣手里的橘子香,担心地问:“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橘子撒了一地,重新去买了。” 陆鸣知道池秋喜欢楼下水果店的橘子,特地买了一大袋,今天出院了带回家去吃。

池秋不明白地问:“那捡起来不就好了吗?”

“太脏了。” 陆鸣拿起一个橘子,给池秋剥开。

池秋张口吃了一片陆鸣送过来的橘子,甜蜜蜜的,吃了心情都好了许多:“没关系啊,反正剥皮吃,我不介意。”

“我介意,不想给你吃脏的。” 陆鸣把剥好的一个橘子放到了池秋手里。

于是,池秋掰出一半,大方地说:“分你半个。”

陆鸣的心情在看到池秋后就好了不少,他接过池秋的橘子,终于舒了口气,笑道:“这橘子真甜。”

“嗯,就是不能吃多,不然上火。” 池秋托着腮,咽下最后一口橘子。

他的手机上,是季宴琛发来的消息:[我要回国揍死林宇明这个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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