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黑森林蛋糕带着股可可特有的苦涩,在大量糖粉的均匀下,苦涩被冲淡几分,吃多了也不会觉得甜腻。

盛闻景双手交握,对着没有蜡烛的蛋糕许愿,然后用塑料甜品叉挖了很小一块吃下。

他将剩下的全部交给顾堂,顾堂想了想,“车里有酒。”

“小孩子不能喝酒。”盛闻景晃了晃手指,做出禁止的手势。

顾堂玩笑道:“你算小孩?”

闻言,盛闻景挑起被碎发遮盖的后颈,脉搏抵着腺体的位置,极浅道:“第二性征没有发育,不算小孩吗?”

“如果我是Omega,你还会邀请我坐在你的副驾驶吗?”

这话说得很慢,盛闻景边说边考量着是否该继续,毕竟他真的很会察言观色。

一旦顾堂表现出细微不适,他便会立即终止这个话题。

“很多艺术家都是Omega,但你想做Alpha。”

顾堂的回答出乎盛闻景意料,却也在盛闻景能够理解的范围内。

他用的是肯定句,盛闻景笑笑,“听说第二性征觉醒前,人的本能会告诉意识,他到底会分化成哪种型号。”

“我觉得我是Alpha。”

这话说得自信,就像盛闻景笃定自己演奏水准十分优异。

“原来这就是你的生日愿望。”

顾堂了然。

他随手从储物盒中拿出新的Alpha阻隔剂,抛给盛闻景,在盛闻景不解的目光下,道:“定制款,刚从国外运回来,还没上市。”

“你家要破产了吗?”盛闻景用食指与拇指捏着瓶身,放在眼前晃晃,毫不掩饰语气与眼神中饱满的嫌弃。

“就送这个当生日礼物?”

“真寒碜。”

“……不过,是个好兆头。”

盛闻景最终评价道。

他趁顾堂翻找手机通讯录的时候,将阻隔剂收进书包夹层。

再抬头,顾堂已经一脚油门踩下去。

强烈的推背感使他不得不紧紧抓住扶手,甚至没来得及问顾堂要去哪。

黑夜给了他绝佳观察顾堂的机会,从顾堂紧绷的唇角,再到专注目视前方的眼睛。

顾堂好像是生气了?

但我没有惹他生气,盛闻景回忆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看什么?”

顾堂忽然回头道。

盛闻景纳闷,“我们去哪?”

“带你喝酒。”顾堂答。

啊……喝酒,盛闻景正欲摆手,却发现自己无法从扶手中离开。于是大喊道:“我不去,我要回家!”

顾堂没理他。

盛闻景重复:“顾堂!我要回家,我说,我要回家!”

……

酒吧内。

酒场进行过半,顾堂朋友看到顾堂又折回来,纳闷道:“回趟家有这么快?”

“你不是回家了吗?时洸弟弟没事吧。”他扬声问道,待顾堂走近了,搂住友人肩膀朝后看。

顾堂蹙眉:“看什么?”

“没带时洸过来?”

“我说你这哥也太不靠谱了,弟弟受委屈,就该把人带出来乐呵乐呵,放松心情!”

顾堂不习惯被人挨太近,他将朋友稍稍推开,道:“上次存在这的香槟还有没有?”

“巧了。”朋友一指放在果盘旁,喝了一半的褐色酒瓶道。

“只剩那点,要是想喝我再叫人去酒窖找。”

顾堂将酒瓶晃荡了下,去吧台酒保那取了个干净的酒杯。

“走了。”顾堂说。

朋友:“哎!你这人怎么……”

酒吧喧嚣,又正到最热闹的时候,钢管舞处镁光灯灼热,顾堂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朋友瞬间投入的兴奋喊声。

盛闻景安静地待在车上,倒不是他愿意待着。

“为什么锁门。”

顾堂打开车门,先将香槟递给盛闻景,才答道:“顺手。”

香槟还带着从冰桶中抽出的冰凉水珠,顺着盛闻景的指缝滴落在腿间,盛闻景倒换了只手拿着。

剩下那只也没闲着,又被顾堂塞进透明高脚酒杯。

盛闻景好笑道:“我真的不喝酒。”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度数的香槟,只能当做饮料。”顾堂说,“黑加仑白葡萄味,稍微尝点不会醉。”

盛闻景:“……”

顾堂一副盛闻景今天不喝,他就不会放他走的态度。

“真的不会醉?”盛闻景已经能闻到酒瓶口源源不断的芬芳果香,化作细密的网,虚虚掩在鼻翼间,经久不散。

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盛闻景将香槟往酒杯里倒了点。

其实在看到香槟的时候,盛闻景心中隐约有点激动。

喝酒影响神经,不利于弹钢琴,再加上家中也没人喜欢喝酒,以至于他连啤酒都没喝过几口。

更别提比啤酒还要高一个档次的香槟。

他试探性地抿了口,正欲再多尝点时,顾堂却蹙眉将酒杯夺回去了。

“你脸上有伤,不能多喝。”

“啧。”

盛闻景不满,拔高声音道:“顾堂!”

“你有毛病啊!”

把人带到灯红酒绿的街区强行喂酒,味还没咂摸出什么,又突然抢走不许喝。

“今天是我生日!”盛闻景嚷道。

他盯着顾堂,半晌,顾堂突然舒展眉峰,笑了。

“可今天是你十七岁的第一天,凌晨。”男人学着盛闻景的语气,并着重强调凌晨二字。

盛闻景强忍打人的冲动,麻药劲过了,伤口又痒又烧。

就像他想揍顾堂的心,正在熊熊燃烧。

正儿八经跨入十七岁,几小时内的经历,比十六年里加起来的还要多。

真正回家时,盛闻景突然发觉,自己居然有莫名其妙的不舍。

是因为生日,还是顾堂。

顾堂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有趣在他根本猜不到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和这种人交往,会让盛闻景产生浓厚的猜谜兴趣。

虽说交友选择越单纯的人越好,但那些人于盛闻景来说,行为举止太容易被猜透,很容易让他感到无聊。

顾堂就不会。盛闻景觉得自己惯有的思路,似乎总是无法与对方契合。又或者说,是顾堂刻意引导他,让他顺着他的逻辑猜测。

盛闻景躺在床上,摆弄着水晶钢琴模型,放在脸侧的手机屏幕闪烁。

顾堂:[我到家了。]

这样可不行啊,盛闻景无奈地想,怎么就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而且,顾堂似乎没有在意他对他的警告——

离他远一点,他在顾时洸身边陪练,才能过得更顺心。

盛闻景扯着被子闭眼。

半小时后,他起身去关台灯。

顺带将水晶钢琴模型重新放回书架,和那些奖杯待一块。

一个人忽略另外那个的意见,只能说明一点。

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顾堂没有意识到,盛闻景在顾家的处境。

即使顾时洸使盛闻景受伤,他也只会站在顾家人的立场,作为顾时洸的哥哥想,这只是弟弟一时失手。

或许他来医院,是因为受伤的人是盛闻景,是个从见面就在观察他,并试图挖掘他想法,比他小很多岁的人。

盛闻景从未将自己当做小孩,他很早就意识到,同龄人的思维已经不适合他再使用。

现在顾堂觉得他好玩,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乏味,不再以他为中心。

想清楚这一点后,盛闻景觉得自己又舒畅,又憋屈。

两种互斥的心情交织,撕扯着逐渐混沌的意识。床边的风铃莫名在眼前打转,盛闻景看着雪白的贝壳,缓缓陷入梦境。

翌日,清晨。

盛闻景起床后浑身酸痛,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四肢百骸传来的哀嚎。

他站在穿衣镜前观察自己的脸,伤瞒不住,迟早得告诉妈妈。

在这之前,得先吃早饭。

医生强调,消炎药不可以空腹服用。

冰箱冻层里有现成的包子,放进蒸锅解冻加热即可。

盛闻景在书包里找消炎药时,手背抵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他纳闷地打开夹层。

是顾堂送他的阻隔剂。

“什么破玩意。”盛闻景毫不犹豫地将阻隔剂丢进垃圾桶。

生日送阻隔剂这种事,也就只有顾堂做得出来。

相当于对着Omega诚恳祝福,祝福你一月一次发情期,每次为期三十天。

再温和的Omega都会奋起挥拳,大呼晦气,回头在网络冲浪中虚拟跨火盆,并同时破口大骂三万次。

有钱人的脑回路太奇妙,盛闻景冷眼瞧阻隔剂,在包子加热结束时,又将阻隔剂捡回来,塞进柜子里。

这玩意通体英文字母,看样子还挺贵的。

不要白不要。

受伤的事,盛闻景在去医院前,提前和小姨通了气,先请她告诉周晴,好让她有心理准备。

“我没事,就是摔了下。”盛闻景笑道。

周晴眼眶都红了,心疼道:“怎么能摔成这样呢?疼不疼?怎么昨天不告诉妈妈。”

盛闻景:“也不严重,你不记得我小时候在床上玩蹦高,摔倒的时候正好撞在沙发上,下巴不也磕了一道口子吗?”

他逗周晴开心,说:“妈妈,那个时候你可是站在旁边笑哎,说我哭得越凶,你越高兴。”

那时父亲还在,周晴也不似现在这般患得患失。

盛家夫妻两的教育方针高度一致,男孩得放养。

每次盛闻景摔倒,夫妻二人都得先举起手机,并从各个角度拍照嘲笑,鼓励儿子自己爬起来后,才马后炮地呼呼痛痛全飞走。

盛闻景眨眨眼,双手贴在周晴脸侧。

“妈妈,呼呼痛痛,全飞走!”

“——噗。”周晴破涕为笑。

盛闻景强忍伤口处扯动的痛,疼得他几乎要眼泪横飞,痛觉伴随着耳鸣,不断牵动神经。

在水汽浸润眼眶时,他实在忍不住了,飞快将下巴放在妈妈肩膀,小声说:“真的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

所以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摔倒也不知道站起来。

而且,爸爸离开我们也没关系。

因为我一定不会离开你和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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