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走钢丝

北伐在即,南下避开战乱的人多,北上的人少,这一列开往蓬莱港的火车乘客并不多。除开陆既明、沈馥、沈令仪,以及他们带在身边的人,车上大多是行色匆匆、发战争财的商人,北上到港口料理生意。

沈令仪每日里都心事重重,沈馥隐约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见她总是欲言又止,便直截了当地问:“说吧,吞吞吐吐都不像你了。”

沈令仪气结,伸手锤了他一下,挑起的眉毛又耷拉下来,长长地叹气,随着火车颠簸,这口气也叹得一波三折。

“你都想好了吗?” 她问。

沈馥明知故问:“想什么?”

沈令仪眼明心亮,虽不说破,但这些日来,沈馥与陆既明之间的事儿,她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她说道:“虽说是北伐,但陆既明在这其中牵扯极深。现在都还没直接开战,就有这么多凶险的事儿,正式开战了又会如何?战争结束了又会如何?一山不容二虎,难不成那郑肇还会和陆既明两分天下?”

郑肇肯定不会,沈馥也相信陆既明对这所谓的天下兴趣不大,可沈令仪说的是事实,骑虎难下,深陷其中,想要抽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和小阿会合后便南下吧。” 沈馥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沈馥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沈令仪再怎么处变不惊,说到底也是女人,乱世出行,多有不便,小阿在他眼中还是个小孩呢,沈馥怎么能够放心得了让他们俩同行南下。

现在是这头丢不下,那头也放不了,沈馥只觉得脑壳疼,整个人都要被撕扯成两半了。

沈令仪见他为难,也不再说了,叹道:“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先去睡了。”

陆既明花了大价钱包了一等车厢里的两间,为掩人耳目,手下全部装作普通乘客,分散在二、三等车厢。沈令仪自去休息了,沈馥见陆既明不知去哪儿了,站起来要去找,一开隔间门,便见走廊那头门开了,来人竟是于维鸿。

沈馥一瞬不停地退回去,关上门。

他关门的声音引起了于维鸿的注意,于维鸿狐疑地走过去,隔间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门上的小窗被白色的蕾丝窗帘挡住,帘后的所有都若隐若现,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回头,回他自己的那间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馥才轻轻地拉开门,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

竟然巧成这样。

他生怕陆既明不知,若是误打误撞撞上了就不好了。他连忙矮下身子,一溜烟地顺着走廊窜过去,一拉开车厢门,差点和准备开门的陆既明面对面撞上。

陆既明被他吓了一跳,说道:“干什么——”

沈馥连忙捂住他的嘴,推着他往后退。身后,于维鸿所在的那间隔间门开了,沈馥听见声响,连忙把一片茫然的陆既明推进旁边一间开着门空着的隔间里,反手拉上门。

“怎么了?” 陆既明小声问。

沈馥又捂住他的嘴,将他摁在门边,这儿是视线死角,从门上小窗看进来看不见。

“嘘——” 沈馥简单说道,“有人。”

陆既明半张脸都被他捂住了,眼睛眨了眨,乖乖地闭了嘴。他见沈馥的脸离他极近,眼神锐利,警惕地盯着门,凝神静听。

沈馥伸出另一只手手,“咔哒” 一声把隔间的门锁上。他正绷着一根弦,突然感觉到手心一热。这么紧张的时刻,陆既明居然调起情来,往他手心里吻了一下。他瞪大眼睛,刀子似的剜了陆既明一眼,用气声说道:“安分点”

陆既明抓着他的手腕移开,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谁啊?”

沈馥回答道:“于维鸿”

的确是巧,陆既明能猜到于维鸿应该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北上蓬莱港,没想到竟是同一天同一班火车,瞧他这个不设防的样子,应该真的就是凑巧。

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将计就计,沈馥想道。

沈馥皱着眉头出神地想着,陆既明却在出神地看着他。一想到火车到达后要面对的局面,陆既明就恨不得这趟火车长长久久地开下去,没有尽头地开着——大约天下有情人都是同样的想法,希望平静相守的日子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你说,他是一个人吗?还是带了人?” 沈馥问道。

因为是耳语,两人脸挨着脸,身体贴着身体,陆既明的眼前就是沈馥的颈侧,还有剃得干净的发脚,沈馥身上那股特有的淡淡的茉莉花香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用鼻尖蹭了蹭沈馥的耳根,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嗯什么?问你呢”

外头仿佛没了动静,也不知于维鸿察觉了没有,沈馥想要探头去看,陆既明却箍住他的腰将他搂回来,凑在他耳边说道:“应该是一个人,如果有手下,他早该发现我们了,还能让我们这样见着他吗”

沈馥被他说话时吐出来的气弄得耳朵痒,耳根透出一点红来,耸起肩膀蹭了蹭,瞪了他一眼:“正经点,说正事儿呢。”

陆既明小声笑道:“谁不正经呢,我正经得很,难不成你想到不正经的事儿了?”

被他倒打一耙,沈馥一时语塞,去扯陆既明揽着他腰的手,说道:“松手,快回去了,别待会儿住这儿的人回来了。”

陆既明向来是个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嘟哝了一句 “怕什么”,揽住沈馥就要亲。沈馥脸上涨红,偏头避开,陆既明没亲到嘴,顺势往下便亲他的脖子,一点儿都不挑。

越是这样的情景,越是让人不似平常游刃有余。

外头说不定还有探头探脑,四处查看的于维鸿,他们俩还身处陌生的隔间里,隔间的主人不过凑巧忘记关紧自己的门,随时都有可能会回来。就像走在钢丝上,他们此刻勉强站稳,前后不及,上下不靠,只能彼此依偎。

沈馥忍不住哼了一声,因为陆既明顺着他的颈侧一路往上亲,将他通红发烫的耳垂叼在齿间,那一点软肉用来轻轻地磨牙。沈馥感觉自己不是被他叼住耳垂,而是被叼住了心尖尖,整个人都发烫,软得站不住。

一等车厢价格不菲,一位随丈夫出行的贵妇人在餐车享用完睡前的热牛奶后,猛然想起自己出门时仿佛没有锁上门。她连忙匆匆往回赶,却见有位男士从自己的隔间脚步匆匆地出来,脸色潮红,他边往外走,边匆匆整理凌乱的衣襟。

贵妇人大惊失色,正要叫起来,只见随后又出来一位,相貌堂堂,骄傲矜贵。

他笑得克制礼貌,朝她躬了躬身,柔和地说道:“抱歉,我和我的同伴餐后多喝了两杯红酒,有些微熏,进错了您的隔间,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贵妇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位男士便先后离开了。

火车如期停靠在蓬莱港的火车站,比起之前的热闹拥挤,如今的火车站冷清了不少,人人都行色匆匆,轮船鸣笛的声音从遥远的码头传过来,模糊极了。

于维鸿拎着藤箱,压低帽檐,随着下车的人流一块儿走。这几日在火车上,他总觉得自己被暗中窥视,着意去察看却找不到任何端倪。如若消息是真的,陆既明的人这几日也该起行来蓬莱港了。

正想着,他便在人群中见到了个鹤立鸡群的男人,别人都是灰扑扑的,他还穿着浅色的西服,虽然帽檐压得极低,却还是很显眼,仔细看去,他身边的人,看上去同是乘客,服装各异,却隐隐围在他身边,都是保护他的。

是陆既明。

于维鸿眯着眼,仔细看过去,见陆既明身边还有一个人,和他挨得很近,神色紧张,四处张望,是沈馥无疑了。

人群中,陆既明拉着沈馥出了火车站,拐了个弯避开了于维鸿的视线,上了接他们的汽车。汽车汇入车流人流中,一下子便入鱼入水,不见踪迹。

他们一路到了秦雁置办好的宅子里,沈令仪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和小阿说话。见了沈馥,小阿连忙冲过去,快要撞上了又急忙刹住,因着此前白白让沈馥和沈令仪担心了许久,他心里很愧疚,低着头不敢看沈馥。

沈馥上下看他,见他不仅没见受苦,甚至还长了个子,脸都圆了,放下心来,一把抱住他,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没事就好。”

“还得要好好感谢秦副官。” 沈令仪在旁说道。

他们家人团聚,陆既明和秦雁站在一旁,并不出言打扰了。闻言,陆既明看向秦雁,秦雁看地,说道:“举手之劳。”

待到无人处,沈馥问小阿:“你怎么得罪了那个秦雁,他看上去并不开怀。”

小阿撇了撇嘴,说道:“没有。”

沈馥又问:“那是他得罪你了?为难你不曾?”

小阿又急忙道:“没有!秦大哥为人很厚道的。”

沈馥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闹的哪一出,只能先放下不谈。

秦雁赁的这一处住所,是冲着这儿僻静无人,闹中取静,本身并不大。沈令仪自然是一人住一间,陆既明自然是要和沈馥住一间,剩下自然而然只能秦雁和小阿凑合到一块儿。秦雁向来是对陆既明的安排毫无异议的,小阿却满面难色。

沈馥问:“怎么了?要么我与你一间?”

小阿忙说:“没 没事”

一屋里几个人,各怀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周二。 一边写一边听吴雨霏的《今夜烟花灿烂》,很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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