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柠檬

还不跪下来感恩戴德

起因是那阵子每次一有外班女生过来班上找陈洛白,祝燃就看戏不怕台高地在后头笑着大声起哄。

“陈洛白,又有女生来找你问数学题了。”

因为是不带恶意的调侃,而且相当于还给了对方一个可供进退的台阶。

外班那些女生也没生气,只是脸都红得透透的。

那几个女生最终都铩羽而归,但“问数学题”这个梗却莫名其妙流传了开来。

先在是在他们班,后来蔓延至其他班级,等流传到全校时,不知是不是因为传言被加工了不少内容,反正不知怎么地,就已经增添上了一丝别样意味。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数学题”忽然替代了“我喜欢你”、“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要不要交往试试”、“今晚月色很好”,变成了那段时间二中学生心中某种心照不宣的新告白方式。

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句子,变成隐秘又暧昧的,关于青春的某些心事。

关键还足够安全。

是可以有转圜余地的一个问题。

甚至是被老师当场撞见,也足够“光明正大”的一个问题。

只是苦了那些真的有数学题想请教的同学,再不敢拿这个问题去请教同班的异性同学。

就连同性也不那么”绝对安全“。

腐向文化早已盛行。

女生间腻歪习惯都还好,男生同桌之间偶尔有谁忘了这句话已经变味,随口问出来,不等前面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折磨得什么乐子都想看的女生们转头过来打趣,自己先反应过来就自己恶心得忙拉开桌椅,立即划开“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距离。

于是那一阵子主动向数学老师们请教题目的学生空前绝后多了起来。

二班作为这个梗的起源地,这个情况尤其明显。

引得数学老师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在某个晚自习上发问:“你们最近怎么回事?”

那时已经到了十一月中,第二天就要迎来期中考试。

临近秋末,南城温度却又回升起来,白天最高温有二十多度,晚上也有十多度,微凉的秋风悠悠顺着窗户钻进来,是很舒服的天气。

二班的数学老师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叫高国华,是个可以在温和与暴躁间无缝切换的中年男人。

问出这句话后,他摸了摸发际线已经明显靠后的头发,狐疑地看着班上这群小崽子们:“最近学数学的热情有点高啊,这么多人跑来我问我数学题?”

一问完,班上就爆发出一阵笑声。

忍笑的、闷笑的、爆笑的,都有。

高国华点了点爆笑的那位:“祝燃,你给我站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

祝燃站起来的时候还捂着肚子,偏头瞥了眼旁边那位少爷,眼泪都笑出来,他缓了几秒,义正词严道:“老师,我是为我们班空前高涨的学习热情感到高兴,我觉得我们班这次肯定不止能稳定在年级第一,平均分一定还能甩开一班好几分呢。”

高国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好像没哪里不对。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可能是真的有代沟吧。

但祝燃这话他听着着实舒服,又点点头:“坐下吧。”

只是祝燃刚打算坐下,高国华就看见有人当着他的面一把轻轻松松拎起了祝燃的椅子往旁边一挪。

高国华来不及提醒,祝燃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陈洛白,你站起来。”

高国华这句话一响起,班上不明所以的同学们多数立即转过头去,周安然故作随大流的样子,也跟着隐藏在其中,转过头去看他。

“你没事把祝燃的椅子抽走做什么?”

周安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男生手上还大大方方拎着“犯罪证据”,腕骨上那颗小痣被距离模糊,他站姿懒懒散散的,嘴角微勾着,随意扫了眼摔在地上的祝燃。

“报告老师,他打扰到我学数学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安然觉得他“数学”两个字念得稍稍有些重。

可能不是,因为班上的同学忽然又是一阵笑。

高国华不知道最近大家学数学的热情高涨的“始作俑者”就是祝燃,被他们笑得只觉越发一头雾水。

但当老师的,总归对这种成绩极好的学生多少有些偏心,加上陈洛白这个理由确实说得很是冠冕堂皇,又心知他和祝燃也确实是关系好,应该是玩闹性质居多。

最后只无奈地拿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坐下吧,自习期间不许玩闹。”

祝燃捂着屁股站起来,明显也没真在意,只故意苦着脸说:“老师,您偏心,怎么着也得罚他在后面站个半节课吧。”

高国华瞥他,一眼看出他在装相:“你刚才笑得隔壁班估计都能听见,我是不是也要罚你去后面站半节课。”

祝燃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闭嘴了。

“好了好了,都给我收收心。”高国华说,“明天就期中考了,要是你们考不赢一班,我再统一跟你们算总账。”

周安然又跟着大家一起转回头。

男生刚才那个笑却仿佛印在了脑中。

她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期中考那两天天气依旧很好。

二中老师阅卷速度快,期中考一结束,第二天晚上好些科目的成绩就会提前出来。

那天下午,周安然和严星茜去了校外吃晚餐,又一起去买了杯奶茶。

回到教室后,她刚在座位坐下没几分钟,坐在她前面的英语课代表盛晓雯就也回了座位。

盛晓雯没端正坐好,反而转过头,下巴搁在她书本上,一脸怨念地看着她。

周安然拿着手里的奶茶:“怎么啦,没考好?”

盛晓雯:“我考了146。”

周安然眨眨眼:“那很好啊,只扣了4分,怎么还一脸不高兴?”

盛晓雯看她的眼神更怨念了:“你考了147。”

诶?

周安然有些意外。

她英语成绩从来都在班上前五,也猜到这次应该考得不错,但没想到会比盛晓雯还高一分。

盛晓雯故作抱怨地继续道:“还有陈洛白那个不是人的,考了149,你们两个让我这个英语课代表的脸往哪搁。”

周安然全没想到她和陈洛白会被人这样一起提起。

会被用“你们两个”这样的词语一起提起。

哪怕这其中不掺杂半分暧昧,她也觉得高兴。

周安然嘴角不自觉翘了翘,看到盛晓雯还一副丧丧的模样看着她,又把嘴角努力压下来。

盛晓雯:“考好了该高兴就高兴,也不用顾着我啦。”

周安然把奶茶放下,安慰她:“你口语比赛可是才拿了全市第一,比我们大家都厉害。”

盛晓雯很好哄地又变高兴起来:“我也就这点优点了,不过陈洛白上次没参加,我还想赢他来着,哎……不行,我得再去老师那看看我们班这次还有没有别的黑马超过我。”

说完她立即站起来,风风火火跑走了。

周安然又喝了口奶茶。

感觉好像今天这杯格外甜。

严星茜从旁边凑过来:“我听见了,你英语这是考了全班第二是吧,不请客说不过去啊。”

“明天的晚饭我请。”周安然一边回她,一边不由又想起盛晓雯刚才那句“你们两个”,她顺手把英语书抽出来。

严星茜一脸不解:“你怎么还看英语,你都考全班第二了,再看是打算连陈洛白也超过是吧?”

周安然翻书的动作略停了一拍。

努力超过他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超过他的话,会不会让他起码会注意到她一点点?

她沉浸在这股思绪中,没立即回话,严星茜好像也就随口一说,自己又换了话题:“不过盛晓雯脸皮还是薄了点,英语那么厉害有什么不好意思当课代表的,有的人考不过陈洛白,不还是数学课代表当得高高兴兴的。”

“有的人”说的是坐她后面的董辰。

周安然余光瞥见董辰刚好回来座位,忙伸手扯了扯她。

严星茜没明白:“怎么了?”

后座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我数学起码还稳在全班第二,有的人这次数学只考了一百二十多分,不也还高高兴兴在喝奶茶?”

严星茜猛地转过头看他,也顾不上背后偷偷说人坏话被听见了,忙问:“董辰,你说谁只考了一百二十多分?”

董辰冷着脸:“还能有谁,总不会是周安然。”

严星茜转回来,看向周安然,一副天要塌的模样:“完了完了,我妈肯定要把我屋里所有我偶像的东西都收掉锁起来了。”

周安然:“阿姨怎么忽然要锁你偶像的东西?”

“她说我再沉迷追星,我数学成绩肯定要一掉再掉,以后说不定数学成绩要和我偶像一样了。”严星茜一提起自家偶像,话就没完,话题一下就偏了,“我都怀疑她是自己也喜欢我偶像了,不然怎么知道我偶像数学成绩一般,那我偶像已经这么厉害了,会唱歌会作词作曲,又温柔,长得还那么帅,优点数都数不清。”

不知是不是因为盛晓雯的话,周安然心里还惦记着某个人,她玩笑似的脱口道:“怎么,上帝也给你偶像开了条通天大道。”

严星茜摇摇头,捧住脸:“不,他就是我的天!我的神!我的上帝!”

“我的天我的神我的上帝。”后座的董辰忽然用欠了吧唧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恶不恶心?”

“你要死啊。”严星茜立即抓起桌上的草稿本,反身去打他,“你敢说我偶像恶心。”

董辰连忙拿手挡:“你能说我脸皮厚,我还不能说你了是吧,严星茜你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还手啊。”

“你有本事还啊。”严星茜说。

这两人坐前后桌,三天两头就要吵一次架。

周安然见怪不怪,随手拿起奶茶,只是目光故作不经意般在陈洛白空着的座位上停了停。

董辰说要还手倒也没真还:“周安然,你管管你们家严星茜。”

周安然慢吞吞喝了口奶茶,笑着摇摇头:“管不了,我都不敢说一句她偶像不好。”

董辰看向严星茜,眼里像是也带着无奈的笑:“行行行,我错了,你偶像也是我的天我的神我的上帝行了吧。”

严星茜这才收手:“哼,算你识相。”

打闹终于止歇。

周安然趁机又往后面瞥了眼。

那张座位还是空的。

她又转回头,看见严星茜转过身,手在课桌里摸啊摸,摸了副耳机出来。

“你还听歌啊?”周安然问她,“不多做几套数学题吗。”

严星茜:“不行,我得先听个歌汲取下能量,再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周安然:“……”

“你要听听吗?”严星茜递了个耳机过来,“说不定我耳机也会被我妈一起收掉。”

周安然失笑:“哪那么严重,回家我帮你去跟阿姨求求情。”

她说着还是接过耳机。

教室前门这是忽有说话声传过来。

“我那天就是笑了下,他就故意把我椅子抽掉,害我摔了一跤。”是祝燃的声音。

接话的是跟他们关系好的四班那个叫宗凯的男生:“你闹成这样,他没把你摁在地上打一顿就是好事了。”

随后是最熟悉的。

带着笑意的一道声音。

“是啊,还不跪下来感恩戴德。”

周安然抬起头,看见陈洛白笑着从前门走进来。

天气太热,男生又换回了夏季校服,臂间夹着个橙红色的篮球,黑发微湿着搭在额前,眉眼深邃,带着干净明朗、少年气十足的笑意。

像是察觉到视线,他忽然抬眸朝她这边望过来。

周安然蓦然心虚地低下头,胡乱把耳机塞进耳朵里,里面立即有歌声传出来——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秋末的风躁得像夏季还没过去。

而他好像就是吹过她夏天的那一阵风。

只能或近或远感受,抓不住,也抱不到。

作者有话说: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五月天《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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