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反正他们正在走向彼此新的人生。

裴佑的到任日期最后定在大年初七,所以初五就得出发去上海。

初五早上五点整,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准时拉开卷帘门,探亲回来的夫妻俩摘下了门口写着“休假”二字的白色A4纸,把它团吧团吧扔进了旁边的空垃圾箱里。

豆浆是凌晨已经熬好的,重新上锅后撒上一把白糖,浓郁的甜香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钻。

甜香气顺着清晨的冷空气飘散开来,一辆贴着公司Logo的网约车似乎被这冬日里的暖意吸引,车速减缓,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早餐店门口。

“老板,来杯豆浆。”司机摇下车窗,探长了胳膊扫了下贴在豆浆锅外面的付款码,补充道:“多加一勺糖。”

这是今天开张的头一门生意,老板给的分量相当良心,他把封装好的豆浆顺着车窗递进去,自来熟地笑了笑,搭话道:“过年好,这么早就出来跑车啊。”

“去机场的大活儿,正好赶上了,不干白不干。”司机说。

春节期间平台鼓励补贴网约车,每张订单会多给一到十块钱的补贴。今天这位客人相当大方,除了补贴之外,居然还额外给了五十块钱的小费。

司机平时甚少见到这种“人傻钱多”的客户,于是连拉活都格外有积极性,精神抖擞地想给客人留个好印象。

年假还没过去,大街上相当冷清,连早高峰都比平时推迟了两个小时。司机比订单上的预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于是拧开了车载广播,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等。

这位客人看起来相当有时间意识,约了早上五点半,就一分钟也不会提前。司机听着早间新闻嘬完了一整袋豆浆,直到电子时钟跳过了五点二十九分,不远处的小区铁门才吱嘎一声,缓缓地向旁边滑开。

他余光里见有人朝车旁走来,于是手忙脚乱地把豆浆袋塞进了车载垃圾桶,拉开车门下了车。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穿着一件厚实的V领大衣,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登机箱,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天南海北到处飞的商务精英。

他另一只手上牵着个漂亮的年轻男人,对方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没睡醒,走一步晃两步,脚步虚浮,歪歪扭扭地直往人身上扎。

他俩穿着同款不同色的情侣风衣,手里拉着一模一样的行李箱,交握的双手十指相扣,怎么看怎么别扭。

司机忍不住为这奇怪的搭配多打量了他俩一眼,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请问是去机场的吗。”司机问。

“对。”守时的客人回答道:“尾号0326。”

确认过手机尾号,司机一一接过客人手上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裴佑先一步带着周青柏坐进后座,抬手剥开了他领口系着的厚围巾。

一路上的冷空气丝毫没对意识清醒起到什么帮助作用,周青柏眼睛半睁半闭,像是依旧没从睡梦中正式醒来,他循着本能一脑袋扎进了裴佑的肩窝里,忍着早起的头疼小声抱怨。

“困死了。”周青柏说:“我怎么一睁眼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谁让你昨天睡那么晚?”裴佑轻声说:“一会儿到了机场买点东西吃,应该会好很多。”

周青柏昨晚上精神亢奋,非说舍不得他和裴佑头一回同居的“爱巢”,拉着裴佑在家里进行“最后的狂欢”,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半才消停。别说他了,就连裴佑现在也觉得有点精神萎靡。

周青柏没睡够,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他靠在裴佑肩膀上,借着大衣的阻挡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搬走,就觉得有点舍不得。”周青柏说。

这话他昨晚也说过,但裴佑当时还以为他是为了开荤胡说八道,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这么想的。

“怎么了?”裴佑轻声细语地说:“前两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周青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从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在星河湾住了那么久,退房的时候也是高高兴兴的,没觉得怎么样。

在他眼里,住在哪、住得怎么样,都无非就是个落脚的符号,只要屋檐下的人是对的,在哪落脚都没什么不同。

但或许因为这里是他和裴佑同居的第一处住所,里面的一切或多或少都代表着他和裴佑对未来的期待,所以现在冷不丁要离开,他打心眼里有点不舍。

“我也不知道。”但周青柏不想让这些很快就会消散的情绪影响裴佑,于是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语气轻松地说:“可能是觉得当时那么用心地收拾过这里,结果没住多久就跑了,有点亏。”

裴佑已经很习惯捉摸他的情绪了,见状还想再说两句什么,但司机已经放完行李回到了车上,于是只能暂且作罢。

车辆开动的时候,周青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区,早餐店的桌子已经支了出来,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笼屉架在灶上,正往外蒸腾着冒出一缕缕白烟。

“有点饿了。”周青柏忽然说:“刚才买两个包子就好了。”

他语气里的遗憾太过明显,轻而易举地被裴佑捕捉出来,裴佑忍不住转头看向他,握紧了他的手。

周青柏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自由且随性,像一只在苍穹上盘旋的鸟,原本不会为任何俗物停留。

他是爱屋及乌,裴佑想,因为爱他,所以才会对与他相关的一切产生留恋。

周青柏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像是一根极细的针,轻而易举地刺穿了裴佑的心,一瞬间让他又疼又痒,心疼得要命。

他犹豫了一瞬,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什么东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轻捏了捏周青柏的手。

“如果……”裴佑有些迟疑地说:“我现在给你个惊喜,你能开心一点吗?”

“惊喜?”周青柏意外地看了裴佑一眼。

裴佑对人好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这还是周青柏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惊喜”俩字。

但周青柏何等了解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裴佑应该是提前做了什么准备。这个“惊喜”大概率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只是裴佑现在看自己心情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哄他,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拿出来先哄他开心。

“准备惊喜”这种事这对裴佑来说太难得,周青柏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什么时机不时机的,好奇地往裴佑身上看了看,说道:“好啊,什么惊喜。”

裴佑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前座的司机,然后拉上前后座之间的隔帘,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来。

“本来想等到了上海再给你的。”裴佑说着掀开盒盖,露出了天鹅绒盒底里两枚白金的素圈对戒,轻声耳语道:“但我想,其实早给晚给都一样。”

周青柏:“……”

裴佑是真的没什么浪漫细胞,周青柏想,如果换做他,这两枚戒指必定会出现在一个更水到渠成的、气氛恰好的浪漫夜晚,而不是在这个他俩都睡眠不足的早上,出现在一辆普普通通的网约车上。

在这一瞬间,周青柏心里其实闪过了千万种“浪漫计划”,但那些精心安排的一切在他脑子里飞速掠过的一瞬间,周青柏却忽然觉得,好像那些都没有现在这一刻来得真实,来得更让人印象深刻。

裴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生生把周青柏震在了原地,花了足足十几秒的功夫才反应过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瞬,好像瞬间就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满足和喜悦所淹没了,整个人精神抖擞,活像是被人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周青柏心里腹诽着裴佑不懂浪漫,但笑意已经止不住地挂在了脸上,口嫌体正直地往前挪了挪,迫不及待地把左手塞进了裴佑的手心,弯着指节疯狂“暗示”他。

“你什么时候买的?”周青柏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都不知道?”

“过年前。”裴佑这次看出他的急迫了,他笑了笑,从盒里取出一枚戒指,托着周青柏的手,把它一点点推进了周青柏的指根,说道:“你租好上海那边的房子的时候。”

周青柏离开星河湾,跟他住进1607那天,曾经握着他的手,往自己手指上套了个钥匙圈。

那时候周青柏不觉得有什么,但裴佑却觉得愧疚。他反省自己的迟钝,总想着不该让周青柏自己演一出独角戏,也不应该用一枚钥匙圈就简简单单地打发他。

周青柏明明值得一份惊喜,也值得一份货真价实的“家庭证明”。

“我本来想回家的时候拿给你,但现在你不高兴,就不差这几个小时了。”裴佑说着替周青柏调整了一下戒指的位置,问道:“怎么样,现在高兴一点了吗?”

“高兴很多。”周青柏扑哧一乐,说道:“特别多。”

他说着把剩下那枚戒指从盒里取出来,照着裴佑的样子把戒指套在他手指上,然后微微低下头,吻了吻他的无名指。

“我特别高兴。”周青柏说。

周青柏是个好哄的人,他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被这两枚戒指转移走,什么失落啊、不舍啊顿时被抛在了九霄云外,一丁点都没剩下。

他好像忘记了刚才还被他恋恋不舍的“爱巢一号”,只顾着伸出手,几次三番地对着车窗外的阳光打量着这枚戒指,时不时还克制不住地用拇指摩挲着无名指根上的白金戒圈,享受着那种被某种东西禁锢的感觉。

裴佑看着他脸上神采飞扬的笑意,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他感染了,由身到心都充满了豁达的喜悦感。

托裴佑这个惊喜的福,周青柏活像是被人原地充满了电,连熬夜后的萎靡劲儿都消失了,下车时神采奕奕,脚步轻快得仿佛能上天。

临近复工日,机场的人流量也比平时大了不少,目之所及处都是赶着回去上班的年轻男女。周青柏独自一人推着两只行李箱去了休息区,坐在靠近入口处的地方等着裴佑办完手续。

周围人来人往,周青柏百无聊赖地晃了晃腿,回过身倚着椅背,目光在柜台前的一堆人里来回巡视,寻找着裴佑的背影。

裴佑在人堆里很好认,他高挑又英俊,站在人堆里也是拔尖的人,周青柏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个场面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当初他和裴佑第一次一起出差的时候,他就是坐在这个地方,等着办完手续的裴佑回到他身边。

现在座位还是那个座位,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目的地不再相同,心境也大不一样。

时移世易,谁能想到那时候连出差都不情不愿的周青柏现在居然会跟人“私奔”——还私奔得心甘情愿。

周青柏被自己的回忆逗乐了,他眉目柔和下来,半晌后忽然起了点坏心眼,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裴佑发了条微信。

“我想喝可乐。”周青柏说:“要冰镇的。”

裴佑刚巧办完手续,见到消息也没太在意,低下头回了个嗯,然后脚步一转,去了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他动作很快,片刻后就带着买好的可乐和饭团折返回来,周青柏把手机揣在兜里,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椅背上,笑眯眯地盯着裴佑,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大早上怎么要喝冰的?”裴佑一手挂着塑料袋,另一只手伸进袋子里去掏可乐,随口道:“外面那么冷,喝完小心头疼。”

周青柏笑而不语,也不说话,也不接茬,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裴佑一眼,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扮做小人,顺着椅背一路“走”上裴佑的衣摆,揪住了他的袖口,往下扯了扯。

裴佑顺着他的力道弯下腰,终于也反应过来这个场面有些眼熟,于是停下动作,万般无奈地看了周青柏一眼。

“你不是真想喝可乐吧。”裴佑问。

周青柏笑而不语,只是用指尖勾住裴佑的袖口,笑眯眯地对他说:“打劫。”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人也还是那个人,但裴佑这次没傻乎乎地问他要劫什么,而是无奈地笑了笑,顺势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在周青柏唇上亲了亲。

他显然已经对应付周青柏这件事颇有心得了,周青柏心满意足地被他捋顺了毛,这才懒洋洋地支起下巴,仰脸看向裴佑。

“你老实说,是不是那时候就对我有企图了。”周青柏语气古怪地问。

机场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周青柏的围巾松了一点,抬头时正好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脖颈。裴佑垂眼一看,目光正巧落在了他颈侧露出的一点红绳上。

那根红绳若隐若现地藏在层层衣领之后,裴佑忍不住心念一动,伸手勾住了那一小截红绳,捻在指尖上轻轻摸了摸。

“或许是吧。”裴佑喉结上下滑动一瞬,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周青柏问。

“嗯。”裴佑把手里那截红绳塞回去,顺手帮他捋平了衣领,然后就着这个姿势伸给他一只手,说道:“现在知道了,我对你应该是一见钟情。”

说话间,机场的信息牌突然刷新,去往上海的航班已经进入预定位置,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检票。周青柏回头看了一眼主信息牌,拉着裴佑的手站了起来。

刚过安检,周青柏兜里的手机忽然极轻地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纳闷地发现他的账号里刚刚进来了一笔大额转账。

他正满头问号,想点进消息提醒看看汇款人是谁,就见手机顶端猛然跳出了一条来自姜蔓的新消息。

“你大哥给的。”姜蔓说:“千万别告诉爸啊。”

说来也巧,姜蔓话音刚落,他手机上又紧随其后地进来一条新的汇款短信,跟上一条一上一下,并列排在消息提醒栏里。

周青柏还以为姜蔓汇款重复了,刚想提醒她,就见微信里一条新的消息窗口突然跳到了最上面。

“你爸给你的。”梁颖说:“宝贝,省着点花,别告诉你大哥。”

周青柏:“……”

这两条消息一前一后,周青柏扑哧一乐,忍不住拉着裴佑停在原地,弯下腰笑个不停。

裴佑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他看了两眼手机就笑成这样,不由得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了声怎么了。

“没事。”周青柏笑够了,这才直起身子,冲着裴佑晃了晃手机,笑着说:“咱俩的私奔经费来了。”

预定的航班已经开始检票,周青柏毫无预兆地扑上去抱了裴佑一下,然后拉起他的手,脚步轻快地走向登机口。

裴佑原本还不解其意,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看了一眼他和周青柏交握的双手,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问得那么详细。

反正他们正在走向彼此新的人生,还有新的未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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