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楚贺潮反应迅速,下一瞬便起身搬着椅子坐到了桌边,状似认真地品着茶。

他刚刚坐好,门就被陈氏推开了。

陈氏手臂挽着个篮子,面上带着焦急地走了进来,见到元里便松了口气。她正要问话,又瞧见了端坐在桌边的楚贺潮,惊讶一闪而过,“将军也在啊。”

楚贺潮微微颔首,沉稳地同她道:“伯母。”

陈氏笑笑,又快步走到床边,嗔了元里一眼,“我在家中听闻你崴了脚,赶紧过来看看。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不小心?”

元里还没说什么,楚贺潮便皱起了眉,淡淡道:“并非是乐君不小心,而是那处被孩童挖出了个泥坑。若不是乐君走在前头替我们发现了这个泥坑,只怕也会有其他人崴了脚。”

他这么一说,陈氏都不好意思说教元里了,“将军说得是。”

楚贺潮又道:“伯母乃是乐君母亲,称我将军未免太过生疏,不如唤我辞野便好。”

陈氏迟疑片刻,看了看元里。

元里含笑点点头,“母亲,你是长辈,叫他一声字也是应该。”

“那我就这么叫了,”陈氏笑了,“辞野,多亏有你照看乐君了。”

元里笑眯眯地看着楚贺潮。

刚刚还调戏他的男人这会儿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言谈举止尽是谦卑内敛,“我与乐君亲如兄弟,照看他自是应该。”

元里都觉得他要不认识楚贺潮了。

陈氏笑意更深,很乐意见到楚贺潮与元里交好的这一幕。她将篮子放在了一旁,坐在床边担忧地道:“伤在了哪里?让娘看一看。”

元里拒绝了,“娘,伤得并不严重,您别担心。辞野帮我看过了,说是过几日便能好。”

陈氏更加忧心,“这还要过几日才能好?里儿,快让娘看看,娘心里担心。”

元里无奈,只能伸出脚给她看了看。

陈氏一看,便吓了一跳,“这都肿起来了你还说不严重,里儿,你这脚都跟猪蹄差不多了。”

楚贺潮乐了,在陈氏背后无声嘲笑。

元里看了他一眼,“娘,放心吧,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最多一两日,这肿便能消下去。”

陈氏叹了口气,“我儿,我知晓你越发忙碌,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但终究要注意身体,娘不想看到你受伤,你可要好好地。”

元里老实点头,“娘,我知道了。”

“你爹也很担心你,他原本也想过来的,但政务太过忙碌,便说晚上再来看你,”陈氏将篮子上盖的深布拿开,“我想着你受了伤,指不定想吃娘做的东西,便做了几道吃食给你带来了。”

“爹忙他的事便好,晚上就不用来了,”元里探头往篮子里一看,又吸了吸香味,眉眼舒展地笑了,“还是娘最懂我,我正好饿了。娘将这几道菜放桌上吧,我上桌去吃。”

说罢,他便指使林田去拿碗筷。

陈氏依言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桌上,又扶着元里来到了桌边坐下。楚贺潮无用武之地,按理说他也该走了,但他却坐得结结实实,就是不走。

陈氏自然不会忘了他,“辞野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楚贺潮嘴角挑起,笑着说了好。

陈氏不由道:“将军笑起来可真是英俊非凡。辞野,你到如今还未成亲,不如伯母为你说一说亲?”

空气莫名静止了一瞬,元里面无异色地开口道:“娘,吃饭吧。”

陈氏心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笑容不变地道:“娘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东西,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等她一走,元里便苦下了脸,在桌子底下踢了楚贺潮一脚,“你乱笑什么?”

楚贺潮夹了筷小菜送到嘴里,右手抓住元里的腿,慢悠悠道:“你这是迁怒。”

元里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怎么人人都想要给你说亲。”

“你没听到吗?”楚贺潮挑眉,笑眯眯地看着元里,“岳母说我英俊非凡。”

元里睨了他一眼,“你当叫娘。”

楚贺潮拍了拍他的腿,“我倒是敢喊,你爹娘敢应吗?”

元里眉眼一愁,不说话了。

楚贺潮看他这模样便心疼,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了一口,“没事,瞒一辈子也不怕。元里,只要你跟我一辈子,什么都好说……”

呢喃声琐碎,透过房门时,已隐约不见。

站在房门外头的陈氏僵在原地,本想推开房门的手颤抖。她的脸一瞬变得煞白,眼中神色变了又变,手缓缓收了起来。

她静静听着房门中的话,呼吸轻到没有声息。

“楚辞野!”

男人闷笑,听得人面红耳热,“没人。”

陈氏嘴唇血色尽失,她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相信所听到的东西。

她的儿子,竟然跟楚贺潮……

……

元里和楚贺潮未等上多久,陈氏便推门进来了。

元里瞧着她两手空空,不由疑惑:“娘,你拿的东西呢?”

陈氏笑了笑,面无异样地走到桌旁坐下,“瞧我,都忘了这里是楚王府,不是咱们家了。出去走了一圈都没找到厨房,便先回来了。等林田来了,再让他跑一趟吧。”

“好,”元里道,“您安心坐着,不用其他东西,这些就够了。”

林田很快便将碗筷拿来。陈氏来楚王府前早已吃过,便含笑看着他们二人吃,目光触及到元里时,更是多了几分暖意慈爱。

等元里端起茶抿了一口时,陈氏忽然道:“乐君,娘想给你说亲了。”

元里顿时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噗。”

陈氏好似没有看到,轻声细语地道:“你如今二十四了,也该成婚了。娘前些日子相中了一个姑娘,相貌好,人也好,很是贤良淑德,娘很喜欢。”

楚贺潮桌下的手握成了拳。

元里低咳着,拿着手帕擦过唇,“娘,我……”

“娘实在等不住了,想抱个大孙子,”陈氏打断他,虽语气仍是温柔,但也不容置喙,“乐君,娘都快老了,也不知能活多久。如今世道不安稳,只有看到你成亲生子,娘才安心。”

楚贺潮心头沉重,他张张嘴,“伯母……”

陈氏回头看向他,“辞野,你既叫我一声伯母,那你就替我说句公道话。我只有元里这一个儿子,元家都托付在他的身上。他如今才二十四,就已经有了如此成就。看看这天下如我儿一般的人物,谁还没娶妻生子?我心里当真着急啊,急得恨不得替他把儿媳娶回家。”

她擦着眼泪,一句又一句的,声声响在楚贺潮耳边,“辞野,他该成亲了。别怪伯母说这话狠心,可他已在你们楚王府待了六年了,这可是六年啊!十八岁进的你们的门,如今都已二十四,当初给你大哥冲喜之时,你母亲也曾同我们家说过,元里以后也是能婚嫁的——辞野,就当伯母求求你,你也跟着我劝劝元里吧。”

房内一瞬的寂静。

楚贺潮的指甲刺的皮肉疼,他扯扯唇,如以往一样笑了,“伯母,我如今三十二了还未成亲,你这就找错人了。”

陈氏沉默了片刻,看向了元里,“里儿,你同娘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娘,”元里好似叹了口气,“我喜欢我被欺负时能给我出头的,我喜欢把土豆都让给我吃的,我喜欢夏天把自己那份冰块匀给我、冬天打猎给我做围脖的……”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陈氏,“娘,我喜欢——”

陈氏忽然揉了揉额角,面露倦色,“娘有些累了,里儿,娘先回去休息了。”

她不等元里和楚贺潮再说什么,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元里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喃喃道:“她已经知道了。”

在陈氏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元里就觉得不对的。

曾在楚王府住过一段时间的她,又怎么不会知道厨房在何处呢。

“这样也好,”元里最终道,“他们早晚都要知道的。”

*

陈氏回到了元府,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谁也不见。

元颂回来后就去房里找她,“夫人,里儿伤势如何?你同我再去楚王府瞧瞧他?”

卧房内烛光昏暗。

烛光下,陈氏正拿着针线,在缝制着一件衣袍。

元颂略显惊讶,“夫人,你这是在给谁缝制衣袍?怎么不让侍女代劳?”

陈氏微微笑了笑,暖黄烛光映在她的唇角,瞧着温婉喜悦,“我今日去看了里儿,他伤势不重,只是穿着的那衣服瞧着不太舒适,便想亲手给他做一套。前些日子他生辰,我都没有给他什么好东西。”

“胡闹,”元颂走到她身边坐下,给她拨了拨蜡烛芯,“儿的生辰日,都是母的生死关,应当是孩儿感激母亲才是,哪里能让你给儿子送东西?”

陈氏嗔道:“我这不是想给他做吗?”

元颂摸着胡子摇了摇头,又想起刚刚问的话:“伤势当真不重?要不咱们再去看看他?”

“老爷,”陈氏笑了,“这么晚了,你还刚刚回来,一身疲惫!你只管好好吃个饭睡上一觉,当真不用去。这话还是里儿说的,你且放心吧!”

元颂心里不由松快了些:“那就听夫人的,等过两日不忙,我再去瞧瞧里儿。对了夫人,你前些日子不是在给里儿相看姑娘,看得如何了?”

陈氏手里的针刺入了手指里,她将血滴抹去,笑了笑,“不急。”

元颂奇道:“先前急的也是你,如今说不急的也是你。怎么去了楚王府一趟,你还变了心思了?”

陈氏拿着针擦过头发,低头勾着线道:“我只是看这蓟县没几家配得上我儿的女子,里儿虽说岁数不小了,但娶妻一事怎可着急。他如今正忙着呢,若是娶来一个闹腾的,岂不是家宅不宁?”

元颂皱眉,“他如今可都二十四了。”

陈氏眼里的泪悄然落到衣衫里,她不着痕迹地用手背抹过脸,说话还是平稳,“老爷,咱们不急,一点儿也不急。就随他吧,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

元颂叹了口气,无奈,“行行行,那便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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