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茶香袅袅,白雾缓缓从壶嘴往上飘。

秋风从门扉吹进,带走一室沉闷。

张良栋摸了摸胡子,眉间藏着忧愁,“天子处境实在艰难,若是再让李立嚣张下去,只怕不妙啊。”

相鸿云思索片刻,有些了悟,“您是想让主公除掉李立?”

张良栋微微点了点头。

相鸿云明白了。

他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张良栋的面前:“您真正想说的话是‘咱们为人臣的自当想尽办法为天子排忧解难’这一句吧?天子如今最大的忧愁,怕就是李立了。”

张良栋也不说对与不对,只是道:“好小子,你接着再猜猜。”

相鸿云淡淡笑了,“天下人都能饿着,天子不能饿着。可如今天子都饿着了,不正是李立的过失吗?若是主公将您送去的粮食当真送到了洛阳,见到如此多的粮食,李立必当贪心不已,还会接二连三的朝幽州要粮,大将军又与李立有杀亲之仇,必定无法忍受此事,双方定有一战。”

越说,他越是清楚张良栋的目的了,相鸿云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主公没有将您的粮食送去了洛阳,您的话也暗示了主公一番,告诉主公如今是时候同李立开战了,毕竟李立亲自送上来了一个绝好的征讨他的借口。天下诸侯不满李立已久,若是此时主公与将军带头而起,天下诸侯便会一举响应,共讨窃国贼。”

“不错,”张良栋欣慰地看着相鸿云,“我确实想借元乐君和楚贺潮两人之手除掉李立。但不只是这样,我也是想要元乐君和楚辞野借此立功啊。”

他叹了口气,面上有丝丝怅然,“李立乃是个天下人都知道的窃国贼,只要能杀了这个窃国贼,声望便会拔到一个其他人无法比及的程度。别看声望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老夫活了一辈子,知道声望这东西有多么重要。只要元乐君和楚辞野能杀了李立,他们便是闻名天下的忠义之人,会万民归心,得到天下人的尊重,会有无数的有识之士投奔他们,会在史册上深深记下一笔,高官侯爵自不在话下……这都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能带来的好处啊。”

话罢,张良栋苦笑着道:“要是说我愿意相信天底下的诸侯都是忠臣,这也是太过愚蠢的事。我所认识的诸侯中,元乐君和楚辞野才是难得的真正为国为民考虑的两人,也是寥寥无几一心为北周为天子的忠臣。如果是他们杀了李立,迎圣驾至幽州,我心里也放心,如果让其他诸侯占了这个机会,难保不会变成李立一般,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所以,张良栋才想催促元里和楚贺潮抢先占下杀死李立的这个功劳。到时候元里被立为三公,楚贺潮则是将领之首,这一文一武辅佐于天子身旁,北周便能日益安稳下来了。

相鸿云微微颔首。

但有句话他没有说,也绝不会对张良栋说出来。

元里和楚贺潮……可不是如今这个少年天子能够驾驭的人。

*

元里也猜到了张良栋的意思,如果不是他多想,张良栋怕是想让他们用“李立迫害天子,让天子忍饥挨饿”这个借口起兵。

但其实不论张良栋暗不暗示,元里和楚贺潮已经确定要在明年讨伐李立了。

现在摆在元里眼前的,是楚贺潮的出孝问题。

这会儿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谷物成熟,百姓忙着秋收。田间到处飘着粮食的味道,小儿背着竹筐在小路上捡着稻穗,一天也能捡半个竹筐。

俘虏们也忙着收谷物、挖土豆、摘棉花。

深秋的天气可谓是多变,中午热得能让人湿透衣服,晚上又凉得要盖起被子。元里窗前的那颗银杏树也变成了金黄色泽,叶子每日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窗台上积攒厚厚一层。

楚贺潮抓着元里,直接带着元里去爬山摘桃子了。

幽州秋季的桃子很甜,乡下就有一座桃山。楚贺潮大早上带着元里往桃山赶,中午时候才到。

太阳炙热,唇上被晒得发干。

两个人在山底下喝点水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往山上爬。

山脚下的桃树都被摘完了,光秃秃的。往里走了一会儿才好了些,红澄澄的桃子挂在果树上,一个挨着一个,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元里背着竹筐,带着一个席帽防着烈日,伸手摘了一个秋桃下来。

这个秋桃熟透了,稍微用力就挤出了黏腻的汁水,元里轻轻嗅了嗅,清甜的味道窜入鼻端,他心满意足地把桃子放在竹筐里。

元里怕桃毛黏到身上发痒,从头发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痒是不痒了,热的满脸都是汗。

楚贺潮摘完了一筐桃子,觉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元里就近找到了小溪,让他洗把脸凉快凉快。

元里把席帽摘下来,头发凌乱,捧着溪水迫不及待地洗了两把脸,长舒一口气,“怎么都十月份了,天还这么热。”

楚贺潮在旁边洗桃子,把桃毛搓干净后递给元里,“再过几天就该凉了。”

元里看了看天气预报,不得不说男人说对了,等再过四天,幽州的天气就要往下降一大截。

他接过桃子吃了一口,甘甜水润的桃肉顿时化作了汁水,滋润着干渴的喉咙。元里双眼一亮,“这个桃子好甜。”

等他吃完,楚贺潮又给他洗了一个。连吃三四个桃子,元里就摇摇头,“不想吃了。”

楚贺潮又洗了一颗桃子,自己三两口给吞了。解了渴后,楚贺潮带着元里起身,“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元里好奇地跟着,“什么好地方?”

楚贺潮:“溪水头。那地方的水甜,桃子更甜。”

元里:“远吗?”

“还好。”

楚贺潮把自己和元里的竹筐藏在了一棵树底下,用地上的枯叶把两筐桃子遮盖得严严实实,一身轻地跟元里往溪水头走。

元里把脖子上的巾帕给解了下来,沾点水擦擦脖子,就当和楚贺潮爬山了。

桃山不高,对他们两个体力好的人来说,爬到溪水头还没用半个时辰。

楚贺潮没骗人,溪水头的桃子更甜,水也清冽,模样都比山腰上的大了一圈。

元里没舍得摘太多,怕吃不完,就摘了十来个,转头对楚贺潮道:“把你外袍脱给我。”

楚贺潮莫名其妙,把外袍脱给了他,“你干什么?”

元里用他的外袍把桃子给兜住了,“装桃子。”

楚贺潮:“……”

他看着沾了一身桃毛的外袍,嘴角一抽。

这还能穿吗?

两个人在周围转了转,也不急着下山。转着转着,他们就听到了东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元里和楚贺潮对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就见在树林里头的空地上,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扒着对方衣服。袍子鞋袜都扔了一地,声音臊得人脸红。

没到三两下,那女人便大声叫了起来,男的也是一口一口“婆娘、冤家”。

元里没想到能看到这一幕,眼皮跳跳,想走。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手指圈着他的腰,手臂越发用力,呼吸有些粗重。

元里转头一看,楚贺潮正盯着那两个人看,神色专注。

元里道:“好看?”

“不好看,”楚贺潮嘴里道,“学一学,回头也跟你这么做。”

元里差点没说出来话,抖了抖,拽着他手臂道:“回去吧,非礼勿视。”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到埋桃子的地方,拿起竹筐就往山脚下走。

元里感觉楚贺潮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大胆危险,他咳了咳,试图洗一洗男人满是黄稻草的脑袋,“这桃山不是你的?”

楚贺潮懒洋洋地拽了根草在嘴里叼着,草根一晃一晃,他含糊不清地道:“我哪儿有钱栽桃山。”

“也是,”元里赞同地点了点头,认同了楚贺潮的穷,“那这里的桃子都是自己长出来的吗?倒是稀奇,一长便长了满山的桃子。”

“不是,”楚贺潮淡定地道,“这是别人的桃山,我带你进来是偷的桃子。”

元里:“……”

他表情微微扭曲。

一个两州刺史大人,一个楚王大将军,来偷别人山里的桃子?

这说出去丢不丢人。

元里捂着脸呻吟了一声,“楚贺潮,你可真是……”

他抹了把脸,催促楚贺潮赶紧离开。下山时,元里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主人家抓个现行,准备回去后就让林田给这户人家送去些银钱。

两个人来时骑了两匹马,回去时便让其中一匹扛着两筐子的桃子,两个人共乘一匹。

元里在前头,楚贺潮在后头。

马匹一晃一晃,两个人前胸贴着后背。

元里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无奈地道:“楚贺潮,光天化日之下,你能不能管管你的棍子。”

楚贺潮扬眉笑了,低声调笑地道:“可是棍子想捅捅你。”

元里堵住了他的嘴。

心里发愁。

男人闷笑几声,不说恼人的话了。

回到楚王府后,两筐的桃子没过几日就吃完了,桃子吃完的时候,楚贺潮也终于出了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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