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次日,何琅便盯着护送赏赐的队伍重返洛阳了。

而刘骥辛和郭茂也一同前往莽山去拜访崔玄。

他们不止是带上了厚礼,还带上了埋在器物部里不出门的崔言,想让崔言给帮忙说说话。

崔言得知他们的目的后,直觉这事成不了,他太了解父亲崔玄了,崔玄因为年轻时的流放经历,对官场极其厌恶,能下山帮元里立冠已是极限。不过崔言也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与妻子儿女了,便也欣然跟着他们二人前往了莽山。

元里也觉得崔玄不会答应这件事,在刘骥辛和郭茂离开之后,他就开始做起了第二手准备——派人去找幽州内其他有名的大儒。同时开始派遣人手散布李立杀害楚王夫妇并意图拿宦官顶罪、还想要收买楚贺潮及幽州刺史一事。

这件事深切关乎着幽州的本身,只楚王夫妇被害一事,幽州所有的郡县官员都必须和元里站在统一战线,上下同仇敌忾。

与此同时,元里还拉着楚贺潮开始准备应对过冬的东西。

楚贺潮没把他的话当玩笑,一早就带着人上山砍伐木材,收集柴火和煤炭,以及加筑房屋。

元里跟他说:“别把山砍秃了,边砍边种树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贺潮挑眉,“你哥比你懂。”

说完,他拿着手弹了元里额头一下,弹完就跑没影了。

蓟县的命令也从近及远地传到了各个郡县的官员处,令他们囤积粮食,修筑避难所,令百姓加筑房屋强度。

元里则令白米众俘虏开始修建更多的粮仓,并派了亲兵带着黄金去周围几个州,等秋收后就购买粮食回来。

这样大的举动,让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所有人都迷惑不解。

幽州内的粮食都没收上来了呢,各个粮仓内的余粮还有很多,等秋收之后,粮食肯定能有更多。元里这拿着黄金去外地买粮食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跟钱多得没处花一样,纯属是浪费。

粮食多了是好,但要是囤积过多,他们吃都吃不完,还会发生虫害、鼠害,一旦保护不好就会受潮腐烂,发生霉变,这些事元里不会不知道,但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呢?

郑荣、詹少宁以及杨忠发都过来劝说元里了,让元里莫要焦躁,莫要将钱财浪费在这么多的粮食身上。

他们的谷物已经够多,每年还要新粮替换旧粮,再多买粮食,只是浪费财力物力而已。

元里一直都是能听属下建议的人,但这次,他堪称是一意孤行地直接拒绝了部下的进言,执意要这么做,谁劝都不听。

他的威严已经足够深重,下属不敢多劝,只能任由他这么做。

刘骥辛和郭茂从莽山回来后就听闻了此事,这两人在得知元里的决心有多么坚定后,明智地谁也没有多劝。只是在汇报崔玄不愿意给他们写文章之后,隐晦地暗中打探了几句,询问元里为何这么做,他们是否可以帮忙。

如果元里能明确地知道今年是否有雪灾,那他也能坦然地告诉他们。但要命的是他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有雪灾还是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楚贺潮愿意相信他并付诸行动,但告诉其他人只会徒惹惊慌。

“你们不用再过问此事了,”元里直接道,“买这些粮食,我自有用处。”

刘骥辛和郭茂对视一眼,行礼道:“是。”

至于崔玄不愿意来帮忙一事,也是元里早有预料的事情,元里叹了口气,揉揉额头,“看样子,还是需要拜托其他大儒了……”

与此同时,蓟县外。

从洛阳逃难而来的张良栋一家,终于到了地方。

马车中,张良栋与相鸿云掀起车窗,满目赞叹地看着周边的景色。

他们一路经历了诸多险阻,本以为幽州内会和外头一般混乱,谁知道一进入幽州的地界,纷乱顿时像是被隔绝开了一般,丝毫没有涉及到幽州的内部。

往外一看,低矮房屋炊烟袅袅,百姓们正在农田内忙碌。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田如同浪潮一般,风一吹便从头抚到了尾。

这景色太美了。

昏黄的夕阳照在稻田之上,看着路边小儿安然地背着竹筐捡拾马粪,张良栋好似看到了太平盛世一般,看得他如痴如醉。

后方车辆中的家眷也正在看着马车外的景色,看到这一幕,女眷们的神色柔和,忐忑不安的心都安定了许多。

都说幽州偏僻荒凉,可这么一看,分明是安然自得。

相比起张良栋,相鸿云看得更是实在和仔细。

越是靠近蓟县,道路越是平整,马车经过乡下时也没有看到脏污的东西,闻到污浊的臭味,这让相鸿云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等到达蓟县城门外时,看着排队进城一一被城门守卫检验的百姓们,相鸿云眼中一闪,饶有兴趣。

从他们入幽州开始,每过一座城池,都要接受这样的盘查。不止要查队伍究竟有多少人,从何处而来,到幽州干什么,在幽州又居于何处,还要查探所携带的东西是否安全。

这样的力度堪称是相鸿云生平所见过之最,可以有效地排查目的不纯之人进入幽州。只从这一事来看,相鸿云便能知晓如今幽州究竟有多安全,有多么固若金汤了。

等到轮到张良栋一行人后,士卒走过来询问,“你们从何处来?进蓟县做什么?”

张良栋摸着胡子,笑眯眯道:“我们是从洛阳而来,我来蓟县是为了投奔你们的刺史大人。你尽管去跟你们的刺史大人,就跟他说是张良栋前来拜访。”

士卒半信半疑地退开,换了另外一个人前来看着张良栋一行人之后,便骑马往蓟县内驾去。

相鸿云微微惊讶,侧头跟张良栋说,“这小小的一个守门士卒竟也会骑马。”

张良栋也大为惊异,啧啧感叹道:“元乐君将幽州治理的好啊,短短一年半,幽州已经大有不同了。”

他眯着眼睛趁着马匹还没消失多看了几眼,“咦”道:“那马匹上的东西是什么?”

相鸿云也眯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清,“老师,马匹上还有东西?”

张良栋知道这个弟子因为以往太过用功,年纪轻轻眼睛便有些不好,便道:“有,好似是铁做的东西。”

相鸿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很快,城门内便有杂乱的马蹄声快速接近。

城门外的百姓仰头一看,便见一个俊俏青年驾着骏马在前方打头,衣袍翩飞,英姿飒爽地飞跃而过。

张良栋和相鸿云也听到了马匹声音,张良栋往窗外一看,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喜上眉梢,他哈哈大笑着起身下车,“乐君这孩子,竟然带人亲自前来迎接我,他堂堂一个刺史大人,哪里用得着如此!”

元乐君竟亲自来了吗?

相鸿云也下了马车,跟着张良栋往前走去。就见一队身着劲装的人飞快靠近,忽而勒住马匹翻身而下。带头的年轻人长相俊美,举止潇洒,大步走来,朗声道:“先生竟来幽州了?怎么不提前写信给我?”

相鸿云就知道,这位就是年仅十九岁的幽州刺史元里元乐君了。

张良栋畅快地笑了几声,待元里走到身前后,便道:“我这是来投奔你了。外头如今乱得很,你不是在信中说了幽州百废俱兴,需要我来帮你吗?希望我这个老家伙来得及时,还有可用之地。”

元里眼睛一亮,笑意更深,他笑着将张良栋请走,“您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想请您帮帮忙!”

张良栋好奇地问:“哦?是何事?”

元里笑得意味深长,“不急不急,我先带您去住处,再慢慢说这件事。”

*

张良栋此时一来,对元里来说堪称是救火之水,他给张良栋送了一栋宅邸,等张良栋安置好了家眷之后,就将李立一事说了出来。

听闻李立杀害了楚王夫妇却拿宦官顶罪,竟送厚礼到幽州意图收买楚贺潮和元里之后,张良栋气得怒火三丈,他重重拍响桌子,“岂有此理!”

张良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能为了给詹启波求情而丢了三公职位,就证明他是个性情中人。本来,张良栋因为李立和宦官动作越来越大被迫逃离洛阳一事,已经在心中对李立和宦官极为不满,听到这件事后,更是恨得牙根发痒,两行泪不由顺着流下,“可恨,李立当真太过可恨……天子如今处境如此艰难还不够,他还妄想要收买你们,这天下究竟是姓秦,还是要改姓李!”

元里叹了口气,“我与将军时刻牢记我们乃是北周忠臣,只效忠天子,绝不与李立这样的窃国贼为伍。只是这李立绝不会就此罢休,怕就怕他会将我等的作为说是违抗天子之意,将我们打成反贼啊。”

张良栋眉头倒竖,“绝不可如此!乐君,你让我做什么尽管说,我定当尽力帮你,决不能让李立再这么残害忠良了!”

“多谢先生,”元乐君立即拜谢道,“我所求也不多,先生也无需劳累,只需替我写几篇文章,让我们同天下人阐明事实、自证清白即可。”

张良栋一口答应下来。

在一旁默默听着并未插话的相鸿云忽然开口问道:“刺史大人这么做,难道不怕李立报复吗?”

元里知道这人是张良栋路上收的弟子,也不在意他的冒犯。他上下看了相鸿云一眼后,神色一正,便道:“若是怕他的报复,便要忍气吞声,视楚王夫人之死而不顾、视天子险情而不顾吗?那么做与懦夫何异。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面对此等不忠不义之人,自然要替天下人站出来与他一战。否则我们又有何能力可以护好幽州百姓,护好天下不受李立之扰呢?”

这番话他说得铿锵有力,让张良栋含着热泪又叫了三声好,握着元里的手就道:“乐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我北周若都是你这般的忠臣,又哪里会让李立这么张狂!”

相鸿云看到了元里身上的锐气,那是他的上一任主公秦沛所没有的东西。果然,能年纪轻轻便治理好一州的元乐君,和传闻一般名不虚传啊。

相鸿云客气地道:“刺史大人所言极是。”

他弯腰行礼,遮住眼中精光。

天下、天下……

元里口中大义句句不离天下,这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深意?这样句句不离天下的人,那他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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