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呼延乌珠是在故意激怒楚贺潮。

楚贺潮也清楚地知道呼延乌珠的目的,知道此时不应该冒然和呼延乌珠对上,而是应当从长计议。

但他确实被激怒到了。

并且是从未有过的大动肝火。

不止是他一个人被激怒到了,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将领们都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即去给呼延乌珠一个教训,让他再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种挑衅,是个男人就忍不下去。如果真的隐忍不发,只会于楚贺潮与元里的名声有害,一盆污水都泼了上去,如果不应战,这叫楚贺潮和元里两个人以后如何自处!

在场武将之中,杨忠发和何琅是唯二两个见过元里的。他们都对元里很有好感,心存佩服和尊重,即便知道呼延乌珠是在故意为之,杨忠发还是率先站了起来,沉声抱拳道:“呼延乌珠欺人太甚,请将军允许末将前去应战!”

这战必须应,呼延乌珠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没有回旋的空间。

何琅紧随其后,气得冷笑连连,“末将也愿往,我实在忍不了呼延乌珠对将军和元公子如此污蔑!”

他们开了这个头,其他人再也不忍下去了,也跟着哗啦一下站了起来,一同抱拳请战。

辛州几位将领并不认识元里,也并没有和元里相处过。但光凭元里是楚贺潮的嫂子、是他们全军的衣食父母这两点,他们就忍不了元里被匈奴人这般侮辱。

这打的不是一个人的面子,而是整个北疆大军的脸。

楚贺潮脸色阴沉,眼中晦暗。

他怒火熊熊,甚至远超寻常人被污蔑与嫂子有染后应有的怒火了。

偶尔瞥上他脸色一眼的部下们也心中一惊,不由感叹将军果然受不了匈奴人如此污蔑自己和嫂子的关系。

但他们不知道,楚贺潮心中却是惊怒交加。

这惊,楚贺潮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而来。但就好像被戳穿了什么尚未发芽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令楚贺潮杀心顿起,戾气突生,他的本能顷刻间就下了决定,绝对要将说这些话的人全部灭口。

不能留一个活口。

这杀意来得太过猛烈极端,楚贺潮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滚的杀心,冷静思索着。

呼延乌珠想让他们迎战,不管此战危不危险,都被人欺负要家门前了,如果还不回应,只会动摇军心。但东西两侧驻扎的匈奴骑兵同样不能忽视,一旦全部兵力对准呼延乌珠,呼延乌珠两万骑兵随时可以掉头就跑,一旦他的两个儿子从三四百里之外突击长城,他们这些步兵跑死也赶不上救援。

如果袁丛云带领三万兵卒回来,楚贺潮都不至于手里士卒短缺到如此地步。

可袁丛云还在赶回北疆的路途之中,楚贺潮如今手里能动用的士卒不过九万余数。

骑兵和步兵的能力差得太大了。

想要用步兵对付匈奴的骑兵,更是难上加难。

可即便再难,楚贺潮也不能一直躲着不出头。

楚贺潮睁开了眼睛,派辛州和段玉泉分别带兵前去防备呼延庭与呼延浑屠两处驻扎在三四百里之外的骑兵后,当即下了迎战的命令。并交代诸位将领不可恋战,且战且退,绝不要与匈奴人多做拖延。

这第一场站,他只打算暂且看一看匈奴人作战的手段和实力。

*

呼延乌珠派人在长城底下羞辱完楚贺潮后,就耐心等待着楚贺潮的反应。

第二日,他就收到了楚贺潮派杨忠发带领三万人出了长城,来到草原上正面迎敌他的消息。

在听到三万人里头只有五千骑兵后,呼延乌珠哈哈大笑,赞道:“好小子,够胆子!看样子我的长子和二子给他们带去了不少恐惧,分走了他们不少兵力,否则他们怎么敢以三万士卒之数来应战我两万精锐骑兵?”

说完,呼延乌珠眼中精光一闪,“北周果然已经显露颓势了。哪怕是楚贺潮,他手里没兵也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五万骑兵这次当真可以一举南下了。”

部下们面面相觑,问道:“单于,您很欣赏楚贺潮吗?”

呼延乌珠站起身勒紧裤腰带,将大刀拿起,冷哼一声,“我的两个儿子要是有楚辞野一半的能力,我也不会年逾六十还要来带你们抢掠过冬粮食了。”

众人纷纷露出惭愧的表情。

呼延乌珠摆摆手,又给他们鼓气,“你们要是当真觉得对不住我,那就给我好好打赢这一仗!”

部下们声音洪亮,满是兴奋地应下:“是!”

匈奴两万骑兵集结后往长城而去,远远就看到了长城下方列好军阵的北周军。

北周军内旌旗飞扬,准备精良的矛兵和盾兵挡在最前方,骑兵和步兵顶在其后。盾兵营、箭兵营、战车营、投掷营,阵列完备整齐,气势凛然。

呼延乌珠很久没有亲自带兵打过仗了,看到如今的北周军还暗暗吃惊了一番,“北周军如今装备如此精良吗?”

部下回答道:“单于,楚贺潮的武器乍看很多,实则也都是短缺破旧的兵器为多。”

呼延乌珠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带着两万骑兵到北周军的射程之外停下,正想要派人喊话试探一番,就听韩进一声爆呵,“呼延乌珠你个老贼,今日必定让你纳命来!”

韩进骂人的话都是米阳提前教给他的,他提起嗓子将早已背熟的话一口说了出来,吐字清晰,声音洪亮,句句骂得人血气上涌,“不知礼义廉耻的老东西,捡了父亲的小妾生出来的儿子喊你叫爹,白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最后还不是你们呼延家的血脉,你可高兴?”

说完,北周军内上到将领下到士卒都在哈哈大笑。

这是在讽刺呼延乌珠的小妾偷情给呼延乌珠生了一个儿子的事。几年前此事闹出来时可谓是丑事传千里,呼延乌珠气得用酷刑杀死了小妾和假子,这件事可谓是呼延乌珠毕生的耻辱。

此言一出,呼延乌珠脸色难看一瞬,又很快恢复了原样,“黄口小儿,我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说完,呼延乌珠便下令调动前锋骑兵带头冲刺,想要打破北周军的军阵。

两方大军正式对上,前锋队伍刚刚进入射程,密集的箭矢就飞跃了出去,密密麻麻地射向了匈奴人。

楚贺潮驻守在北疆许多年了,他和匈奴鲜卑不知道打过多少次的战斗。匈奴人并非没有弱点,他们没有打造武器的材料和技术,用的弓箭武器都是抢掠收缴敌军而来,比弓箭和武器精良度是比不过中原人的。

密集的箭雨一来,匈奴冲锋的骑兵们便束手无措,迟迟没有突袭到北疆大军的面前。

部下禀告消息的时候,呼延乌珠并不着急,他老神在在地道:“弓箭总有射完的时候,等他们没了弓箭,就是我们的骑兵大展手脚的时候了。”

匈奴骑兵也并不是没有作为,他们的骑兵要比中原人强大得多,即便在马上也可以骑射,同样用箭雨杀死了不少北周军。

果不其然,等到弓箭快要射完的时候。杨忠发便带队且战且退,不断往长城内的方向逃去。

呼延乌珠立刻把握时机带人冲了上去。

但刚一冲到身前,便有投石的士兵甩出手中麻线困缚起来的石头,石头重重地砸在匈奴人的脑袋和胸口上,直接将人的脑袋给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死亡。

马匹也受了许多的伤,匈奴骑兵前排混乱了一波,又立刻被后方顶上。

投掷的石头只能一波又一波地来,下一波的石头还未扔出去,匈奴便趁机突袭到了身前,骑兵迅速包围起了北周军。两万骑兵的马匹带来了巨大的威慑力和压迫感,被包围的北周军已经隐隐露出了害怕瑟缩的神色。

匈奴骑兵不断缩小包围圈,恶狠狠地看着中间的北周军们,逼得他们不断往左侧移去。

杨忠发心中不妙,大声呵斥几句令众士卒不得退却。正准备寻得突破点时,韩进忽然在匈奴骑兵的左翼发现了一处破绽。

韩进大喜,“将军,匈奴左翼有破绽!”

杨忠发侧头一看,果然如韩进所说一般,左侧包围人数最为薄弱。他看着己方被马匹冲得七零八落的军阵,不敢犹豫,当即竖起大刀指向左翼道:“骑兵随我开路!”

说完,杨忠发带头冲锋,五千骑兵毫不犹豫地跟随他冲上,为步兵率先开路。韩进亦步亦趋地护在杨忠发身侧,替杨忠发斩断多支射过来的箭矢,杨忠发带领骑兵悍勇无比地在匈奴左翼杀出一条血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眼前豁然一空,已经破开了包围圈。

杨忠发神色一喜,驾马往前突进,却忽然看出了前方地上枯草与尘土的不对,他眼中瞳孔紧缩,大惊失色道:“不好,是匈奴人的陷阱,这是陷马坑!”

杨忠发死死拽住手中的马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调转马头,但惯性太大,马匹想停也停不住,杨忠发当即抛弃马匹从马上滚了下来。

但其他冲过来的骑兵们却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齐齐冲入了陷阱之内,枯草瞬间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陷马坑。

陷马坑内扎着长矛和锋利的竹竿,马匹和人摔了进去,要么摔断了头,要么被竹竿和长矛穿破了身体。

血流成河,惨叫不断,花费了军中巨大心血培养起来的骑兵填满了整个陷马坑。杨忠发看着陷马坑内惨状,已经泪流满面。

忽然,他想起什么,神色一变,大声道:“韩进!”

陷马坑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大人……”

杨忠发不敢置信地快速爬到陷马坑旁,便看到了被马匹和尸首死死压在最下方的韩进。

韩进很幸运,他的手臂和大腿被长矛穿过,但重要的部位却没有受伤,性命还在。但他又是那么不幸,被两三具战马和骑兵的尸首压得结结实实,在战场上,在匈奴紧紧追击下,杨忠发根本无法也没有时间去救他。

他悲痛地看着韩进。

韩进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艰难地道:“大人,快走,快回城……此番是我判断失误,大人记得要替我同将军告错。”

杨忠发还活着的亲兵和剩下的骑兵们赶来到杨忠发的身边,急促道:“大人,快走!”

杨忠发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牵过旁边的马匹翻身跃上,“你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我家中有一女儿,名叫燕儿,”韩进忍不住老泪纵横,“便交给您了,大人。”

他话音刚落,杨忠发已然带着骑兵们率领步兵往长城内赶去。

韩进抬头看着灰蒙蒙的蓝天,眼中一片模糊,刚刚忍着没有表露出的对死亡的惧怕隐约在脸上泄露。

他又去看了看身上被长矛刺穿痛苦死去的属于他的战马,最后想到。

我不该问元公子把你讨要来的。

下辈子可别再做战马了。

*

北疆大军正面与匈奴的第一场交锋彻底失败了。

军营内的气氛更加紧张,人人面沉如水。

杨忠发跪在地上请罪,半白的头发凌乱,浑身血迹斑斑,眼底更是血丝遍布。

这一战,本以为能对呼延乌珠造成些伤亡,再快速退回城内,没想到他们却败得如此厉害,仅仅只有五千人的骑兵就已经折损了有两千人马。

沉重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在众人心事重重时,楚贺潮还是原先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给部下带来了定心骨一般的支撑,他道:“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知道了匈奴人作战的计策。”

杨忠发低着头,死死咬着牙道:“将军……”

何琅米阳两个跟韩进相熟的人不由都红了眼,但他们身处战场不知多少年,这悲痛只是短暂地停留一瞬,随后便化成了怒火重重。

楚贺潮凝神看着地图,手指握成了拳,帐内又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百夫长前来通报,“将军,幽州给您送来了一车东西,带队的人叫邬恺,他说是幽州刺史派他前来的。”

楚贺潮猛地抬起头,“谁派来的?”

百夫长道:“幽州刺史。”

楚贺潮追问:“是什么东西?”

百夫长也很茫然,他摇了摇头,“这人说此物只能交给将军,瞧他神色,那些东西应该极为重要。”

诸位将领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何琅有意打破这沉重氛围,故作好奇地道:“元公子弄出来的东西都是从没见过的好东西。他派人专程送来给将军,一定很是重要。将军,我们去看一看吧?”

楚贺潮沉思片刻,大步从桌后走出,拍了拍杨忠发的肩膀,“走,你们一起跟我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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