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一周目

朗姆当然不会拒绝, 他要拉拢北条夏树,而目前的黑泽性格上也确实欠打磨,怎么想都觉得很合适, 于是当场拍板同意,让黑泽负责夏树的人身安全。

“他叫黑泽阵。”朗姆说。

北条夏树佯装惊讶道:“Gin?……嗯,和我的猫一个名字呢, 真巧。”

黑泽阵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而在朗姆离开后,北条夏树卸下平和的情绪面具, 转头对黑泽阵阴恻恻地笑了下:“又见面了。”

黑泽:“……”

“我的手术刀好用吗?”北条夏树抱肩,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大臂, “还有烟雾弹、猎枪……你倒是会挑啊, 搜刮的尽是些好东西。”

黑泽阵仍保持着沉默, 但从对方的神色中, 北条夏树知道他完全没有在反思,就算反思, 大概也是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在这里又碰见他。

对方既然不会为此羞愧,就让他用别的还吧。

“你拿走了,就归你。”北条夏树在计算器上摁了一串数字, “折现是这么多钱。”

黑泽阵终于开口了:“我没有钱。”

北条夏树:“?”

他一时间竟然哽住了:“那把刀还我。”

“哦。”黑泽阵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和尸体一起被处理掉了。”

他挑衅似的对夏树抬眉, 不轻不重地回复道:“你可以找找看。”

北条夏树:“!!!”

啊这个可恶的家伙!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这可是六万金币啊!

只是个游戏,犯不着为了NPC着急上火, 在现实生活中, 废物手下的失误导致Port Mafia亏损几个亿这种事都经历过好几次了。

北条夏树即刻淡定下来, 思考着该如何弄点金币。

“去给我买杯冰美式, 低因, 多冰。”他无视黑泽的挑衅,轻巧地下令道,“如果有的话再带一块巴斯克。”

而原本任他怎么质问都不为所动的黑泽,冰封似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北条夏树盯着他半晌,了然地笑出声。

“哦,你不想去啊。”他学着太宰治说话的欠扁语气,“怎么办呢?可Rum让你保护我。如果你失职,我向他打报告,组织会不会怪你?影响到后续的任务评定?……别这么看我,好可怕哦。”

太爽了,阴阳怪气真是太爽了。

黑泽阵的拳头紧了又松,最后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依言去买咖啡。

没过多久,他提着一个纸袋回来了。

而北条夏树心满意足地喝了口冰咖啡,把巴斯克的纸盒往他那一推:“你的了。”

黑泽阵面色不变:“不要。”

“你今天到现在还没吃过饭吧。”夏树盯着屏幕,“很容易生病的哦,得胃病,就跟我一样。”

“啰嗦。”

“吃了吧。反正是你去买的。”

黑泽阵确实如他猜测的那样,从昨晚开始一直没有进食。他看了眼专心于电脑屏幕的年轻人,终于对蛋糕伸出手,囫囵地进食,三两口快速咽下去。

他对北条夏树保持着戒心,认为此人深不可测并且随时会对自己展开打击报复。

但实际上北条夏树已经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他正专心使用自带的【计算机】技能写代码,他沉醉于这个游戏世界的代码语言,优美凝练,如此符合心意。

这让他又一次对这个虚拟世界的‘虚构’真伪产生了怀疑。

就像是,真实存在的一样,切切实实有那么一个次元,而游戏舱用某种超现实手段联通了两个位面。

北条夏树久久不能回神,没过几分钟,已经把捉弄黑泽阵这件事丢到脑后。

于是在对方警戒的目光中,他摁了下肚子,诚恳地发问:“你会做饭吗?”

黑泽:“不会。”

“怎么这都不会?”北条夏树理直气壮地说,“那去给我买牛丼饭,一份咖喱的,一份原味。”

再一次被赶去跑腿的黑泽阵,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更生气了——这其实是北条夏树主观上的感受,实际上黑泽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连紧紧抿着的唇线弧度都维持着原有的样子。

“你要咖喱的还是原味?”夏树自问自答,“我还没吃过咖喱的,所以原味给你。”

“我不要。”

夏树:“你不饿么?”

黑泽冷笑了声:“别做无用功了,我没兴趣和你好打好关系。”

夏树:“?”

他搓开筷子,语气平淡,理所当然地答道:“黑泽小朋友,你不会觉得我想收买你吧?你……未免太看得自己了。”

对方将愤怒掩藏得很好,不过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北条夏树顿时起了点戏弄的心思。

“你还有很多要学呢。”他仗着自己年长,故意摆出一副讨人厌的说教模样,“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分享。”

黑泽阵表情果然绷不住了,几乎以毕生耐性克制着殴打他的冲动,而缅因猫龇牙咧嘴地对着他哈气。

对方越忍耐,北条夏树越来劲,欺负小猫咪、然后看他不爽又不能怎样的表情,真的十分有趣。

他渐渐喜欢上这个游戏,一是里面的科技自成一套体系,完成度极高,徜徉其中无比快乐,还能顺手把任务给做了,刷黑方成就点;另一个原因就是黑泽阵,这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黑泽进化得飞快,没过几天就会阳奉阴违偷偷反击,比如让刻意他接近过敏源。

游戏中的北条夏树和现实一样脆皮,动辄大病小病进医院,而黑泽的推波助澜也会反噬到自己身上,因为夏树住院了他得陪床,接着被病患正大光明地以各种名目差遣。

北条夏树擅长软硬并施,先温声祈求‘你不会拒绝这个小小请求的对吧?’,见没有用,转而阴阳怪气地用朗姆施压。黑泽阵尚且年少,这点想法和手段,在他面前跟透明的压根没区别,欺负对方的过程中,夏树终于领悟了一些太宰治迫害别人的乐趣。

“住院了还笑。”黑泽阵眼神相当古怪,“你有病?”

北条夏树心想为什么不能笑?他反正已经把痛感调到0了,住院就跟回家似的,惬意,自在。

而且黑泽还必须给他当小奴隶,简直越想越高兴。

于是他笑得更快乐了,黑泽也真的把他当神经病。

“你像个怪物。”他说。

夏树一本正经地反驳:“那你也是。你还冷血,更加怪物。”

黑泽没说话,也许是默不作声地认下这个评价。

北条夏树沉吟:“我们这种故事里的反派,应该活不久吧?”

黑泽:“只有你。”

夏树:“……好过分啊!你脾气这么差,你应该死得更早。”

黑泽嗤笑了声:“谁能杀我?”

北条夏树思来想去觉得很有道理,因为他确实是相当有天赋的杀手,在承担保护工作的同时,还能抽空完成其他任务,效率高到恐怖。

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变长,摩擦少了许多,两人关系渐渐和缓起来,意外有默契,偶尔也能正常地聊几句。

但黑泽和缅因猫还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一个炸毛一个冷脸。北条夏树深刻敏锐地察觉到,或许,这就是同类相斥。

但总这么对峙,也不是回事。

然后他试图给猫讲道理:“阿阵这个人其实挺好的……”

银色猫咪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像是遭受了极度的背叛,刚听了个开头就怒咬了他手指一口,从他怀里出逃。

北条夏树:“……”

手指出血了,还好打过疫苗。

他走到楼梯边,问一楼的黑泽阵:“能帮我拿个创可贴吗?”

黑泽走上来,把创可贴递给他,扫了眼伤口,还不忘开嘲讽:“猫咬的?真没用。”

于是北条夏树一边给自己手指包扎,一边试图给人讲道理:“琴酒不过是一只小猫咪……”

黑泽:“我要吐了。”

夏树:“?”

没等夏树再开口,黑泽又说:“我去买烟,晚点回来。”

一般他这么说,都是要出门做点危险的任务。

这也太拼命了。北条夏树开始忍不住担心他会年纪轻轻猝死,心想万一黑泽死了,这个游戏的好玩程度就会大幅打折扣。

于是等对方回来之后,他也拿定了主意,找黑泽阵开诚布公地聊这件事,表示自己近几个月也通过勤勤恳恳的努力在研究所取得了认可,可以再找个人分担黑泽的保护工作。

对方声音冷冰冰的:“你要再找一个?”

这个奇怪的问法令夏树骤然心虚起来,他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顿时偃旗息鼓。

他努力解释道:“啊?……我就是想,找个人分担你的工作。你现在这样很累吧。”

黑泽垂下眼睑,语气平淡:“不用。”

夏树小心翼翼:“……真的吗?”

黑泽反问:“你还想找谁?”

夏树又哽住了。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渐渐的,夏树又迷上了这款阵营对抗游戏自带的内置小游戏:钓鱼。

往任意一个池塘或者河流边坐下,耐心等待收获,然后收集图鉴。

这个过程完全不费力,只要开托管就好。

看图鉴上灰色的图标一个个亮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接着渐渐对它上瘾,没事总想去摸下鱼竿。

北条夏树出门一般会带着两位随从,一个不得不跟着他的黑泽,还有就是聪明到成精、会自己开笼子的缅因猫。

前者大概是迫于工作,后者是真的斯托卡,这猫甚至会在他洗澡的时候在门口蹲守,一旦超过十五分钟就开始撞门。

但钓鱼是件很伤体力值的事,北条夏树顶着黑泽阵和缅因猫双重看弱智的眼神,工作之外,一边嗑药一边坚持钓鱼,什么样的天气都没办法劝退他,只要完成了任务,每天风雨无阻地出门——

终于遭到报应,积劳成疾,生了一场大病。

但陪着出门的黑泽和猫都相安无事。

黑泽阵对此评价道:“活该。”

“我已经很可怜了,你还笑我。”北条夏树吸了吸鼻子,“真没良心啊。”

“哦。”

游戏里的时间是8月,他穿着身单薄的病号服,苍白手臂上因抽血而散开的淤青格外明显。

夏树:“我想吃冰激凌。”

黑泽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俨然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轻飘飘吹过去就算了。

北条夏树十分纳闷地说:“我到现在没吃过冰激凌,这个夏天过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有夏日祭、冰激凌和烟火大会,每天只是在病房里一边修养一边过任务,尽管只是游戏里的夏天,但这也太惨了吧。

这家私人医院有疗养院的性质,坐落于半山腰,环境极好,窗口送来幽幽的凉风。

北条夏树吹着风,刚想感叹两句,黑泽就过来把窗关上了。他把刚酝酿好的情绪团吧团吧塞回去,愤愤地盯着对方,而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他忽然发现,认识的这小半年来,黑泽阵似乎长大了不少,轮廓越发深挺而立体,鼻梁与眉骨如同青峰连绵一般勾连,个子也愈发高挑。

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现在田野应该有萤火虫了。”夏树转移注意力,望向窗外,细微的光点隐约可见,“你见过吗?”

“见过。”

“什么样的?”

黑泽想了想,回答道:“是虫子。”

夏树:“……”

收回前言,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完全没有长大!

北条夏树整顿情绪,手背垫着下巴,继续问:“影视作品里好像都处理成灯光一样的亮黄色,又或者是明度很高的绿色,实际上呢?”

“浅绿色。”

“……真的假的?”

“嗯。”

“和你眼睛颜色相比,哪个更绿一点?”

对方瞥他一眼,并未给予回应。

夏树也习惯了,只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从来没见过,好想看看。”

尽管日本有众多萤火虫保护协会,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遇见它是相当奢侈的经历。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点了托管下线,去处理让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工作。

既然领着Port Mafia发的薪水,就必须得处理些正事。北条夏树祈祷着太宰治赶紧篡位,这样他能更加正大光明地摸鱼,不过又有些担心自己会被压榨得跟厉害。

现实里是冬天,北条夏树一出门就把自己结结实实地包裹在厚围巾和羽绒外套里,进入室内再脱掉,再短的路程也绝不给感冒可乘之机,因为转场谈生意,一晚上将脱了又穿的傻瓜动作反复好几遍。

回到家之后,他累得眼冒金星,坐进游戏舱准备放松一下。

游戏里的【北条夏树】如果病好了,还能吃一支冰激凌,好久没钓鱼,手痒……

夏树带着这样美好的幻想载入游戏,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看见雪白天花板时,知道自己的幻想又破灭了。

他的病没好,还在修养。

夜幕沉沉,月色浅淡。

门板被推开的声音轻轻响起。

来人说:“怎么还醒着。”

北条夏树都不用看过去就知道是黑泽阵。他的变声期还没结束,声音呈现出一种介于低沉与沙哑之间的复杂质感。

哒、哒。

他踩着地板上延伸开的光影走过来。

“你不是也没睡?”夏树微微侧目,想回敬几句,看到对方时却忽然失语,“……”

黑泽阵的银色短发覆了层浅淡的月华,肤色沁着冷淡的白,下颌折角流畅凌厉。夏树忽然意识到,对方比起小半年前初见时的模样,确实已经变化太多了,而更让他惊讶的是——

黑泽阵捏着一只透明的小玻璃瓶,莹莹绿色闪烁其间,像呼吸节律一样起伏。

尽管此前并没有见过,夏树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给你。”他把玻璃瓶递过来。

窗外蝉鸣絮絮不绝地响着,月光像薄纱般清浅,黑泽阵手里一点摇摇欲坠的荧光,构成一个几尺见方的小世界。

是萤火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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