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听筒里游真的声音好似突然变得很近。

“宿舍在哪一栋?”

第一反应,翟蓝问:“啊?你给我点外卖了?”

“不算。”游真那边有清晰的脚步声,“刚刚出地铁口,我记得你说宿舍从B口进比较快是吗?但这边是……诶,住哪里?”

听游真的语气不太像在逗他,接收暗示只需要零点一秒就能领会精神——

“你来我学校了?”翟蓝快速踢掉两只拖鞋,“真的?”

呼吸变得慢而长,游真没有立刻回答他是或否,似乎在思考着,过了会儿,他说:“我现在看到宿舍楼了,有七里香,然后现在应该是你们快上晚课的时间吧?好多学生朝一个方向……哦,那边是食堂,对面有个洗衣房……”

翟蓝完全信了,这些细节绝对证明游真此时此刻出现在X大校园。心脏不由自主,猛地一跳,敲击胸腔让所有血液刷地开始沸腾。

手脚发热,翟蓝顾不得换衣服,就穿着普通T恤短裤,急匆匆夺门而出。

“那你就在原地等我,十分钟!”他几乎在吼,“不,两分钟!”

电话都没挂,翟蓝不知道他跑步时钥匙撞着手机壳的响动被游真尽数收听,好像是一把碎石子突然砸入了一潭死水,荡开兵荒马乱的涟漪。

下楼,刷门禁卡时没有一次成功,宿管给他开锁,调侃:“别那么着急——”

不可能不着急的。

翟蓝在这一刻完全忘了揣测游真出现的原因。

脑海里只剩下“游真来看我了”。

离晚课打铃不到十分钟,校道上还能站着不动的就格外显眼。靠近洗衣店,小跑变成了慢走,翟蓝调整着呼吸,他喉咙干涩,短短四五百米跑出了冲刺架势,T恤贴着后背,额角上亮晶晶的都是汗。

无论何时翟蓝都能第一眼抓住游真的身影。

约定好等待的地方,游真站在一盏路灯下低头玩手机。晚间温度略有下降所以在工字背心外加了一件衬衫,敞开着,衣角偶尔被风撩起。

夏夜不再灼热,虫鸣都温柔了不少。

“游真。”翟蓝靠近他。

看见他形容狼狈,眼睛明亮,游真情不自禁地笑得更深:“不是说好十分钟的吗?”

“就两步路。”

翟蓝已经不太喘了,但他这时和游真面对面地站着,突然又找不到话。他应该问游真为什么要来,不过原因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也想见游真。

东边天空泛青,云中的上弦月若隐若现,而太阳还未完全落山。

香樟树的影子围拢了他们。

“走一走?”游真问。

校园永远有青春洋溢的快乐,身侧萦绕着柠檬香与甜品的一丝奶油味。翟蓝从最初的躁动中平静后不太多想,心安理得地开始聊些有的没的。

很快提到了宿舍问题,怎么与老师周旋,怎么帮助同学达到目的……

“你一定觉得我很没见过世面吧,为这点小事沾沾自喜。”翟蓝说着,嘴角却始终带笑,“但我就是很开心,好久没这么出气过了,也不完全为了同学。”

游真点点头:“类似于自己做成了,价值感。”

“对。”翟蓝赞同他,伸展手臂满足地喟叹一声,“哎……感觉这半年变化挺大的,性格上,可岳潮——就是一个很铁的哥们儿——嘲讽我嘛,说我以前就这样,现在只不过是心态稳定,所以在慢慢好转。”

从哪里好转呢?翟蓝不需要多说游真也明白。

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绕着宿舍楼一圈不远处就是篮球场和羽毛球场。四周点亮了灯,与朦胧天色连成一片,黄昏的暧昧这时姗姗来迟。

见游真一直看篮球场,翟蓝问:“你读书的时候打篮球吗?”

“不打。”游真发笑,“蒋放打,我是踢足球的,踢前腰。不过大家水平都不怎么样,每次都踢着玩儿了。说来特别好笑,我们乐队最开始组建的时候是为了去运动会开幕式表演,当时唱了绿洲的歌,wonderwall。”

翟蓝:“我还以为你们一开始就是玩后摇的。”

陷入年轻气盛的回忆,游真声音也放轻:“没有,最开始就和所有校园乐队一样,十八、十九岁,没有那么多天赋但有很多激情。慢慢的,感觉翻唱没意思,就开始写歌了。”

“你最开始是主唱吗?”

“我?我不是。”游真说,“主唱是蒋放,他那时还弹键盘呢,特风光。”

“那你肯定是乐队最帅的吉他手。”翟蓝说着,为了自我肯定还满意地点头,“但你们现在的歌,你更喜欢,对吧?”

游真承认了:“因为是纯粹表达自我,更加情绪化。”

“最近还写歌吗?”

“太忙了。”游真说着,开始感到一丝尴尬,“其实我总觉得你对我的最初印象在乐队里,始终不太好意思。我太业余了,做的东西也不太……”

“千金难买我喜欢,只要你写,我就一直听。”

脑袋挨了一下,游真故作生气地:“你以为那么简单就写得出啊?……哎,说真的,可能生活越来越安逸了,会失去一些表达欲。”

翟蓝对成年人的疲惫似懂非懂:“但总有想说的话吧。”

虫鸣声被放大,灯光亮过了天边的云,游真看着两人的影子边缘颜色加深,突然不忍破坏翟蓝的天真了——他原本要告诉翟蓝,音乐也不会永远纯粹,他不会永远是Zone的舞台上肆意演奏、不在乎任何反馈的那个吉他手。

可现在他又觉得,让翟蓝永远保有期待,未尝不是让自己也永远怀有热爱呢?

“嗯,会写下去的。”游真说。

“那就对了嘛。”翟蓝摇头晃脑,“虽然绿风没有主场,音乐风格也很小众不一定每个人都喜欢,可是留有自己的表达又有什么不好……”

他讲大道理的样子太可爱,游真看着看着,眼神也像笼罩了一层雾。

翟蓝比最初遇到时好像长高了点?

成熟了,也更单薄了。

或许因为夏天,阳光带来生长,少年的骨骼与肌肉轮廓即将脱离青涩。从背后看,翟蓝肩膀尚且稚嫩,却已经坚定地扛起自己的未来。

十九岁……

真好。

手里沉甸甸的东西适时地提醒游真,他如梦初醒,喊住翟蓝。

“差点忘了。”游真递给他时表情平常,“这个,专程过来是想送给你来着。”

翟蓝一头雾水:“什么啊?”

这副模样彻底逗笑了游真,他把印着“假日”LOGO的白色纸袋塞进翟蓝手里,保持着神秘感:“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翟蓝打开袋子低头,借着校道边的灯光望去,然后哑口无言。

袋子底部放着防震的纸壳子,簇拥中间一个圆形盒子,被质感柔软的白色装饰纸裹了一层又一层,绳子系好,最上方则固定着一张小卡片。环境光线不足,翟蓝没第一时间读出卡片上的文字内容,但他知道这是什么。

“生日快乐。”游真说。

6月的最后一天是他的生日。

但今年连翟蓝都忘了。

“……蛋糕,谢谢。”回答时多少带点别扭,翟蓝提着白袋子,手掌心又开始冒汗了,“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好像没对游真提过任何相关。

游真揉乱了翟蓝的短发,再也掩饰不住笑:“你微信名最后几位数字,0630。”

根本记不得细节,而且他微信名自从注册就没改过。

翟蓝:“……啊。”

游真:“傻不傻?”

“我都没注意。”

“生日快乐。”游真专心地说了第二遍,“昨天想起你在学校,猜想今天大概率不会去跟同学一起庆祝,所以就自己做了蛋糕,跑来找你了。”

“我……”

有点感动,久违地莫名伤感,开心占大部分,还有一丝期待之外的惶恐。

找了个空闲球场边,席地而坐,翟蓝把游真带来的蛋糕打开。包裹得很严实,洋葱似的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包装的手感摸着像什么棉布,但游真说只是装饰纸。旁边放着餐具,蜡烛,游真用打火机点燃。

6寸大,白色奶油涂抹开,最顶上的裱花只沿着边缘铺满一圈。点缀柑橘,茉莉花,中间的留白处用水果糖浆写下一行纤细的字:Happy birthday。

一根金色蜡烛插在中间,昏暗夜色,火光尤其明亮。

“好漂亮。”翟蓝看着蛋糕,再想到这一定是游真亲手制作,鼻腔就有点堵得慌,“我有几年没吃过蛋糕了……”

“以后每年都可以吃。”游真说得好像一个承诺。

翟蓝笑着,暂时没有太相信:“是嘛。”

游真补充道:“还能换口味。”

“明年打算做什么?”

“嗯……无花果?柚子?我见你很喜欢上次做的柚子挞。”游真用手机认真地记下,不等翟蓝说什么,他又提高音量,“啊蜡烛!”

应该是便于携带所以蜡烛很短的一根,小拇指粗,被风一吹就快要燃尽。

游真急急忙忙伸手拢住火光,他往前靠时猝不及防和翟蓝的额头轻轻地一碰。抬起眼,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蛋糕,却能感到对方眼睫翕动时自己心跳也同频跳跃。

突然的迷茫,翟蓝错开视线抿着唇:“……我要许愿了。”

“啊,好。”游真往后退。

翟蓝只闭了闭眼,说是许愿,但脑内一片空白。

他装了个样子就吹灭蜡烛。

“小蓝20岁啦。”游真像模像样地海豹鼓掌,比翟蓝更孩子气。

翟蓝笑开:“我过生日你怎么那么开心?”

“因为有蛋糕吃啊!”游真说,“我特别喜欢给朋友过生日,吃蛋糕,喝酒,看他们许愿。但单独和谁过还是第一次……诶你现在吃蛋糕吗?”

“好啊。”翟蓝说,心口依然滚烫。

两个人端着盘子默默地分掉了半个蛋糕。

柑橘有点酸,茉莉的香味很明显,奶油入口柔滑,蛋糕胚中间还夹了一些果酱和布丁……一向喜欢当美食评论家的翟蓝今天什么也没说,这些都不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部分。

前几年虽然没吃蛋糕但他的生日都热热闹闹的,今年孑然一身,没有谁会对这个不太特殊的日期上心,所以翟蓝才选择刻意遗忘。

20岁,他只收到了游真的礼物。

“20岁啦。”游真再次强调。

翟蓝一直笑:“嗯,20岁。”

手指按住翟蓝脸颊,顺着嘴角上扬的弧度用力一点。

他擦掉了奶油。

“要忘掉一些不开心。”游真说,“以后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嘴唇颤抖,翟蓝片刻后才强忍住落泪冲动。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