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游真一愣,显然脑子里都是家务美食与安抚小刺猬,下意识地问:

“什么一百万?”

“我有一百万。”翟蓝斩钉截铁地重复,“没骗你,是真的有。”

还是弄不清楚他提这个做什么,游真端着两个青柠苏打水的杯子起身,走出两步后回过味儿,觉得翟蓝在胡扯,于是顺着他说:“有就有嘛,怎么,为了跟我显摆你是小土豪?要我打了你啊?”

翟蓝一点也没有笑:“你会吗?”

他的严肃不会来得无缘无故,游真端详翟蓝,眼角轻轻一跳。今天整天翟蓝都很反常,再信任游真在此之前也做不出受了委屈就找他,好像哭过,又说些听不懂的话。

放下杯子,他再次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低声问:“怎么了?”

“按照剧本演,游真,我有一百万,如果你跟我关系特别好,我们认识很多年而且都从来没有想过突然这笔钱落到我头上……”翟蓝眼睛一眨不眨,时间太久,又有点泛红,声音也变得沙哑,“你会想办法,让我分给你吗?”

游真没有回答,他问:“翟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甚至不是个真正的疑问句。

翟蓝只问:“你会吗?”

游真:“……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百万就骗你感情。”

这次愣了的换成翟蓝。

他喉头一梗,形容不清转瞬间的感受是“怎么就一定要骗感情”还是“这都哪跟哪”,最后只得尴尬地端起杯子遮住脸假装喝水,发现没水了,就把冰块嚼得咔咔响,借由动作遮住耳根的红。

“想到哪里去了……”

游真倒突然理直气壮:“是你啊,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翟蓝皱了皱眉,再也控制不住似的,嘴唇下撇,轻微地颤抖。这反应让游真慌了,虽然不至于敏感到认为自己说错话,但翟蓝这天为什么总提“一百万”。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游真问。

翟蓝没吭声。

游真问:“谁欺负你?”

翟蓝:“……没谁。”

“李非木?”游真说了一个名字,“还是他们家?”

不必得到准确答案,游真见翟蓝的表情就全明白了。

他霎时有了猜测,可又太狗血,怎么想都不像当代社会能发生的伦理大戏——李非木一家难道抢了属于翟蓝的什么巨额遗产吗——现在连电视剧都不这么拍。

表情变化太精彩,游真全然没发觉看着他的翟蓝抢先一步恢复了平静。

“是我姑妈和姑父,他们希望替我保管那笔钱。”翟蓝低声说,扯开伤口,于是许多憋闷着的一下子倾吐而出了,“但是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家里也不缺钱,现在为了那点赔偿金宁可跟我撕破脸皮呢?他们觉得我爸不在了,我就会无条件相信他们所有安排都为了我好吗?”

游真不明所以地沉默,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赔偿金”“不缺钱”“一家人”。

居然真的和他预测一模一样,游真一时失语,可细想又十分合理了。

“……中午从他们家走了,李非木找过我,说要替他父母道歉。但我最让自己失望的是当时,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信他。他是我哥哥啊,都这么多年了,我爸还在的时候大家每个周末几乎都一起聚会……我从来没想过……”

“他们现在变成这样,就为了钱?”

翟蓝说不下去了,愤怒,恼火,无奈,被背叛的伤心,还有对人性的不理解。他把所有都剖开,毫无保留地给游真看这些丑陋。

他不知道除了游真,还能对着谁说出这些荒谬故事。

肩膀被按着,游真的手指擦过宽大领口,皮肤感知到指腹微冷的温度。

“生气?”

翟蓝用力擦着鼻子:“不太。”

游真问:“觉得现在终于看透了他们的为人?”

“……那也不算。”翟蓝思索片刻,承认道,“毕竟十几年来他们对我都很好,我还是不愿意把他们想得十恶不赦,人情债算不清楚。”

他早就知道翟蓝拎得清,沉稳,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理智的一面。

只是翟蓝有时情绪化,过了那阵子,不用谁去开解,翟蓝自己就能慢慢地想通。但这个过程太痛苦,游真不肯让它被拉扯得十分漫长。

他没本事把翟蓝拉出泥沼,至少可以多说几句翟蓝还听得进去的话,帮他暂时解脱。

“对啊。”游真自然地将椅子往翟蓝那边挪了挪,手肘碰着翟蓝,又拿过水壶给他把玻璃杯里的饮料加到2/3处,“遇到钱,很多感情都会面目全非。这不是感情的错,也不是钱的错,只是人有时候就会抵抗不住诱惑。”

翟蓝似懂非懂,感觉这些道理似曾相识,游真说得却悦耳很多。

“听过‘怀璧其罪’吧?不太贴切,可我觉得也有类似之处。你现在没人照顾,家里又只剩下自己和老人,别的就会下意识觉得你抵抗不了太多危险。”

“因为我软弱吗?”翟蓝问。

“不,因为你还没发现这些钱的价值,你没有社会经验,哄一哄,说不定呢?”游真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他们差不多会这么想,但没料到你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翟蓝:“……”

有些听着不太服气,惟独游真说他没社会经验,翟蓝根本无从反驳。

毕竟他定期利率多少都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翟蓝丧气极了,“其实按道理我也不该对你说这些,衣锦夜行嘛,但憋着难受死了,我还不如不要——”

“别,翟蓝,你千万别不要。”游真忽地郑重起来,“你必须要。”

翟蓝:“……”

游真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爷爷奶奶生病了需要照顾那是之后才考虑的情况。你现在不能给其他人。挑明了说会有点残忍,但钱怎么来的?这些是叔叔、是爸爸留给你的,别人抢不走,更没资格替你安排。”

雨后天晴了,熹微的光照进游真的眼睛,琥珀色,温柔又坚硬。

游真仿佛把另一个他想过那些字句都说了出来,翟蓝眼皮不安地战栗,牙关发紧,他知道已经没办法再回去与姑姑一家当做无事发生地继续相处。

他像再一次同自己的曾经切割开。

回忆是美的,不代表未来就一定顺着它描绘的形状生长。

“……好的。”翟蓝最后说。

差点感冒,又总算把心中郁结一吐为快,翟蓝后知后觉不太舒服。游真就安排他去客房休息,没怎么住过人的房间,床单被套都是新的。

床板对翟蓝而言有点硬了,但疲倦加情绪大起大落他还是很快睡了过去。

翟蓝是被游真叫醒的,迷迷瞪瞪地坐起身,刚想问几点了,游真拉开遮光窗帘,一大片鲜艳色彩猝不及防撞入了翟蓝视线。

客房正对小区楼房的缺口,几乎毫无遮挡。

于是他见到了今年的第一个粉色黄昏。

夏日限定的粉天空将世界渲染得无比梦幻,偶尔一两缕橙光紫光,都是深深浅浅的同色调。雨后放晴,没有云层,整个城市仿佛都瞬间透亮,一扫前几天沉闷阴霾,明快又蓬勃,连风的形状都清晰可见。

“喏,你的衣服。”游真站在床头,“洗好,烘干,可以穿出门了。”

翟蓝摸了一下,想说谢谢你,然后想起游真说两个人之间不必总谢来谢去的,张了张嘴却堵塞着自己,一时表情竟些微地扭曲了。

游真看得几乎捧腹:“行了行了,我懂你意思。”

“啊。”翟蓝也觉得有趣,低着头笑,“你不喜欢听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游真;“简单,你就说‘哥我饿了你带我去吃点好吃的’。”

翟蓝:“……想得美。”

“为什么对叫‘哥’这么介意啊!”次数多了游真也不计较,转过身往门外走,“换了衣服就出门,客厅等你——”

翟蓝点点头,想起游真背对着他看不见,又提高音量答应:“马上来!”

不再下雨就开始升温,但暂时和闷热还隔着距离。在游真家吃了一顿又睡了一觉,这会儿翟蓝不饿,却期待着待会儿游真带他吃什么。

他们前后相差一步,游真要跟他聊天就会微微偏过头垂下眼。

“对了,你刚睡觉的时候我思考了一下,你说那个巨款……”提到巨款两个字还神秘兮兮地把音量减弱到最小,游真说,“就,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吗?放在银行吃利息听着方便,但根据我的经验,还是不太行。”

翟蓝都没怎么自己存过钱:“为什么?”

游真掰着指头跟他算:“就按一般银行的大额定期利息算,你那100万,存三年期吧,每年才三万五——现在三万五干点啥都不够,就算你自己有房,住学校开销不大,但这收益连通货膨胀都赶不上,只会贬值。”

摄入陌生知识,翟蓝好在是个对数字敏感的,“唔”了声根据游真的话自己研究了下,末了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平时怎么理财?”

“我的方法你学不会。”游真想了想,“如果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话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专门做这个的,呃……算了,好奇怪,不提了,要么等你自己了解吧。”

翟蓝:“你是不是想说像忽悠我?”

游真:“有点。”

“我没那么笨啊游真,分得清谁为我好是不是另有所图。”翟蓝笑笑,眼里重新有了光彩,他拍游真的肩膀,很大力很清脆一巴掌却不疼。

“不是担心你被骗,”游真想了想,“就觉得有的东西别太主动的好,不然显得我别有所图,关系反而不单纯。”

“无所谓——”翟蓝伸展手臂,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但你刚刚有句话提醒了我。”

“什么?”

“货币会贬值,不能坐吃山空。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现在就是一个人过生活,肯定更不能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毕竟一百万说多也不多。”翟蓝目视前方坚定地说,仿佛找到了人生接下来的一项重要任务。

“得从现在开始想办法赚钱了。”

作者有话说:

意思是年下不叫哥心思有点多(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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