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前途

今晚周建康不在基地里,左正谊的消息刚发过去,他的电话就立刻打了过来。

左正谊没接,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继续在窗边吹冷风。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难过也无可奈何。就像EPL的赛程雷打不动地推进,时间奔流不息,不为任何人停留。

再过两个月,左正谊就二十岁了。

他想,二十岁也该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他在WSND待的这几年,不仅没成长,还越活越回去了,他十岁的时候都比现在坚强。

是因为过得太顺利了吗?

温室使人脆弱。

左正谊盯着不停闪动来电的手机屏幕,终于接了。

周建康的声音有点意外:“正谊,你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突然吗?”左正谊握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拖了一个月你们都快忘了,当然觉得突然。但这一个月里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一点也不突然。”

“……”

周建康沉默了一下:“你别说气话,我还在给许总做工作,他最近太忙不好约,我想和他当面谈谈……”

“算了吧。”左正谊打断他,声音不高,语气却刺人,“我现在明白了,你和他就是一伙的。他唱黑脸你唱白脸,不把我治服不算完,对吧?”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我说的是实话。不过你们放心,就算决定不续约了,剩下的时间我也会好好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场上摆烂。你们也尽早物色新中单吧。”

说完,左正谊不想再听周建康的辩解,把电话挂了。

他吹够了风,关上窗户回训练室。

队友们大多也休息了,只有傅勇在电脑前坐着,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要在平时,左正谊一定会缺德地损傅勇几句,但今天他张了张口,竟然词穷了。

傅勇得到了一个主动出击的机会:“哟,你哑巴了?”

“弱智。”左正谊随口回了一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拔下键盘,准备拿到休息室里去洗。

傅勇叫住他:“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别装哑巴了,大哥,跟我们说说行不行?”

“就是你们猜的那样呗,续约合同谈崩了。”左正谊说,“这种瓜你们不是经常吃吗?又不新鲜,还问个屁。”

“……”

傅勇噎了一下:“别人战队的瓜和我们自己的瓜能一样吗?你别吓我啊。”

左正谊没吭声。

傅勇盯着他问:“不会吧?你不可能不续约吧?”

“你猜。”

“我觉得会续。”傅勇肯定地说,“建康哥和许老狗就是在搞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放你走?”

这句话踩到了左正谊神鬼莫测的雷点上,他冷冰冰道:“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吧?我是狗吗?任他们摆布?”

“……没、没!我没这个意思!”

“我不和你生气。”

左正谊拿着键盘转身就走,走到一半突然又退回来,把键盘重新插回电脑上:“去他妈的,不洗了。”

傅勇:“……”

整整一夜,WSND全队无人能眠,基地寂静无声。

这种寂静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乌云从左正谊忽然闭紧房门开始布满天空,大雨迟迟不落。

左正谊躺在床上跟纪决打电话。

他刚洗完澡,头发没擦干,潮湿地铺在枕头上,浸出一片深痕。身体也没擦干,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沾着水珠,水珠滑过锁骨,倏地不见了。

——有点冷。

左正谊打了个寒战。

他整个人湿漉漉的,唯独眼睛很干,不哭了。

电话那头,纪决几乎是在哀求他:“你睡觉好不好?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别再折磨自己,熬夜伤身,哥哥。”

“你困了?”左正谊说,“那你睡吧,不用陪我。”

“……”

纪决哽了一下:“我不困,我是想让你睡觉。”

“我也不困啊。”左正谊侧躺着,盯着手机屏幕,眼里却空无一物,“我就是想发会儿呆,没别的意思。我也没叫你陪我,你不想陪就算了,别催我睡觉行不行?烦死了。”

纪决:“……”

左正谊显然不擅长谈恋爱,但很擅长折磨男朋友。

他刚骂完纪决,后者还来不及反应,他又换了个语气,可怜兮兮地说:“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纪决在电话那头直叹气,郁闷道:“如果能抱到,你现在还能有嘴来骂我?”

“你什么意思?”

“我想咬你的意思。”

“哦。”左正谊说,“反正也咬不到。”

“……”

这句话他说得怪,乍一听像挑衅,仔细一品,又好像是撒娇和求助。纪决默然片刻,忽然说:“你能出来吗?”

“不能。”左正谊拒绝,“我好冷,不想动。”

纪决放轻嗓音,哄他:“穿上大衣,我在老地方等你。”

“不要。”左正谊仍然拒绝,“想见我就自己来,你想想办法吧。”

“什么办法?你们基地又不让我进。”

“我不管。”

“要不我去敲门?但被人知道的话,可能会影响你的名声。”

“……”

左正谊不吭声了。

他不说话,纪决也不说话,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同时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当纪决以为左正谊睡着了的时候,他终于又开口了。

“纪决,你说我离开WSND之后,能去哪儿?”他的声音如一潭死水般平静,“应该会有很多战队愿意要我吧?可我怎么没有一点期待呢?哪都不想去。”

“……”纪决顿了顿,“蝎子怎么样?来不?”

左正谊道:“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但只要你想来,没有俱乐部不想要你。”纪决也躺在床上,受姿势的影响,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他说,“我打职业,练了几年打野,就是为了当你的野王,左正谊。我希望你能和我当队友,但如果你觉得蝎子不合适,我也不会利用感情绑架你。转会是很重要的事,你应该选一个最好的战队。”

左正谊没答话。

其实他的情感状态还没进入到“选下家”的阶段,之所以会开始思考“以后去哪儿”,是因为心里有了关于未来的恐惧。

就在不久前,铺在他面前的路仍然光辉璀璨,他是全世界最前途无量的中单选手,没人不羡慕。

但短短一个月过去,今天他竟然开始为不知道以后睡在哪个俱乐部的床上而忧心忡忡了。

新东家的管理层会更好吗?新队友怎么样?教练如何?能相处好吗?

到时如果在赛场上遇到WSND,可就是敌人了啊。

以前那些为他疯狂呐喊过的WSND粉丝,还会再喊他的名字吗?他们会不会觉得,左正谊是为了钱而背叛WSND?会不会对他失望、讨厌他,甚至恨他?

他曾经奉为信仰并为之奋斗的一切,以后再也不会和他站在同一边。

他拼命去攀登的那座山,究竟是什么山?

他怎么爬到一半,突然连抬头远望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

左正谊心如刀割,只觉前途灰暗,未来没有任何一点值得期待。

他挨着枕头的半边脸颊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打湿,察觉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伸手胡乱抹了把脸,语气倒很平静,听不出异样。

“我睡了。”他对手机说,“明天如果有时间就去见你,我觉得周建康可能会奉命来找我谈话,就算是虚情假意,从利益角度考虑,许宗平也得挽留我一下吧?”

“嗯。”纪决应了一声,忽然说,“我和蝎子的合同也签得不长。”

左正谊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纪决说:“我是想告诉你,不管你以后去哪个俱乐部,我都会想方设法去同一个,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你放心做选择就好,什么都别怕,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

左正谊抬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往外流。他哭得头晕,含糊地应了声“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可能是自左正谊进WSND的大门以来,最煎熬的一夜。

天亮之前,他终于睡着了。

但没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正谊不怕乌云”。这个一贯最爱他的粉丝头子,得知他要离开WSND,忽然换了副面孔,把从前写的那些夸他的小作文都删掉了,然后重新写了一篇痛骂他的长文。

左正谊在梦里读到一半就醒了,然后一直睁眼盯着天花板,几乎麻木地沉默到了十点,不想起床。

十点二十多分,周建康来敲他的门。

他猜得没错,周建康果然是要来挽留他一下的。

但他没想到,来的不只是周建康,许宗平竟然也一起来了。

“你先洗漱一下,许总在楼下等你。”左正谊下床开门的时候,周建康压低声音说,“他想跟你好好谈谈,你冷静点,正谊,咱们有话好好说。”

“……”

这话说的,好像左正谊会吃人似的。

左正谊心里冷笑一声,很配合地刷牙洗脸换了衣服,又仔细照了照镜子。很好,他的脸上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有冷漠无情。

周建康仍然在门口等,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左正谊的脚刚迈出门,他忽然靠近几寸,为拉近关系似的,提前透露:“昨晚我和许总聊了半宿,他同意给你加薪了。”

周建康用手指比划数字,一个“二”,一个“五”。

左正谊有点意外:“两千五百万?”

周建康点了点头,又比了一个“四”。

左正谊道:“什么意思?”

“四年。”周建康说,“一年两千五百万,签四年。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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