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WSND

左正谊给纪决发完消息就没再看手机了,直到晚上训练结束。

今天训练的气氛稍显沉闷,不如往常,主要是因为左正谊忽然变得沉默了。

他脸色不好,是从听到SP给封灿的待遇时开始的。

傅勇和方子航对此有所察觉,对视一眼,同时回过味儿来,住嘴了。

他们俩不说话,整个二楼就没什么人声了,只剩下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以及偶尔有人发出的一两声咳嗽。

郑茂上楼来做复盘时,气氛也没好转。

但左正谊这个人有点另类,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一般选手打游戏会受情绪影响发挥不好,他正相反,他心情越差,出手越狠,状态好得令人失语。

不过,也可能不是因为心情差才出手狠,回想前几场比赛,他每一场的状态都好得夸张。

以前有人说他出道即巅峰,现在看来,他的巅峰期可能才刚刚开始。

晚上十一点,左正谊在训练赛里获得一场大胜。

打完之后,队友作鸟兽散,上厕所的上厕所,吃夜宵的吃夜宵。

左正谊一言不发,拿起手机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一关,给纪决打电话。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纪决是他的男朋友,不如说是他唯一能卸下心防坦诚倾诉的亲人或至交。

“我好累啊。”左正谊趴到床上,把鞋蹬掉,嗓音闷闷的,“今天训练很烦,但我的手感很好,好到有点……”

“有点什么?”

纪决那边似乎也刚训练完,背景音略吵。左正谊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关门声,吵闹的杂音消失了,纪决的声音清晰起来,对他抱怨:“手感好得想打我?还打完就跑,不回消息。”

“对不起。”左正谊道了声歉,声音很轻,带点委屈,不像他平时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憋闷了一天,终于能够在纪决面前释放,忍着哭腔说:“我心情好差,可手感是真的好,越好我就越觉得我好像没法融入团队。你知道吗?我好厉害啊,纪决,我这么厉害,怎么就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

左正谊简直是个奇才,别人伤心失意会自我贬低,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一本正经地夸自己,还一边夸一边哭。

“我只是想在WSND退役,我不在乎年薪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差不多就行了。”他抽泣了一声,“可为什么要差那么多啊?是我不配吗?封灿是冠军AD没错,可我迟早会是冠军中单啊……中国还有比我更能C的中单吗?外国也没有。”

他逼问纪决:“所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是你的错。”纪决竟然不安慰他,“你要的太少,他们当然不会给你太多。”

“你放屁。”

“我是不是放屁你一点感觉没有?续约谈合同,他们不跟你商量吗?”

“商量了。”

“然后呢?”

“……”

左正谊顿住,半晌才抽噎着说:“然后我、我对周建康说‘你来决定算了,我没意见’……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闭嘴,不许骂我。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让你骂我的,你敢骂我就挂了。”

“……我还没骂呢。”纪决叹气,“是你在骂我,祖宗。”

左正谊不说话了,只哭。

他哭的声音不大,只是因为抽泣影响了正常喘气,让他的呼吸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

纪决问:“那你现在怎么想?”

左正谊侧躺在枕头上,手机放到眼皮底下,他闷声问:“什么怎么想?”

纪决说:“续约啊,既然对续约条件不满意,你还要续吗?”

“……”

左正谊怔了下,这个问题好比是在问,“你要离开WSND吗?”答案当然是不。

左正谊在WSND待了四年多,度过了四个夏天,四个春节,除非特殊情况,他没有任何一天离开过俱乐部基地。

这里不仅是他精神上的家,也是他现实意义上的家。

逢年过节,队友能放假回家和父母团聚,他不能,他没有父母,也没有自己的房子。

他从十五岁开始在WSND吃年夜饭,煮做饭阿姨放假之前为他冻好的饺子。

偶尔也有回不了家的工作人员和他一起过节,他是小孩,虽然薪水比他们高,但他们还是会给他发压岁钱,金额不大,图个吉利。

后来工作人员换了几茬,给左正谊发压岁钱的人已经辞职走了,但左正谊还留在WSND,那些记忆融入基地的一砖一瓦里,挥之不去,历久弥新。

人一生只有一段青春,他想,也许他眷恋的不是WSND,而是自己曾在这里成长的四年时光。

但WSND就是这四年时光的具象化,是组成左正谊的一部分。

没人能割舍自己的一部分,也许能吧,只是很难不痛苦,和左正谊当初离开潭舟岛时的痛苦相差无几。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无疑是他的第二次死亡。

左正谊陷入了漫长的呆愣,纪决在电话里叫:“喂?”

“嗯。”他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哭得越发克制。

这哭腔对纪决而言是天大的痛苦折磨,但纪决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冷静地为他考虑和分析。

“我知道你不想离开。”纪决说,“别哭,事情还没那么糟,你再和他们谈谈,反正还没签呢,去联盟上报审批也要一段时间,再等等,好不好?”

左正谊说好,又改口:“我不想谈,我觉得好烦。”

他说话拐弯抹角,但纪决听得懂:“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让他们主动对你好,不想自己去争取、去谈判,你觉得强行要来的东西没有意义,对吧?”

“也不全是。”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左正谊语无伦次地说,“我以为周建康会给我很好的条件,可他没有,是因为他只能争取到这种程度了吗?我知道不该责怪他,可我忍不住有点失望,还……有点伤心。”

纪决顿了顿:“哥哥,人际关系是很复杂的。”

“我知道。”左正谊说,“可他一直对我很好。”

“他对你好和WSND不想给你开高薪冲突吗?不冲突。也许正是因为你不在乎钱,他才更喜欢你,认为你不慕名利,是个纯粹的好孩子。你很好打发,他一边搞定老板一边搞定你,周旋在你们之间,花最小的力气,得到两全其美的结局,你和老板都满意了——这不就是战队经理的职责所在吗?”

纪决三言两句,拆解了左正谊和周建康之间的关系,把左正谊心里的温情全部捏碎成渣。

左正谊能明白,能听懂,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不是非黑即白,周建康在乎他,也为他做事,只是做不到他想要的那么多。

这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一文不值,而是——

“是我太自以为是。”左正谊擦了擦眼睛,“我以为地球围着我转,所有人都该无条件对我好,我不用开口去要。”

他哭得嗓音都变了,语气里带几分忽然醒悟的自暴自弃,却听纪决的声音从手机里清晰传来:“不要再哭了,左正谊。地球不围着你转,我围着你转,别人不对你好,我对你好,行吗?”

“……”

左正谊不说话,趴在枕头上点了点头,意识到纪决看不见之后,他才开口,轻声细气地说了声“好”。

至此,他终于不哭了,但仍然情绪低落。

纪决哄他:“你应该想开点儿,哥哥。你爱的是WSND,不是周建康,也不是许宗平。WSND是什么?你想想。”

“……”

左正谊愣了下。

WSND是什么?

他最先想到的是队徽。队徽挂在一楼大厅的墙上,进门第一眼就看得到。

然后是队旗。基地大门口竖着一杆旗帜,在有风的天气里,蓝白色队旗随风飘扬,“W”字母跃动在每一个春夏秋冬。

还有,每一场比赛都在台下为他呐喊的粉丝,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穿统一的WSND文化衫,举灯牌、手幅,高声呼喊他的名字。

……

左正谊眼眶一热,枕头又湿了。

“你得把管理层和俱乐部分开来看,管理层可能不做人,但WSND不会伤害你。”纪决温声说,“想要高薪就去争取,那是你应得的,WSND的所有粉丝也都会支持你,别为无关人等伤心。”

“我知道了。”左正谊应了一声。

纪决的声音更低更温柔:“别再哭了好不好?”

“嗯。”左正谊点了点头,竟然说,“谢谢你。”

“……”

纪决噎了一下:“你故意的吧。”

左正谊改口:“谢谢你,男朋友。”

纪决稍微满意了点:“还有吗?”

“还有什么?”

“来几句甜言蜜语。”

“……”左正谊一哽,“你要求还挺多,好吧。”

他清了清嗓,用机械化诗朗诵一般的口吻说:“纪决,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好爱你噢。”

纪决:“……”

“满意了吧?”左正谊说,“那我去洗澡了,挂了。”

“等等。”纪决叫住他,“开视频,亲我一下就让你挂。”

“又来,你好烦。”

“亲不亲?”

“好吧。”

左正谊打开微信视频通话,手机上出现纪决和他自己的脸,他眼泪还没干,挤不出笑容,敷衍地对屏幕“mua”了一下,甚至都没对准镜头:“好了!晚安!拜拜!”

说完飞快地挂断了视频。

至此,左正谊的心情终于畅快多了。

他是在为WSND的战队精神和所有支持WSND的人而战斗,不是为经理和老板。

他决定去跟周建康重新谈一下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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