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恩怨

左正谊以前也和“绝”双排过,这个人和他一样,英雄池深,什么都会玩。最常玩的位置是AD。

担任AD的一般是射手英雄。

AD又叫ADC(Attack Damage Carry),即“普通攻击型输出核心”。

与之相对,担任中单的一般是法师英雄。

中单又叫AP,APC(Ability Power Carry),即“技能型输出核心”。

“Carry”在游戏界是一个特殊且高贵的词语,简称“C”,可做名词,也可做动词。

“我C”,等于“我带你们赢”。

“左正谊是国内第一C”,等于“左正谊是国内最强核心选手”。

——这句话是左粉最喜欢说的。

众所周知,天才中单左正谊横空出世,出道即大放异彩,把电竞圈最慕强的那批观众全部吸引成了他的粉丝。

这些人里男女皆有,有人爱他的技术,有人爱他的脸,但归根结底,最爱的一定是技术。

他们穷尽毕生功力,给左正谊吹彩虹屁。

整天把“中路第一C”“国内第一C”“世界第一C”挂在嘴边,甚至野心很大,展望左正谊成为“历史第一C”。

什么是“历史第一C”?

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电竞发展至今,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的“第一Carry”。

吹得太狠,免不了会有争议。

隔壁SP战队也有一位高人气C位选手,是个AD,叫封灿。

左粉和封灿粉明里暗里撕过几回,但由于封灿的黑粉实在太多,而且他的辅助程肃年今年拿了世界冠军FMVP奖项,退役封神,一时风头无两。

以至于,封灿的Carry水平被黑粉打上了问号,声称那是程肃年的功劳,封灿只不过是程肃年养的儿子罢了——这是题外话了。

总之,多方原因导致,左粉和封灿粉每回都撕不起来,后者争论到一半,转头就去撕黑粉了。

封灿是电竞圈的黑红流量,相比之下,左正谊确实很少挨骂。

一是因为他平时不爱发言,高冷低调,二是因为他场上发挥稳定,几乎没有失误。

WSND会输比赛,但左正谊的表现绝不会输。

即使在洛杉矶战败,错失世界冠军,左正谊的黑粉最多也只能拿他生病的事阴阳怪气地骂两句“输不起”“左黛玉”,挑不出更多错处。

而且,才骂了几天,“左黛玉”这个黑称就被左正谊的粉丝玩成爱称,不痛不痒了。

此时,左正谊和“绝”双排,照旧习惯性玩法师。

但“绝”竟然不玩AD,选了一个打野英雄。

左正谊还没问,他就主动说:“我玩打野,蓝buff都给你。”

左正谊:“……”

或许这就是老公粉的觉悟。

但左正谊并没有当真,什么“老公粉”“老婆粉”“女友粉”之类的,他见得多了,直播间水友都是骚话王,会开玩笑很正常。

左正谊比较意外的是,“绝”竟然很擅长打野。

不是路人局里的普通擅长,而是各方面意识和细节处理都有职业水准了。

左正谊感觉奇怪。

End:“你打职业为什么不打野?现在国内不缺AD,缺的是好打野。”

绝:“我考虑过。”

绝:“但邀请我试训的那个战队想要AD,我无所谓的,都行。”

End:“哪个队?”

绝:“我可以暂时保密吗?还没确定签约。”

End:“新赛季都快开始了,还没确定啊?”

绝:“他们可能不想要我吧:(”

“……”

对方的语气莫名可怜,左正谊沉默了一下。

End:“如果你肯打野,我能给你介绍个俱乐部,我朋友战队缺人。”

绝:“不了,谢谢,我先等等结果。”

绝:“但如果WSND缺打野,我一定随叫随到。”

End:“那还真不缺。”

绝:“真遗憾,没机会当公主殿下的野王了。”

End:“……”

End:“我劝你不要乱叫。”

绝:“弹幕不都这么叫吗?”

End:“弹幕是弹幕,你是你。”

绝:“意思是我比较特殊?”

End:“倒也没有,少自作多情。”

绝:“噢。”

绝:“你还是这么凶,我好喜欢:)”

End:“……”

病得不轻吧,这个神经病。

左正谊不和他聊天了,怕5G网速太快,自己会被传染。

他们打了四局,四连胜。

天色将黑的时候,左正谊不想玩了,关掉游戏和直播,刚好厨房来喊吃饭。

餐厅在一楼,两张餐桌,平时一起吃饭的除了五个主力选手,还有几个替补选手和工作人员。

左正谊来得早,由于最近没开赛,基地里有些人放假还没归队,餐桌坐不满。

他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

“老邓呢?自打我出院,就没看见他。”左正谊扫视一圈一楼,问身边的方子航。

“老邓”是他们战队的主教练。

方子航道:“不知道,可能过几天就回来了。”

这时,傅勇从楼梯走下来,带着几分炫耀自己消息灵通的得意,二百五似的说:“老邓不干了,你们不知道啊?过几天会来一个新教练。”

左正谊微微一怔,周经理不是说没有人员变动吗?意思是选手不变,教练变?

方子航问:“新教练谁啊?”

傅勇打了个呵欠,不甚在意地说:“郑茂呗,还能有谁。”

左正谊:“……”

熟悉的名字钻进耳朵,记忆扑面而来,左正谊心里骂了一句“晦气”,顿时没心情吃饭了。

但面色不悦的只有他,方子航和傅勇一样,一点也不意外:“行吧,爱谁谁。”

这对WSND的大部分人来说,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而且算好事。

只有左正谊心里不舒服。

要细数左正谊和郑茂的恩怨,得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十五岁的左正谊第一次来上海,入住WSND青训营。

郑茂当时是青训营的队长。

左正谊被WSND发掘,就是他的功劳。

那年,左正谊和纪决一起混迹在网吧,EOH是网吧里最热门的游戏,最需要代打,来钱大户。

因此左正谊主玩EOH。

玩得多了,他也喜欢上了,不知不觉把自己的游戏排名打到了一区前排。

有一局,他和郑茂排到一起,由于表现特别好,游戏结束后,郑茂私聊他说:“你打游戏很厉害,今年多大了?有兴趣来上海打电竞职业吗?”

在此之前,左正谊从没想过自己会跟电子竞技扯上关系。

当时他还没发现纪决的真面目,两人兄友弟恭,亲亲密密,左正谊想也不想地回复:“上海?太远了吧,我不想离开家。”

潭舟岛是个县城,虽然靠旅游业发展得不错,但面积很小。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风土人情,这儿的街坊邻里都是熟人,左正谊舍不得离开家乡,更不可能抛弃“游戏废物”纪决和酒鬼养父纪国洋。

总之,他不愿意走。

但有些人的命运轨迹可能是上天注定,他天生是要当最强中单的人。

就在收到郑茂邀请的几天后,左正谊和纪决闹掰了。

起因是,左正谊放学去找纪决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纪决和他班级同学的对话。

“你怎么不走?”

“等我哥呢,左正谊来接我。”

“你又不是幼儿园小宝贝,不至于吧。”

“他就喜欢照顾我,还要手牵手,我有什么办法?”

“哎呀,这么说他好像你老婆哦,正好不是亲生的,可惜是男的。”

“男的不是更好吗?”

“什么意思?不会吧,你是同性恋吗?好变态啊。”

“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

“关你屁事。”

后来纪决又说了句什么,左正谊没听清。

但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他同学发出猥琐的笑声,声音比他大,说的是:“你想得可真美,万一你哥不愿意呢?”

纪决说:“怎么可能不愿意?我让他干吗他就干吗。”

同学不信:“放屁,他又不是你的狗。”

纪决不再争辩,只警告说:“管住你的嘴,如果传进我哥耳朵里,我打爆你脑袋。”

“……”

左正谊听得愣住了。

从窗缝细看,和纪决聊天的那个男生是他们学校有名的校霸之一,混子,成绩很差,人品低劣。

左正谊没想到,纪决竟然跟他那么熟,明明以前还哭诉,说自己被他欺负过。

原来是假的。

但这都不是主要的。

这段对话里充满了让左正谊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的信息,纪决嚣张中甚至带嘲弄的表情更加触目惊心,他在纪决发现之前飞快地离开,茫然地独自回了家。

纪决等他很久,等不见人才放弃,也回来了。

进门第一句就叫:“哥哥,你怎么自己走了?”

“……”

这时左正谊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他觉得没必要多想,纪决可能只是在跟同学开玩笑,小男孩在外人面前为了充面子会表现得臭屁一点,不成熟罢了。

他没必要因为几句不清不楚的话怀疑太多。

所以左正谊什么都没提,照常和纪决相处。

但从此以后他留了个心眼,开始注意观察纪决。

不观察还好,越观察,越发现纪决和他印象中的弟弟完全不一样。

比如:

纪决有很多狐朋狗友,经常打架,还会抽烟——身上有烟味,他就说是别人抽的,沾了二手烟。

纪决的手机里有个加密文件区,左正谊费尽心思破解开,发现里面有自己的裸照,不知道是纪决什么时候偷拍的。

纪决似乎早恋了,为此跟纪国洋吵过架。

吵架的时候提到“左正谊”三个字,纪决气急败坏地说“不许告诉他”,还威胁整日醉醺醺的纪国洋,“小心我杀了你”。

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对他的叔叔说,“小心我杀了你”。

左正谊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他连这么离谱的电视剧都没看过,更何况这个人是纪决,会在威胁完别人之后抹一把脸,一切如常地来他面前叫“哥哥”。

左正谊忍无可忍,跟纪决摊牌了。

出乎意料,纪决竟然没否认,也什么都不解释,似乎没有办法再辩解了。

左正谊说:“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装得那么好?想骗我心疼你,一直努力赚钱养你是吗?”

纪决沉默着,不回答。

左正谊说:“你手机里的照片是什么意思?威胁我的筹码?我又不是女生,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纪决仍然不回答。

左正谊气得头都要炸了:“你这么牛,威胁还用拍照片?你怎么不也杀了我啊?!刀在这,来,拿刀——”

左正谊从厨房的刀架上抽出水果刀,塞进纪决的手里。

纪决双手颤抖,连连后退。

左正谊扔下刀,回到房里锁上门哭了一晚上。

其实左正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而哭。

正如他也不理解,纪决为什么会如此。

他什么都没弄明白,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似乎失去纪决了,失去了他最看重的亲人。

纪国洋整日不清醒,从不跟他亲。

纪决最喜欢他,可原来是假的。

他又成了孤单一个,没爹没妈,没人爱。

他以哥哥的身份拼命撑起的家,其实是个空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纪国洋无所谓,纪决当他是傻逼。

左正谊这辈子都没这么伤心过,他甚至无处可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能纪决也是这么以为的,反正他没有亲戚可投奔,只这么一个住处能待,所以也不解释什么,等他哭完就好了。

日子还是照常过。

左正谊却觉得过不下去了。

他想起郑茂的消息,深夜跑去网吧回信,他说:“我愿意去打职业,让我去上海吧。”

郑茂把这件事告诉了WSND的战队经理周建康。

周建康在网上试训了他一下,然后得知左正谊才十五岁,从没独自出过远门,就亲自来潭舟岛接他。

这是左正谊职业生涯的开始。

所以说,WSND是左正谊的第二个家。

然而,这个家也并非没有风波。

左正谊刚到青训营的时候,郑茂接待了他。

郑茂作为队长,又是他的前辈兼“伯乐”,一开始非常照顾他。

左正谊天赋绝伦,比WSND预估得还要强,郑茂与有荣焉,逢人便说:“这是我挖掘的小孩,厉害吧?”

左正谊很感激他。

其实,以左正谊的天赋,即便不被WSND发现,也会被其他俱乐部签走,这是迟早的事,他的光芒掩藏不住。

但当时还没成年的左正谊不明白这个道理,在郑茂不断的邀功下几乎被洗脑了,他也觉得是郑茂改变了他的命运,没有郑茂,就没有今天的他。

郑茂又对他很好,他心里多点感激,听队长的话也是应该的。

可惜,郑茂也是中单。

以前他和左正谊的战绩五五开,但没多久,左正谊的技术就越来越成熟,完全可以吊打他了——肉眼可见的全方位碾压,导致郑茂在队伍中的地位变得尴尬了起来。

郑茂对待左正谊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

时隔几年,左正谊不再怨恨每一个曾经给过他痛苦的人。

但回想起郑茂,还是觉得晦气。

这个菜逼当选手的水平不怎么样,后来转行当教练,确实算是有两把刷子。

否则WSND不会把他请回“母校”任教。

左正谊推开碗筷,摆出一张死了爹的脸:“你们吃,我出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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