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旁听生考试当天，新学期尚未正式开始，宽敞明净的校园里相当安静，偶尔有个别提前返校的学生与老师走过。
江源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老师路过单独收拾出来的考场门口，惊讶地看见一张熟悉的学生面孔。
“乔云鹤，怎么又是你？”
被点到名字的乔云鹤表情十分严肃：“报告陈老师，为学院做贡献是应该的，所以我主动申请来帮忙维持考场秩序。”
陈老师无情戳穿：“今天只有一个学生来考试。”
“……”乔云鹤立刻傻笑起来，“一个人的考场也需要维持秩序嘛。”
陈老师笑着摇摇头：“你好奇就直说，不过你来得也太早了，还有大半个小时呢。”
“没事陈老师，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做，出来溜达溜达。”
“这么悠闲，萧教授放假前给你们组挑的毛病全都改好了？”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和老师闲聊了两句，乔云鹤抹了把头上的虚汗，继续在考场外等待，顺便刷刷论坛。
前一阵的糖豆机器人跳舞视频在这个机器人论坛里引发了轩然大波，很快有人找出了去年网友6391323的求助帖，发现那里面放出来的局部设计图应该就是这个糖豆机器人的。
所以这个讲话风格时而冷淡时而张狂的默认昵称网友，要么是据说亲手制造了糖豆机器人的省高考状元裴清沅，要么是给了他设计图的深藏不露背后高人。
目前论坛网友们的主流观点是两人共用一个账号。
乔云鹤没有放弃科学怪人老爷爷的幻想，结合裴清沅身上曝出的种种新闻，他已经将论坛外普通网友们曾经深信不疑的人与AI跨物种友谊，升华到了神秘避世高人与跌落谷底天才的忘年交。
逆袭升级流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毕竟他是萧建平教出来的学生，深得萧教授真传的脑补风格。
搞不好科学怪人老爷爷还曾经藏在裴清沅的什么随身物件里，比如戒指手表之类的，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虽然听起来过于离谱和玄幻，但生性跳脱的乔云鹤很喜欢这个猜测。
人生在世，除了梦想，还要有点大胆的瞎想。
比如今天这个据说是状元朋友的旁听生，乔云鹤就笃定对方绝对不仅仅是裴清沅的朋友这么简单。
至少也该是同门师弟！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在看到不远处两道身影并肩而来的时候，乔云鹤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哪个男生会帮自己的朋友背书包？把自己的书包都丢给对方还差不多。
只有面冷心热的师兄会这么体贴。
……这丝滑又顺畅的逻辑，他脑补得自己都快信了。
在陌生学长热情的指引里，季桐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到达考场外，他第一时间去翻裴清沅肩上书包里的本子，准备最后突击。
上午是时长三小时的综合笔试，一大张卷子里会包含常规的语数外题目，也有物理和一些基础的人工智能知识。
考试结束后吃个午饭，老师们差不多也把卷子改完了，下午则是面试。
毕竟季桐是没有高考成绩的，学校肯定要对文化考试的水平摸个底，如果专业上表现突出，文化课只要别太糟糕就行。
季桐抓紧时间翻看着课本，笔试的时候他不打算用数据作弊，尽量用自己的能力去考。
裴清沅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抚道：“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
监考老师带着卷子过来，距离考试时间只剩五分钟，季桐该进场了。
他依依不舍地把书交给裴清沅，裴清沅则将昨晚为他准备好的透明袋子递过去，里面装着崭新的笔、橡皮和尺子。
以及一句旁人很难理解的激励：“我会想好中午吃什么的。”
季桐闻言总算放松了一点点，叮嘱道：“要荤素搭配，今天想吃点蔬菜。”
“好。”裴清沅的声音里漫过一丝笑意，“我在外面等你。”
于是季桐深呼吸，走进这间为他一个人而设的考场。
这是他第二次参加这样特殊的考试。
考试开始后，在讲台上监考老师的注视下，略显瘦弱的少年俯身认真地写起了卷子，教室里灌着沁凉的空调冷气，教室外的走廊上夏风吹拂，裴清沅往旁边走了一些，免得站在窗户外影响季桐。
乔云鹤凑过去好奇地问他：“天气挺热的，你不找个地方坐着等吗？”
裴清沅摇摇头：“不用。”
他高考的那两天，季桐就像这样在教室外安静地等着。
虽然那时季桐是一片叶子。
乔云鹤的眼中立刻流露出一丝对这份深厚同门情谊的赞叹，殷勤道：“那个，学弟，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裴清沅：……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我觉得你未来肯定能有一番成就，这个签名绝对很有收藏价值，我保证只是收藏，不拿出去卖。”
乔云鹤已经做好了用长篇大论的碎碎念来说服裴清沅的准备：“我打算一会儿等季同学考完试也找他签一个，他一定也很厉害——”
想不到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裴清沅干脆利落的回答：“行。”
乔云鹤在短暂懵逼后，试探道：“那你们俩的名字……要不就签在一张纸上？”
裴清沅的回答仿佛更快了一点：“嗯。”
眼见裴清沅配合地在他递过去的本子上签下名字，乔云鹤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流泪。
他似乎在无意之中掌握了与这位高冷学弟相处的诀窍。
这就是师门情谊的力量！
考完试出来的季桐茫然地用乔云鹤递过来的纸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刚才给人签名了。”
“好玩吗？”
“好玩！”季桐的声音里透着新奇，“给人签名还能听到谢谢的感觉好特别。”
裴清沅想，季桐果然会喜欢这样新鲜的事。
在食堂里吃完午饭后不久，裴清沅接到了萧教授打来的电话。
“季同学的笔试成绩出来了，很不错啊。”萧建平乐呵呵道，“当旁听生有点委屈季同学了，我看判语数英卷子的老师说，基本功很扎实，要是参加高考，估计也能上咱们学校。”
裴清沅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季桐作为系统能调取各种各样的数据，笔试里完全可以控制让自己考出多少分，他觉得相对危险的应该是需要随机应变的面试。
“还有啊，卷子里那几道人工智能的基础题，季同学的回答也很有意思，是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角度，我都盼着下午的时间能过得快一点，想赶紧面试。”
在萧教授的喋喋不休中，坐在他身边的季桐松了一口气：“希望面试也不会考砸。”
裴清沅倒不觉得会考砸，他只担心季桐带给面试老师们的惊喜太多。
他的担心很有先见之明。
通常只会进行十五分钟到半小时左右的面试，这次足足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还是在考生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饿了的时候才停止的。
面试结束后，陆续从教室里走出来的老师全都一脸怔忡。
最后走出来的萧建平对裴清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的心情特别挣扎。”
裴清沅问：“为什么？”
“小季不应该当旁听生的，我希望他去参加高考，正式地、光荣地考入我们学校，就像你那样，未来也能拿到学历和学位。”
萧建平的语气很复杂：“但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他再去浪费一年时间考大学，他应该立刻投入到这个领域的研究中来，学历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裴清沅觉得这份来自人工智能方向知名教授的极高评价，对于一个正在伪装成人类的人工智能来说，还算客观。
被老师们拉着聊了两个小时的季桐正待在走廊角落里望天，看起来显然有些心虚。
他一紧张就忘记要装傻了。
说着说着，萧建平忽然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季的家人真的找不到了吗？我实在对他的来历很好奇，有好多我们始终搞不懂的难题，他似乎天然地知道答案，对我们简直是颠覆性的启迪，可是再问到背后的道理，就说不上来了，好像是不记得了。”
裴清沅的语气很镇定：“我带着他去过警局，的确没有任何家人，所以他才会一直跟着我。”
季桐谎称自己选择性失忆的做法也很有先见之明。
其实造成这种状况的真正原因是，他作为一个人类伪装成的人工智能，由于懒得动脑只想吃喝玩乐，对好多过分艰深的东西只是知道，并没有彻底掌握。
但有了失忆的幌子，一切解释不清的东西都能推给失去的记忆，和根本查不出来的过去。
得到裴清沅肯定的答案，萧建平遗憾道：“太可惜了，好在是遇上了你。”
裴清沅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在令人惊艳的天赋之外，他为季桐的身世感到可惜。
幸好有人好心地收留了那个找不到家的少年。
这场考试的结果毫无悬念，在人工智能学院的老师们集体找到学校领导商议过后，甚至为季桐免去了本该收取的高昂学费，还承诺会发放助学金，保证这四年间，除了学历学位，其余一切他都会得到跟其他学生同等的对待。
一方面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世情况，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能力。
据说这天晚上，人工智能学院的每个学生都在各自的班群里看到了不同老师发来的情真意切的鞭策，鼓励大家奋发图强不断进取。
[老班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是不是哪个实验室又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了？]
[没有吧，我只知道今天院里好像有个考试……]
学生们的私下小群里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
唯有新学期即将成为大三学生的乔云鹤同学十分淡定。
[快去预习下学期的课吧，必然是地狱模式。]
[我记得老乔今天去学校了吧？真是因为院里的考试啊？透个底呗。]
提前收集了两份签名的乔云鹤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讨打笑容。
[开学你们就知道了，嘿嘿。]
他头一次这么期待开学。
离开江源大学后，裴清沅带着终于放松下来的季桐去吃晚餐，然后买行李箱，开学搬寝室时用。
今天季桐的时间格外充裕，不用再掐着点计算人形时间还剩多久。
因为在裴清沅和邓抒签订了达成初步意向的合同之后，收到了一笔意向金，第四项主线任务随之完成。
系统奖励里，季桐的高级形态维持时长从五个小时直接增加到了十二个小时。
主脑限制系统人类形态的最初目的，是避免出现强大的系统在原定故事线里篡位主角的意外，尤其是宿主相对弱小的前期，所以必须由宿主来控制系统的存在方式。
几次任务下来，既然宿主已经让系统拥有了成年人类的形态，就代表一种信任和认可，又加上主线进度很正常，因此奖励时长有了大幅提升，方便系统更好地为宿主服务。
这样一来，季桐基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在学校里正常生活了。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住在寝室，他睡觉时会消失。
之前由于方昊的宿主闭关太久，影响了任务进度，所以在结算高考和一亿阅读量任务的系统例会上，季桐又得到了第一名。
看在季桐收集了一堆现代养殖小龙虾指南送给他的份上，小学生也慷慨地指点了他，可以用这次系统考核奖励的特殊成长值兑换一样叫大伪装术的道具。
[季总：这是用来干嘛的？]
[昊哥：一般都是用来解决对宿主来说暂时有些棘手的麻烦，比如反派把什么宿主根本没见过的法宝偷走了，还嫁祸给他，就可以用这个道具伪装成法宝，把反派诈出来，比我们系统直接能变出来的那些东西更逼真，也更稳定。]
[昊哥：不过我最常用的是让它变成剑安在宿主的剑鞘里，或者变成在床上睡觉的我，假装我在，其实我偷溜出去玩儿了。]
[昊哥：我试过，这个变人的时候只能变成在睡觉的人，有呼吸，但不会有其他任何反应，反正比在被子里塞两个枕头好用多了。]
……不愧是爱玩的小学生。
季桐愉快地采纳了他的主意。
他无比期待自己即将重新开始的大学校园生活。
至于这次裴清沅选择的随机奖励，开学那天就可以用到，属于宿主沉默季桐狂喜的类型。
开学前一晚，客厅的屋子里摆着两个风格迥异的行李箱，装满了分属于裴清沅和季桐的东西。
虽然这间租的房子和大学是同城，但到时候两人应该不会每周都回来，要用的东西得尽量带足。
裴清沅也想到了睡觉的问题。
“十二个小时，如果你早上八点起床，晚上八点就要消失，消失之后要怎么办？”
季桐得意道：“我有新学来的大伪装术。”
“那是什么？”
季桐一趟趟从衣柜里往外搬着朋友们买给他的新衣服，雀跃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屋子里弥漫着让人忍不住想露出笑脸的快乐气氛，裴清沅看着那个永远装不满的行李箱，合理怀疑它只是一个幌子，衣服其实全部丢进了季桐的神奇百宝箱。
这一晚，裴清沅最后一次做了那个缠绕他许久的梦。
这个梦已经渐渐褪去无望的苍白，有了夏的斑斓色彩。
梦中和季桐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年，离开了那间牢笼一般的无菌病房，换到了其他普通一些的病房。
窗外漂浮的巨大蘑菇不见了踪影。
那些现实里见过的元素无声无息地涌进梦中。
在夏日蝉鸣里，裴清沅看见一场设立在病房里的考试，面孔熟悉的少年是唯一的考生，低头认真地写着答卷，犹如白日重现。
病房里有两个监考老师，屋外有更多西装革履的人来来往往，甚至还有媒体记者，都在关注这场地点特殊的考试。
这是一场高考。
时间倏然流逝，出分后，面带笑意的医生和护士手中拿着相同的报纸。
那些零碎的字句划过旁观者裴清沅的眼眸。
在病房里长大的“玻璃”少年终于痊愈……以高分考入名校……生命的顽强力量……医学的伟大奇迹……
他没能看清报纸上主人公的名字，只看见配文旁的一张彩色照片。
阳光灿烂的窗前，光线模糊了周围的一切景致，身形单薄的少年正笑得眉眼弯弯，朝镜头比了个耶。
裴清沅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一切。
出院那一天，送他离开的医院和即将迎接他到来的学校一起举办了盛大的仪式，喧哗声中，无数聚光灯闪耀。
而裴清沅看见那个本该成为主角的少年偷偷溜走，像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个小花盆和一把花铲，径直来到一片树丛和草地的边缘，蹲下来小心地挖开泥土。
裴清沅觉得眼前的风景有些熟悉。
似乎是之前他陪着少年被困在寂静病房里时，从窗口能望到的那片草地。
良久，大功告成的少年转过身来，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裴清沅看见他捧在手心的花盆里，装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蘑菇。
带着最清澈的眼神，他小心地碰了碰伞盖的边缘，又触电般地收回，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他拥有了一朵在南方漫长雨季里悄悄长大的柔软蘑菇。
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打断了裴清沅的失神。
偶尔会从医院外跑进来游荡的白色猫咪钻出树丛，警惕地望着挖走蘑菇的陌生人。
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很亮的光彩，小声解释道：“我只带走了一朵，你好像也很喜欢它。”
猫咪哼哼了两声。
“我常常在楼上看见你绕着蘑菇打滚，所以一直想亲手碰一碰长在土里的蘑菇，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少年的语气很柔和，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的脑袋：“你好。”
怕生的猫咪躲开了，毛茸茸的爪子拨弄着蘑菇旁边松软的泥土。
“对不起。”他的话里带着歉意，“带走了一朵你喜欢的蘑菇，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我打算把它种进花园里，如果有条件的话，我还想种很多花，下次带花园的照片来给你看。”
猫咪听不懂人话，紧绷的身体却在这道柔和的声音里渐渐放松下来。
在久久的絮语里，有人寻了过来，少年不舍地跟猫咪道别，起身走进汹涌明亮的日光。
“再见，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带着笑容转过身去，仿佛走进了同样明亮的未来。
在梦的结尾，少年熟悉的声音与现实重叠。
裴清沅恍惚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雪白的猫咪趴在肩头，晃起尾巴轻挠他的脸颊，隐隐露出身后红色的爱心屁股。
见他醒来，花花立刻机灵地跳进了旁边人的怀里，防止挨打。
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季桐抱住花花，面庞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笑着喊他起床：“你又睡懒觉。”
“快起来，我们要去上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