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的手撤开后,娄语又抬手匆忙地又正了下帽檐,看了眼手机时间,腾一下站起身。

“既然你台词没记住,今天就到这吧。”

闻雪时颔首道:“好,谢谢了。”

“不客气,欠你的人情。”

娄语迅速又谨慎地推门离开,闻雪时盯着她的身影,没错过那在几步之间燃烧起来的耳垂。

他在她背后道:“回去睡个好觉,晚安。”

*

娄语无声无息地回到房间,把帽子一摘,忍不住反复地摸着发烫的耳朵,试图用指尖给它降温。

她对自己感到懊恼,都过三十了,居然还能像个小女孩一样,为了一个称得上是意外的触碰手足无措,心跳加速。

似乎闻雪时碰自己一下,她就会变成二十来岁,第一次被他碰到的那个自己。

她摸着耳垂,避免不了地摸到软肉上的那个小洞。

那是闻雪时用耳洞机亲手给她打的。

她上大学时在街边打过耳洞,但因为常久忘记戴银针破开,肉/缝逐渐合上。直到角色装扮需要,才发现需要打新的。

图方便她就买了个耳洞机想自己在家解决,但想得容易,实施起来很困难。

刚回家的闻雪时打开家门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娄语歪着半个脑袋,一手抻着耳朵,一手摆弄着奇怪的机子,却怎么也不得要领。就像一只使劲咬自己尾巴却咬不到正苦着脸的小狗。

他觉得这副景象着实太可爱,因此没有动,干脆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娄语的姿势导致她看不清门口,只听见开门的动静就没了声音,疑惑地摆正视线,对上闻雪时带笑的眉眼。

“干嘛啦在那边笑,快来帮我!”

她有些耍赖地对着门口叫嚷。

闻雪时气定神闲地朝她走来,接过她手中的机子:“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娄语简单给他讲解了一下,他越听皱起眉头。

“那样你不痛么?”

“我之前有过耳洞,重新扎进去应该会容易点?”她自己也不确定,引导他摸索耳朵上的那条肉/缝,“就是这里。”

他没说话,无声地摸了摸,尔后将机器对准自己。

“我先练习一下。”

他说得太随意了,好像自己的耳朵是一块橡皮泥,被扎破了捏巴捏巴就能复原。

那可是身体里一块活生生的肉,他为了所谓的练习不打痛她,眼睛不眨地摁下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劝他停手,他就打完了,并且觉得这点痛量不算过分,才掂量着答应对她下手。

他的单边耳朵还挂着新鲜的缺口,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自己身上,那副样子是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人觉得迷恋的程度。

娄语躺在没开灯的酒店房间,手指随着回忆下意识抚着耳垂。她的手仿佛就是过去闻雪时的手,反复地揉着那小块皮肤,力度算不上温柔,有点粗暴,但并不痛,直将她揉到通红。

耳垂在搓揉下完全变得柔软,能够承受一次贯穿。

她闭上眼,眉间轻颤,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针尖落下的微妙的刺痛。

这是他在她身上的标记,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合上过。

*

次日娄语刚醒过来,久违地抓过手机刷了下朋友圈。

她有种冥冥中之间会刷到是什么的预感,果不其然,一刷新,看到了闻雪时发的一条动态。

他发了一张枝头樱花的照片,底下还有共同认识的人在评论打趣,说你居然发圈了,不会是被粉丝盗号了吧?

如果是之前,她可能会以为这是在指代黄茵花,但如今清楚了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就想,樱花有什么意思呢?

反常的举动发生在她加回他的第二天,过于巧合的因果逻辑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比方说,像是故意发给她看的。

这比揣摩剧本中的人物心理难多了,没有可以请教的老师,她只能下意识地不停刷着朋友圈,企图从只言片语里刷到可以佐证猜想的蛛丝马迹。

忽然,她刷到闻雪时回复了那个人。

“很难得一见,记录一下。”

答案出乎意料地简单……

确实,酷寒的一月能看到三月的樱花,的确是一件非常罕见值得纪念的事情。只不过恰巧碰上这样的时机,就被自己赋予了添油加醋的联想。

娄语呼出气,扔掉手机,门口传来敲门声,是约好的私人医生上门。她打上了一剂营养针,立刻恢复精神准备今天的拍摄。

到片场收拾妆发的功夫,栗子问敲门进来,拿来了一份新的飞页。

娄语看了看,发现并没有涉及她的台词改动,但这场其他人的台词变了,涉及到另外两个对手戏演员。

娄语一看其中一人是杨欣美,大概就明白是她做的妖。

栗子撇嘴道:“昨儿下午姐你不是拍摄没来么,统筹把好几场杨欣美的戏提前了,据说她现场改了好多戏呢,把没动到您相关的部分都给改了,今天这场飞页也是因为改了不得已也得跟着改。”

娄语嗯了一声,果然猜到的和栗子打探来的八九不离十。

不过杨欣美就算再豪横,现阶段也不敢改戏改到她头上来,动的都是另外一个女演员的戏,她也不打算插手。

毕竟杨欣美背后也还有资本,她最好还是别和对方硬着来,明面上关系还是得虚假地维持着。只要改的戏别太过分,别动到主线,她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导演都没坚持,她就更没立场反对了。

妆造完成后娄语来到现场走位,杨欣美居然还未到,另一个演员倒是就位了,娄语瞥了她一眼,内心多少带了点感同身受的同情。

她也曾在那样的处境里,知道被随便抢戏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

那位小演员注意到娄语的目光,随即紧张地看过来,小声地向她问好。

“娄老师您好,今天第一天和您合作,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请指出来,我一定会改正。”

娄语温和地点头:“你是叫冯慈?看上去年纪挺小的。”

她拘谨道:“我今年刚满二十。”

“啊……”娄语一笑,“真的很年轻。”

冯慈赶紧摆手:“您才是,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演技却磨练得那么老练,我一直以成为您这样的演员为目标!”

夸得娄语怪不好意思,忍不住就多嘴了两句。

“这种经历很正常。”娄语扬了扬手中的飞页,“你还年轻,以后机会还有很多,坚持下去,总会等到拥有自主权的一天。”

她从前经受这些挫折时,除了闻雪时不会有人来和她说这些,而闻雪时的安慰有时候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但如果这个安慰来自于旁人,尤其是圈内的大人物,她当时的心境或许会不一样吧,至少会有一种可以预见的盼头。

既然目前无法帮这个小孩扭转局面,但至少言语上的安慰她还能办到。算是一种代偿心理吧。

冯慈估计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完全藏不住情绪,显而易见地露出一种非常感动又振奋的表情。

她很用力地点头:“谢谢娄老师,其实我不在意的,毕竟这是我拿到的第一个角色!我之前当替身当惯了,能有开口讲台词的角色就很满足,哪怕就讲一句。”

这番剖白令娄语微愣。

意想不到又似曾相识的经历让她的心底产生一种奇妙的感受。

不远处杨欣美从房车上下来,娄语不再多想,顺势结束话头,鼓励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加油。”

杨欣美入场后赶紧和娄语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表示自己刚才服装出了点问题,不是故意迟到的。娄语懒地和她掰扯,心道这人这些年过去了依然没长进,永远在意自己镜头前的样子,根本沉不下心进入到角色中去,糊到底真是必然的结果。

简单走位过后就开始了正式拍摄,好在拍摄时杨欣美没再出太大岔子,这场戏来了三条总算过了,景别切换,接着补拍各自的特写镜头,这个各自主要是指她和杨欣美。

而冯慈作为接戏的人,镜头只会带到背影,但她还是依然认真地提供着情绪的变化,仿佛此刻有无数架镜头打在她身上。

娄语在间隙里很轻微的恍神,似乎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站在她那个位置上,同样不被镜头眷恋地一遍遍表演着……两片身影慢慢地,慢慢地重叠。

*

这场戏直拍到深夜结束,娄语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

她的日程排得非常满,尽管为了拍戏已经推了非常多,但还有一些是周向明觉得必须参加的。比如明日她得录制一个国民度很高的唱歌综艺,她是这一期的特邀嘉宾。后日是某品牌周年纪念展,她是代言人。

原定的就是今天离组,这是本来请好的假,但因为意料之外的肠胃炎不得不多请了大半天,导致之前的戏份没能按时完成,拖到了深夜。而录制在中午开始,她因此不得不临时坐红眼航班赶在那之前到达京崎。

这也是她要打营养针的原因,没有它撑着,自己恐怕很难撑下去。其实近两年她已经很少打了,头几年很拼的时候才是家常便饭。这两年也只有活动连轴转的必要时刻她才会打一打。

红眼航班出了名的不舒服,哪怕是头等舱的空间都很狭窄。但娄语对飞行内心会有一种抵触,却不是因为坐飞机难受。

以前还不太火的时候,她和助理的位置都分开坐。那个时候没有意识,结果有次某个男粉丝买到了她的航班信息,将她旁边的位置锁了,坐到她旁边非常狂热地要求合影。

娄语当时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人不太对劲,假借着上卫生间离开了位置,结果对方也尾随着她过来,不停敲卫生间的门,咚咚,你在里面吗,我能不能进去。

飞机已经起飞,她紧紧抵着门,将那片方寸之地当作唯一的避难所。

那真是一次噩梦般的飞行。

自那以后,她和助理都会坐到一起,避免再发生此类事件。可偶尔也会有机票紧俏,位置没办法一起买的时候,只能去协调换座。

这次的红眼航班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还以为人会少,结果上座率出乎意料地高,尤其是头等舱,相对其他航班的价位便宜许多,因此买的人也格外多。她们临时换到这班来,只买到最后一张头等舱。

娄语先登机入了座,打算等邻座上来后和对方商量补贴换座位的事,然而等对方真的到来后,她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腹中。

她目视着闻雪时走进机舱,第六感提前发出警报。

他的目光同样锁定住她,又顺移到她旁边的位置上,低下头和手机上的票号核对了下位置。

他脚步一滞,接着朝这个位置过来。

两个人都带戴着口罩,但不妨碍他们视线相接。

“真巧。”娄语干笑两声招呼,“我还以为你一早就飞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早上和晚上也不差这一会儿,不耽误明天的事。”

意有所指,像是在责怪她分秒必争习惯性push自己。

娄语撇了撇嘴:“是你发的樱花让我觉得你到了什么更南边的地方。”

“那就是在怀南看见的,早上开车经过条不知名的小路,远远地看到了,开得挺隐蔽的,需要下车走很久。如果你要去,可能会很折腾。”他忽然话锋一转,“你看我朋友圈了?”

“……随便一刷就刷到了。我号上人少。”

“那我还能占一个位置,挺荣幸。”

这话说的,仿佛他们是刚通过《夜航船》认识的新朋友。

娄语不甘示弱道:“闻老师是谁,当然要给您留位置。”

他就着她的话反将一军:“是么,那我是谁?”

娄语抿了下唇,玩笑道:“名人。”

两人虽然互相说着客气话,但比起之前在综艺录制时的那份客气,变得更轻盈。

但这份轻盈,很难判断是不是好事。

如果两个人不再尴尬了,也意味着不再特殊了。

娄语的手机忽然一震,是栗子发来了微信。

‘姐,我也登上飞机啦!现在过去找你吗?’

她瞥了眼闻雪时,踌躇片刻,回道:‘不用了’

栗子惊讶:‘对方不愿意换吗?要不要我来说?陌生人坐姐旁边我会担心的!’

娄语垂下眼,打下几个字。

‘不是’

对她而言,巧合坐在旁边的这位,不是陌生人,更不是什么名人。

栗子发了个呆呆的鸭头表情:‘啊,那是姐的熟人吗?’

熟人吗……这么定义可能太宽泛。

是最初的同伴,是过去的爱侣,是给予过最深伤口的破坏者。

也是现在,依然能击中她,却再无法有后续的人。

也许她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太多太多前缀,娄语却只事不关己地打下一行字。

‘也不是。’

非要说的话,是一个认识的,会在开车时突然停下来去拍樱花的人。

至于她呢,则是眺望几眼,最终克制地摇上车窗,不要耽误赶路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还能同座,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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